第31章 长歌行
“这位大叔,我看你脸上一道疤,过得又如此不称意,十有八九便是拜一张碎嘴所赐。”洛轻雪虽放下锤,仍忿忿不平。
“老毛病,想改也改不掉。我倒希望有人能把我的舌头割了,可这些家伙光打脸,你说气不气?”
“好了好了,掌柜别计较,我这位朋友说话冲了些,可人是好人,只不过她眼下有些不悦,说了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
“有何不高兴之事,说出来让大家高兴一下。”
说着,一看三人脸色不对,尤其那双锤又将举起,随即补上一句:“洒家是说,别闷在心里,说出来我们几人一同开导她一番。”
雨蝶笑道:“那就请掌柜先行解释,为何您的铺子名为‘长歌行’?”
“有何不妥之处?”
“‘长歌行’是汉乐府曲名,后来也有不少诗篇以此为名,只是不知你这旗幡上写,意指何物?”
“乐府?”大叔手里捏着酒葫芦,一抹胡渣,微微道:“是否是李太白所写?”
“都与你说了汉乐府,当然是汉!”云遥蔑视。
“那就没听过了,我只认识李太白。”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云遥装模作样道,“别怪晚辈不尊老,既然我书读得比你多,还是忍不住说两句。你以后再取这种附庸风雅的名号之前,先问清楚来历,让这位女侠死活不信,以为你开着青楼,非要跟我打赌。”
“原来如此,那可不怪我,是你们自己要吵嘴、赌气,与洒家有何关。再者小兄弟,这话我可不爱听,为何叫附庸风雅?”
“这还不算附庸风雅?那你倒是说说,你这家杂货铺,与‘长歌行’三个字,有一丝一毫关系?”
“怎么无关?”
“你说,究竟有何关?”
“听好了,老子名唤吕长歌,我这里卖行脚用的物件,所以叫‘长歌行’,是否有关?”
镇上偏隅一角本就有些冷清,三人听到这里,顿觉一阵寒风吹过,在风中颤栗许久。
一阵尴尬之后,洛轻雪不禁发笑,怒火却是消了几分。
“我无言以对,”云遥缓缓道,“你当真叫吕长歌?”
“名字还能有假?”
三人俯下身继续挑攀山所用之物,吕长歌走进屋中,取出一匹五尺宽麻布来迎这笔大买卖,可酒葫芦还是不肯放下,一并捏在手里。
回到身前时,他们也已挑好三件棉袄、几块布腕,云遥手中还捧着一卷牛皮纸:“大叔,这可是昆仑山的地图?”
“正是,我亲手所画。”
雨蝶问道:“为何不写汉字?地图上是以梵文标注?”
“胡说八道,你仔细看看,这不就是汉字?”
“还真是!”云遥瞪大双眼盯着地图,“这字也太丑了,连我都不如。”
“你懂什么,这叫自成一家,没准将来我身故之后,这字就值钱了。再说,字是难认,但这地图画得可真准,昆仑山脉,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且年幼时也学过作画,称得上丹青妙笔。”
“自卖自夸,”洛轻雪念道,“一大把年纪,不会脸红?”
吕长歌笑道:“红不了,早就被这里的风沙吹青了!”
“大叔,烦请您替我们将这些物件包起来。”雨蝶道。
“好说!”吕长歌随即铺开麻袋。
雨蝶迟疑了一阵,关怀道:“说实话,别怪我多疑,看您这里生意似乎不是很好,当真能维持生计?”
“丫头,你别看往常没多少人,可一开张,够吃一月。”
“这不可能,您做的又非无本买卖。”
“有何不可,洒家除喝两口小酒,也无别的嗜好,过过安稳日子,足够了。”
“您应是汉人无疑,可为何定要待在西域?”
此言一出,吕长歌突然放下手中的事,盯着一张尚未包裹的昆仑地图,那一瞬间,眼中像是划过数百年的岁月。
“在山下住了很多年,早已习惯,不忍离开。”
“莫非您也曾是来此地的寻仙者,几十年……”
吕长歌无奈一叹,打断她:“丫头,我能看出你是个善良孩子,关怀我也好,怜悯我也罢。可我们不过偶然相遇,也许今日之缘,明朝逝水,何必多此一问?”
“对不起,叨扰了。”雨蝶埋首。
“不妨问些别的事,只要与我无关,我都能回答你们。”
“别的事,”雨蝶念道,“您可听过昆仑山上,有一座瑶山派?”
“瑶宫?自然知晓,从咱们这个镇子攀上去就是,你们想到那里?”
“正是。”
“那就巧了,瑶宫二十年才收一回弟子,这一次,就在三天后。
“当真!”三人异口同声。
“我何必骗你们。”
“太好了,能成仙了!”云遥仰天大喊。
“先别得意,能不能拜师入门还未可知。”雨蝶虽在一旁劝,脸上却也写明喜悦二字,“对了大叔,这些物件一共几钱,我们付给您。”
“五两银子。”
“什么?”三人惊得目瞪口呆,这漫天要价,任谁也不敢相信。
“你这老家伙也太黑了!”洛轻雪道。
“姑娘,先放下锤子说话,这些物件值一两,问路四两,一共五两银子,没有不对。”吕长歌伸手挡住洛轻雪两柄大锤,笑着说。
“哪有这么贵?再说问路是何意,你开个杂货铺,指路还要收别人钱?”
“这你可问对了!”吕长歌走回门前,将印有“长歌行”的旗幡向后一撩,露出其后一张,赫然写着“问路”两个大字。
“可我们也没问路,”洛轻雪道,“祝姐姐只是问你知不知道瑶山派,是你自己要说出它位于何处。”
“可我问你们是不是要去那里,就好比叫卖吆喝,你们说是,那就是答应买下。”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开张吃一月,原来是个开黑店的奸商,专在这角落里,坑我们这些才来的人。”洛轻雪愤慨道。
雨蝶微微念着:“我想起来了,之前那位小哥说,镇上有人自封名誉镇长,开店贵出几倍,看来当是此地。”
“你这个混帐!”云遥一跺脚,咬牙切齿望向吕长歌,紧紧握着手中拳头。
就在此时,玉手伸出,是雨蝶在身后拦住他:“算了,把钱给他。”
“可是。”
“他也不容易,”雨蝶悄声道,“再过三天,瑶宫就要招人,别在这时候出事,若没忍住大打出手,将来传到镇上各地,也许会毁了我们的名声,难入仙山。”
“也对,”一听这话,洛轻雪竟也冷静下来,“一定不能错过,否则,不知下一次要等到何时,才有成为仙家弟子的机会。”
“据我听说的消息,五年内昆仑山似乎是再没有门派收人了。”吕长歌道。
“闭嘴,臭老头,我们不问你了!”
“这句不收钱!真是,求仙之人还如此小气,一点钱都舍不得。”
“钱不是问题,却不能进了你这种人腰包!”
“哈哈哈,年轻人,你们为何要来昆仑寻仙?”
“自己猜呀!”洛轻雪叫嚣道。
“你这丫头一言一行,没有一点看破红尘的样子,我猜是惹了祸,为了躲抓捕、追杀而来。”
吕长歌顿了顿,把目光转向云遥:“看这位小兄弟,憨厚质朴,应是想得很简单,胸怀大志而来。”
最后望着雨蝶,微微变了些脸色:“至于这位娴静的姑娘,我倒很想得知。”
“这是人家的私事,你管那么多做何!”洛轻雪道。
“洒家就是好奇问问。”
雨蝶无奈皱眉,微微笑侃:“若是我答了,不知这一问又值几钱?”
吕长歌高喊:“值五两,答了,咱们就一笔勾销,挑中的这些物件算我白送给你们。”
“当真?”雨蝶一惊。
“当真。”
“是为了治病。”雨蝶埋首,“听一位朋友说,修道可强身健体,或对我的病有所助益。”
“也不无道理,可既然身子抱恙,不该先去医馆看看?”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云遥大喊道,“没见人家不高兴?”
“没事,”雨蝶勉强笑着,“都看过了,没有哪个大夫能说出缘由来。”
“这样,”吕长歌托腮若有所思,“能否让我看看?”
“你?你一个开黑店的起什么哄?”洛轻雪道。
“这你可又问对了。”吕长歌再次走回门旁,还是那娴熟的举动,翻开幌子,又露出一面旗幡,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悬壶济世?”洛轻雪大声地念出来,“壶在哪儿?”
“这不在手里,你瞧。”
“酒葫芦也算壶?你个老骗子又开杂货铺,指路也要收钱,现在又说自己能看病,究竟是做什么?”
“这叫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
“前辈,您别说笑了。”雨蝶低声道。
“不骗你,家父当年可是蜀中最有名的大夫,我也多少耳濡目染。”
“当真?”望着那坚定的目光,雨蝶仿佛看到一丝希望,眼神中露出些许祈盼,“我对岐黄之术也有所耳闻,不知令尊高姓大名,是蜀中哪位神医?”
“这......”也许没想到会遇上一位懂医之人,吕长歌迷茫着,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吹!继续吹!”洛轻雪在一旁冷嘲热讽。
“这蜀中的确说大了些,其实就是蜀地东北边一个小镇,那里三面环水一面傍山,家父擅长替人接骨。”
雨蝶道:“未曾听闻,接骨之术,与我的病似乎也无关联。”
“经脉相通,牵一发而动全身,来,进屋我给你把脉。”
洛轻雪扯着嗓问:“大叔,不会是又想坑我们的钱?”
“放心,治不好分文不取。”
厅堂内的木桌旁原本仅有两支长凳,吕长歌又从里屋搬出两支,摆正后又取出三只破旧土陶杯:“愣着干什么,快坐下!来,我给你们倒点水。”
水是倒好,但看那破杯,三人都选择将其晾在一旁,谁也无法说服自己去喝一口。
“来,姑娘,把手伸过来。”说着,他接过雨蝶右手,置于桌上有模有样地把脉。
“你们这些中土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哪里都白白净净。”
雨蝶莞尔一笑,面色有些微红,一旁的云遥却死死盯着吕长歌,不知何时,他已悄然将后背铜剑取下来,右手紧握着剑柄。
他实在怕这老不正经的家伙,会对自己最在意的人做出什么事,随时准备挥剑朝他砍去。
“姑娘,洒家看你这太溪穴......”吕长歌可谓嗜酒如命,一边诊脉还不忘喝上一口,然而一口喝完还没续上话,却被雨蝶突然打断。
“大叔,太溪穴不该是在脚踝旁?”
“真的?你别骗我?”
“你是想说,手腕上的太渊穴对不对?”雨蝶道。
“对对对,上年纪糊涂了,不小心说错话,姑娘你懂得真不少。”
“略懂一点。”
“大叔,你想清楚了再好好说,”洛轻雪抬起右手,将一锤拿在桌上,“人命关天,可不能大意。”
“是是是,女侠你把这锤子挪开,给我腾点地方。”吕长歌赔笑一阵,埋下头继续诊。
几人心中无比担忧,已是越来越没底,就在此时,吕长歌抬头瞪着双眼高呼:“姑娘,祝贺你呀,这是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