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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惊梦

“原来如此。”

“洛姑娘,三间屋舍都已收拾好,你们就在此安心住下,我带着傲雪去邻家,等到该烧饭时自会回来。”

“你为何要去别人家?”

“实在抱歉,这里是村人施舍于我,一共只有三间屋。之前还以为你们是一位父亲带着小两口,心想腾出两间来怎样也够了。如今才知不是,可话已说出去,你又硬塞给我不少银两,我只有搬过去住。”

“且慢!”吕长歌道,“已很晚了,要搬也等到明日。”

“可是你们……”

“屋留给你和它,我住屋外。”

洛轻雪道:“大叔,别呀,咱们好商量,你这样连我都有些过意不去。”

“你过意不去?你把老子按在地上踹的时候为何没这样想?”

“这不是一回事。”

“行了,我坐在屋檐下喝点小酒,看看明月,眨眼天就亮了。”

“多谢各位!”温仪深深鞠一躬。

即使仲夏,此地夜晚依旧有冻骨寒风,这一夜并无不同,连坐在屋外的吕长歌似乎都早已习惯,望着左邻右舍灯火盏盏熄灭,心中却平添几丝温暖。

扭头看一眼身后屋舍,微微一笑,也倚着石壁合上眼。

自从来到这里,洛轻雪总莫名有熟悉之感,却不知这令她似曾相识的究竟是何物,高山上的寒夜里,辗转反侧,许久总算渐渐入眠。

可这个夜晚,会有怎样的梦?

仿佛漫步在云中,踏着古老石阶,举目了望却望不到尽头。

洛轻雪沿石阶一步步向上走去,她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梦中就是如此,不问缘由地走着。

终于到达最高处,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座恢宏宫殿紧闭大门,左、右、后三方各有一座数十丈高的石像,无人为她指点,这三座石像她自不认得。

殿前不远之处还有几层台阶,少年拄一柄淡蓝神剑,巍然坐于此地。

洛轻雪一点点走近,俯身望向少年的面容。

“云遥!”

梦中,少年却未因她一句呼喊而回应,似乎与她分隔在不同的位面。

身后传来脚步,她蓦然回首,只见一女子庄严踏上石阶,缓缓走来。长裙拖地,而从腰身起,往上是一件璀璨黄金铠甲,那万丈光辉,稍不留神便被闪耀到双眼。

洛轻雪试着看清女子面容,然而她金冠下戴着同样金色的半截面具,只有面具孔中的双眼与下方朱唇可见,即使在梦中,周身那神圣而庄严气息,也令人不敢靠近。

少年起身一拜:“宓妃娘娘。”

“尧,不必多礼。”

“可是,此地多险恶,您不该来。”

“你不始终平安无事?”

“在下眼明心静。”

“大胆,你是说,本座心底尽为杂念?”

“不敢。”少年惶恐。

金甲女子眺望远方宏伟大殿:“他们还不死心?”

“数千年来,不知多少次入侵我的意识,但我皆不为所动。”

“不愧是巫族首领、九黎神尊,被关在三皇殿中,三神器与五行大阵共同封印下,还能妄为。三皇五帝等皆已神隐,如今这大殿里七位,逃出任何一个,都是天地间灭顶之灾。”

“所以还请尽早离开。”

女子苦笑:“本座知道你想清净,只是有两件心喜之事,忍不住第一个告诉你。”

少年问道:“为何是属下,而不是玄女娘娘?”

“我与她,虽同为伏羲之女,但生来便不在一处,亲缘淡薄,即使我有心多言,她也因三界诸事而劳碌,与之相比,我虽统领千军万马,却不觉累。这渺渺天地,我的心事更愿与你诉说。”

“有此荣幸,在下洗耳恭听。”

“我苦修数千年,就快彻底变为人貌,今后再不用幻化,眼下只差一副面容,等到我摘下面具,誓要令众生倾倒。”

“恭贺。”

“只不过,我还没想好该拥有怎样的面容,特来问你这位人族远古帝君,女子何为美?”

“在我心里,众生皆平等,无关于样貌,不过你能了却多年夙愿,我也由衷欣喜,至于模样,倒不敢妄加指点。”

“说与不说一般。”

“那第二件事又是何?”

女子取出一页信纸递来,少年踱步念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怎样?”

“何人所写?”

“此乃下界山神誊抄,原作赋者是人间一位才子。”

“我们人族后辈有此天纵之才,妙哉。”

“其实他并非真心称颂我,据说是借这篇赋来悼念所思之人,和一段伤心旧事。”

“那何必如此欣喜?”

“如何能不欣喜?今后此赋广为流传,天地众生眼里,本座永远是这般端庄温婉模样。”

少年摇头无奈一笑。

“尧,你放肆,”女子直指少年,“你言下之意,难道本座不够温柔?”

“娘娘恕罪,既然你如此坚信,小神也不再多言。”

此地渐渐沉寂,女子踱步至少年身旁,两人并肩而坐。

“这三界之外真美,能看尽世间一切繁华,不像九天上皆是云彩。”女子道。

“数千年如一日,我早看够。”

“尧,能否回答我,人世间究竟情为何物?”

“为何有此一问?”

“当初娲皇下嫁凡人,众神至今难以理喻,本座亦然,方才看这篇《洛神赋》,竟会为子虚乌有的故事,莫名生出一丝忧愁。”

“你与河伯冯夷大人有过数百年姻缘,也不知情为何物?”

“奉旨成婚而已,聚少离多,他地位低下,道法浅薄,逝世千年,在我眼中如同过客。”

少年道:“我也离开人间许久,在我记忆中,就是执手相伴,走完一生,如我与亡妻。”

“听说人结姻后不会因为子嗣出生而离开,果真如此?”

“是。”

“可你妻室儿女早已轮回转生数千年,你身居神位难道还挂念着,不曾想与谁共结连理,传承神之血脉?”

“我们人族,嫁娶之事虽常有变,但若遇到能相守一生的人,即使终要分别,一生一人足矣。前世都成过眼云烟,余生只有眼前这片风景,和身后神殿。”

“你守在此地数千年,难道心中没有孤独、不忿?”

“此乃一生所愿,没有不忿,娘娘,此地不可久留,你该走了。”

金甲女子虽戴半截面具,但露出的双眼中尽是哀伤。

一声巨响,竟是床榻太过窄小,一个翻身摔落在地,洛轻雪捂着额头,摇晃起身,回想方才梦中人和事。

“我梦见的是谁?乱七八糟,不去想了。”

不过梦中人事很容易忘掉,即使尚有些许记忆,然而就在此时,大地猛然开始震动,剧烈的撞击声响彻四周,才点燃烛火,便见石墙上裂痕不断延展。

“地震?不该有这响声,山贼?更不可能,难道是怪物?”洛轻雪正自言自语,突然预感到什么,纵身一跃破窗而逃,片刻之后,房屋崩塌,变为旧木和石块,散落一地。

五头近一丈高的大黑熊将洛轻雪团团围住,瞅了一眼,温仪家在村庄边缘,转眼化为平地,其余屋舍尚且还能撑住,见有人露面,那些屋舍前徘徊的黑熊也步步逼至,仅是映在眼中就有不下二十头。

“云遥!”少女对着夜空大喊,这一下,更是将村中的黑熊近乎全数引来。

“你别死!”

“咒谁?”矫健的身影骤然从天而降,手中剑锋一挥,将熊群吓退三步。

云遥横握荡魔剑,挡在她的前方。

“你怎么逃出来的?我还以为你已被埋了!”

云遥得意回答:“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

“那你也不叫醒我!”

“我也不知外面发生何事,当然先去看看,再说你睡下了,我怎么敢随意闯进来?”云遥一脸委屈。

“不说这个,究竟怎么回事?”

“突然冒出一群黑熊,我走出村外,看见黑暗里数百只闪烁的眼。方才四处瞧瞧,有村民跑出屋子又被吓回去,暂时还不见伤亡,既然把它们全引过来,也可以放心了。”

“放心?全引来了,我们怎么办?”

“一起杀出去!”

观望许久,一头黑熊猛然扑向二人,其余也紧随其后,不过洛轻雪早已打开桃源仙居图,取出两柄大锤迎面而上,混乱中砸向一只熊头,云遥则是纵身一跃,轻松躲过从四面袭来的攻势。

被锤中的黑熊趴在地,捂首嗷嗷直叫,同伴见状也不敢再轻易向前,就在此地相持不下之时,屋中村民们透过窗户缝隙时刻注视,见有机会逃,一个个都拉开屋门,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看见远方那一幕,云遥很想大声劝众人回到屋中,因为之前在黑暗里闪烁的眼睛,远远多过眼前数目,可此时若大喊,只怕又会出卖他们,令其身陷囹圄。

正犹豫不决,看着众人已消失在夜色里,不到片刻又退了回来,果然,如潮水般的熊群入眼,围成更大一圈,将整个落日村的村民逼至一座山崖下,与这方两人相隔甚远。

“糟了,村民有危险,快去帮他们!”云遥匆匆道出一声,两人一前一后飞跃过去,挡在众人最前方。

近百村民被重重围住,无一不面露惊恐,熊群步步紧逼,与众人近在咫尺。

“大家站稳,靠紧些!”洛轻雪高喝,举起右手将一锤重重砸下,顷刻地动山摇,碎石翻滚,尘土飞扬,熊群在剧烈的震荡中甚至无法立稳,更难再前进一步。而这震荡中心,狂风从四面而来汇向洛轻雪,在她周身画出一只吊睛白额虎,俯视熊群发出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许久,大地终于恢复平静,猛虎消散,原本威风八面的熊群竟被吓破了胆,瞪着双眼望向前方女子。

而身后村民亦刮目相看,有些人还捂着自己怀中孩童的双耳未曾撒手。

云遥吞吞吐吐道:“这是什么招式?”

“虎啸!”

“你在师门所学?招数未免太霸道。”

洛轻雪不屑:“谁叫你们瞧不起我,不让我去昆仑大会,我就练给你们看。”

“这事可与我无关,先别提了,是我见识太短还是真有古怪,以前在山里打猎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熊。”

“我也发觉,之前一锤砸中头部竟没死,这些黑熊的身型和力气绝对不比寻常,看来也是通灵之物。”

此时,更为猛烈的咆哮响彻四周,于旷野上久久回荡,确乎同样为熊怒吼,却比方才虎啸声有过之无不及。

熊群闻声纷纷低头,让出一条道路。

“小心,可能是它们的熊王来了。”云遥话音才落,便见眼前一头巨熊急驰,身躯竟比道路两旁的同族大了三倍,如此体魄,迅猛步伐,眼下一击似有踏山裂石之能。

身后退无可退,村中几十条性命在此,亦无法闪躲,云遥横握荡魔剑准备接招,洛轻雪也再度举起双锤。

“轰!”

近乎天翻地覆,震荡许久,村民们紧紧闭目,可听闻四周逐渐平静,睁开眼,看着一男一女两位少侠似乎也安然无恙。

而两人前方,熊王不知何故重重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

“它似乎踩到东西,摔趴下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云遥也很不解,目光横扫一圈,发觉其身旁有一样物件,是因方才“虎啸”震撼大地而滚落在此,又被猛踩一脚,此时正圆溜溜朝二人驶来,滚至他们脚下。

破旧的酒葫芦,承受了何止千斤巨熊压下,竟还全然无恙。

云遥支吾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不错,我也想起来了。”洛轻雪道。

二人侧目看向远方温仪家,此时早已变为一片废墟。

“大叔!”

云遥愤而高喝,却被少女拽住:“你想去送死?”

“大叔还埋在下面!”

“我知道,可是……”

“二位大侠别离开,先救救我们!”身后村民哀求,怕两人走出半步。

“可我们还有同伴被埋,这葫芦就是他的。”云遥道。

“来不及了,逝者已去,遗物先收起来,眼下请发发慈悲保住我们的性命!”

“对了,温姑娘是不是也没逃出来?”人群中突然传出。

“还管那些做什么,她又不是咱们村的人,先想想自己怎么活命。”

“你们!”洛轻雪气得直跺脚,甚至想丢掉这些人一走了之,可看着其中不少花甲老者和几岁孩童,终究于心不忍。

又一声巨响,先前被掩埋之地木石炸裂,身影却缓缓浮现。

吕长歌拄着重剑,将已昏迷不醒的温仪扛在肩头,另一手抱起猎犬,朝这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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