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江月
望着望着,云遥似是有些愣神,探出头去吓了一跳,原来是隔壁那间,也有人正趴在窗台,用月光照着书册,那人也听见声响,朝这方看来。
“新来的?”
“正是,在下云遥,师兄如何称呼?”
“罗异。”
“罗师兄,这么晚了,您还在用功读书?”
“看些神怪杂谈,知道上古时代的一些事,对修行也有助益。对了!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是他们安排好的,有何不妥?”
“这一间是玄清师伯住过的屋,已闲置三百年。据说三百年来无论有多少宾客,房屋多打紧,都不会让人住进来,且每过一阵就会有弟子奉命来打扫,真是奇怪。”
“玄清师伯是谁?我今日似乎没见过,等等!”云遥突然想起月光城朔月将军的话。
“见什么见,玄清师伯已过世三百余年,唉,我困了,你也早点歇息。”罗异合上窗。
白雪皑皑,繁星点点,一轮明月高挂当空,耳畔响起低语: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可这里并没有江。”云遥冷笑一声。
“白痴!长江黄河发源之地,就离昆仑山不远。”
“炎钧!”云遥猛一抬头,月光仿佛在窗前照出一道身影。
“唤本少爷作甚?”
“我怎会想起你?”
“因为你此刻,心是孤独、是迷茫。”
“为何?”
“不该问你自己?”
“也许是这里太冷清,太寂寥,修仙与我想得有些不同,我没料到会是这样,尤其是还要学四书五经。”
“你早就该料到,你只想过站在世间最高处有多风光,从没想过一路会有多少曲折、痛苦。其实这里还好,要不来我神火宫,看看何为炼狱?瑶山之景不逊天上,更有她们二位还在你身旁,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那我如今该怎么办?”才低下头,发觉无人应答,再一望,只见一团夜云遮住了月光,身影也渐渐消散。
“炎钧!”云遥手伸到窗外,却是捞空,只能望向夜幕呆呆发愣。
他自语:“昆仑山长五千里,这里在最中央,神火宫在最东面,那就是两千五百里,而从明日起,我便有的忙了。何时才能前往神火宫告诉他,我们三人都平安住下?”
夜空中不闻回应,只有无边的沉寂,催着人去往梦乡。
被心事折腾许久,起得自然也晚些,云遥睁开双眼已近午时。
昆仑山颠静得出奇,虽然这里是弟子起居之所,可处在少阳院最东面,没有何声响能将熟睡之人唤醒,再往东就是无边苍穹,夜里更无鸟语虫鸣声。
当他起身来,暖晖照在脸旁,照着那一双惺忪睡眼,昨日回到屋中时心有诸般杂念,铺好行李后天色已暗。
而这一觉醒来,才得以好好审视屋中,想起昨晚罗师兄的话,他猜测这一间应有不凡之处,可环顾一周也未看出。
屋虽很整洁,却掩盖不了破旧,青砖铺地,所用皆是古木。而近在眼前的窗台,雕花上已能看见裂痕,云遥也有些好奇,打扫了如此多年却没想起翻新,曾经所住之人对瑶宫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屋虽破旧,不拘小节的山里人亦不会抱怨,坐在床边,整间屋舍一览无遗,突然发觉蹊跷。窗台两旁竟刻有字,心想这位玄清师伯也是位才高八斗之人,留着这间屋子,就是为保留他的笔墨。
云遥这下算是想通,赶紧合上窗点亮烛火,定眼去瞧镌刻的是哪般名句。
只见右方窗框上刻着六个大字——“愿乘长风万里”。
他又伸向左方,同样高度,亦是六字垂下——“只为云淡天清”。
云遥发愣,不知究竟何意,令他失望的是,这两句虽有气魄,可字迹却很不堪,甚至有一丝面熟,尽管用笔写与用剑刻定然有所不同。
“大叔?”最后一次见到如此不堪字迹,应就是赶路用的昆仑地图上,不过地图现放在两位姑娘那里,不再有用。
此时,屋外响起叩门声,云遥简单收拾拉开屋门,一位面容方正的弟子站在眼前。
“云遥?”
“正是!”
“我是玄寂长老大弟子,来带你前去拜师。”
“见过大师兄。”
“别这样称我,辈份是全山一起排,掌门座下的孟章师兄才是大师兄。”
“那我如何称你?”
“元祺。”
“是,元祺师兄。”
路上,看两旁一座座精致屋舍,又想起自己那破旧一间,云遥还是没忍住想消除心中的疑虑:“元祺师兄,我为何会被安置在那间屋里?”
“那是玄清师伯所住过,为何如此安排我也不明,但定不是任何人随意做主,一定得到掌门准许甚至命令。几位前辈中,掌门对已故的玄清师伯最是挂念。至于掌门为何让你住进去,就不得而知了,可能对你期望甚高,总之这是好事。”
来到太阳院中,此地房屋比弟子院落少了许多,故而也宽敞不少,毕竟乃长老所住之处。可即使如此,仍然空出一大半,从头走到尾仅三间房屋有弟子把守着,而他们要前往的就是最后一间。
云遥又问道:“师兄,此地房屋为何会空出这么多,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元祺答道:“算上掌门一共五位长老,三男两女。所以这太阳院里就只住了三间,太阴院还有两间。”
“那这里修得也太破费了,五位长老何需这么多屋子?”
“不是破费,是因三百年前昆仑浩劫,瑶宫死伤最为惨烈。最后只有他们五人活下来,当时他们入门才不到二十年,算是临危受命,因为连上代掌门,都战死其中。”
云遥突然静下,不再追问关于浩劫之事,这寻仙路上所经历的惊心动魄,仍然历历在目。既已知道结果,也不必去问缘由。
越过两位看门弟子,走进玄寂长老屋中,这最靠内一间有些背光,所以即使晌午,屋中也点着两行白蜡,不过这些奇宽的火烛并非立在木棍上,而是一柄又一柄倒立的古剑。剑分列两旁,每一处剑锋映着对岸火烛的光亮,让屋中熠熠生辉。
堂屋尽头,一个斗大的“剑”字写在墙中央,玄寂长老坐于蒲团背对二人,望着那“剑”字沉默不语。
“师父,人来了。”元祺轻喊一声,却久久没有回应。
云遥见这般态度,心中有几分不安,也想要开口,却被元祺伸手拦住:“别打扰他,可能又在追忆一些过去人和事,自从昨日见过你们之后就是这般。”
许久一阵,之前把守在门外的一名弟子跟着走进来,两手端一杯热茶,这陶器声响终于让玄寂醒过神,起身转来,微微点头。
“赶紧拜师。”
元祺悄声催促一句,云遥按教好的规矩,跪下磕三个响头,接过茶杯双手奉上。
玄寂品了品便放下一旁,淡然说道:“云遥,你们来得太突然了,昨日只观相貌和气宇。今天,让为师见识你有多少本领,元祺,将你的剑借他一用。”
元祺将带了一路的佩剑递到云遥手上,动作极其谨慎,如待一件世间瑰宝。
“你师兄的剑名为‘纯影’,先秦古剑,落入孔周之手后失传上千年,后被你玄真师伯偶然寻得,带了几十年。此剑应不会拖累你,用它舞一段给师父看看。”
“是!”玄真二字是头一回听闻,不过云遥也无暇去想,走出屋外奉命行事。
看着纯影剑在这少年手里挥动自如,力气可见一斑,玄寂也露出期待眼神。然而,不过十招,他便捂着心口走回屋中。
“师父!”元祺立刻跟了进去,云遥则顿时停下,茫然不知所措。
“师父您没事罢?”
“无事?你可知为师有多少期许?然而你看他,空有一身力气,舞得是何?他过去是屠户不成?”玄寂喘着大气说道。
“差不多,听他说是猎户。”
“我可负不起师兄所托,”玄寂低声自语,随后大喝一声:“让他另请高明!”
话语间,两人才发觉云遥一直立在门口,俨然听清了一切,不过还是双手捧着纯影剑,一脸笑意对元祺道:“师兄,剑还给你。”
不远处,坐回蒲团的玄寂仰视这一脸呆笑,突然愣神,低念:“原来如此,你对这几人如此看重,不是因他有多大本领,而是从他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玄寂又站起身,元祺凑上前搀扶。
“方才为师说话太冲,你莫记在心上。我险些忘了自己入门时,也与你不差多少,多亏玄清、玄真二位师兄不吝赐教,才有今日这番造诣。”
云遥埋首不语。
“元祺,你去将荡魔剑取来交予他手。”
“遵命!”
半盏茶的功夫,一柄长剑递到云遥手中,剑柄黑铁,剑身古铜泛黄,与他的破铜剑倒有几分相似。
“此剑名为荡魔,是三百年前玄清师兄救下一位伏魔侠士,那人临终前所托,可惜师兄常使重剑,不爱三尺剑,故此剑由我收藏。三百年,一直不忍传于弟子。你就暂用它好生修行,有何困惑,多向你师兄请教。”
“弟子遵命!”云遥掷地有声地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