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雪山
“臭丫头,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能不能斯文点?”吕长歌坐地吼道。
洛轻雪怒斥:“不许你们再谈女子穿衣的事,不准教坏他!”
“大男人谈正事,小丫头插什么话。”
“还谈正事,你真该拿镜子照照你那副德性,之前我怎没看出来?”
“酒色财也,人生三大乐事,之前不是没遇到?”
“没遇到?你是说我没她好看,还是祝姐姐?”
“你们两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能与伺候过人的老妹相比?再说好看又有何用,你也少穿两件试试?”
“我捶死你!”洛轻雪才一举锤,忽而感到晕眩,摇晃站立不稳,云遥赶来扶着她。
“怎么了?”
“我,头晕。”
“一定是对付那熊怪消耗太多,别再折腾了,好好休息。”云遥轻声道。
“我,”她原本还能站立,见少年已然扶住,便安心合上眼,没了动静。
吕长歌起身道:“咱们也先回去。”
云遥道:“可房屋都已塌了,温姑娘也被带走。”
“再掏点钱,换一家住。”
“大叔,现在究竟该怎么办?这传说是假,去哪里打听?”
“急什么,天大的事,过了今晚再说。”
百余里的大雪山自北向南横亘在蜀地高原,主峰傲然屹立正中,而群山深处,绵延不绝的谷中藏着一座木屋,百年如一日,远离世间喧嚣与繁华。
黄昏将至,夕阳仍在天边,温仪悄然睁开双目,而如鸳就守在枕旁。
“你醒了。”
“如鸳姑娘!这是哪里,傲雪呢?”
“你先别急。”如鸳一手拦着不让她起身,“身子尚未痊愈,好好休养。”
“如鸳姑娘,你告诉我,它在哪里?”
“这样好了,我先告诉你另一件事,你若承受得住,再往下说。”
“何事?”
“我并非你们传言神女,这蜀中一带也并无神女,其实我乃白狐。”
“狐妖?”
“无妨,我也忘了自己是狐仙还是狐妖,不过在你们凡人眼中应无差别。”
温仪犹豫片刻,微笑道:“不管你是谁,你都保护我们这个村子不知多少年,救了我一命,反倒是村中那些人。”
如鸳张口欲言,却想起南宫烈之前嘱托,于心不忍。
但就在此时,温仪望着她的面容,也随之渐渐凝固:“其实,我早已猜到。”
“当真?”
“我与傲雪朝夕相伴,那熟悉之感,就像曾被南宫大哥所救时一样。”
如鸳默然,随后将所有过往相告,温仪果真没有猜想中那般惊诧,的确早预料。
“你今后有何打算?”如鸳问道。
“我该走了,本就不属于此地,村中也无人愿我留下。”
“也好,换一地,换一份心境。”
“只是,我不知何时能忘记他。”
“会的,我嫁过不知多少回,而今也好好活着。”
“如鸳姑娘,玩笑使不得。”
“不信也罢。”
窗外刮起一阵寒风,屋中也吹进刺骨的冰冷,如鸳起身走去,将窗户缓缓合上,却在只剩最后一丝缝隙时停下。
屋中人回忆起往事,舍不得扔下屋外的风景。
温仪见她心有所思,问道:“如鸳姑娘,你为何会住在这里?”
如鸳皱眉:“我最后一任夫君,是被一贼人杀害。我想复仇,可道行远不及他,险些也命丧其手。也许是那家伙对我有所图谋,想使一招欲擒故纵,让我好生修行,等有能耐再去找他。”
“后来你是否找到?”
如鸳破口大骂:“这个狗贼,骗我说他是一位蜀山长老,我信了他,可真到这里才知,原来蜀地西面的山都叫蜀山,这里也没有什么长老,只有山中野兽。”
“你未曾向寒冰宫打探?”
“寒冰宫二十年前方才兴起,而我所说已是三百年前的事。”
“这......”
“后来我寻得神兵利器,又多方打探,得知他是一位昆仑弟子,然而当我赶去那里,却晚一步,他死了。”
“这样的人岂非死有余辜?”
“可他却是为保护同门,保护昆仑众生而死。”
温仪大惊。
“我也很无奈,经历太多,从此对世间已绝望,再回头看看,这个地方却更胜过仙山福地,它远离尘世,能让我抛却一切烦恼。于是,我就在大雪山中住下。”
“如鸳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村里人你的身份。”
“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无非就是让他们从此远离我,自生自灭罢了。看你恢复得不错,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我就送你下山。”
落日村一天在安宁中度过,因为起得过早,又被惊吓不轻,村民大都躲回被窝。
吕长歌在村中四处闲逛,好不容易劝酒馆老板开张,又扯出昨晚的事,厚着脸白拿一坛,正想寻个地好生品尝。
行至一间屋外,门扉半掩,屋中还有吵闹与哭泣。
这里他并不陌生,正是昨夜救下的湘帘家,不知一家五口现在如何,走到门外,见屋中人也正巧闻声出迎。
“您是救我们女儿的那位大侠!”男子欣喜道。
吕长歌微笑:“我听你们在吵闹,正想来问问。”
“我也正想去找你们,大侠,是这样,我们小女儿昨晚被丢在屋里,后来亲眼目睹那头黑熊被穿心,现已有阴影。更要命的是,听说之前她常逗的那条大狗傲雪是妖怪。”
“这你们也知道了?”
“与你们一路那位小哥说的,后来就传开了。
“唉,这个小子,忘了提醒他别四处张扬。”吕长歌无奈。
“大侠,能否帮我们劝劝女儿,让她今晚安心睡下?只要能过一晚,往后也就不怕了,我们两口实在想不出办法。”
“可是,我又能说什么。”
“就说大狗不是妖,妖怪已全被您打跑,往后再也不敢来,她方才还提起昨晚那位老爷爷,您的话她一定会听。”
“那我姑且一试。”
“多谢,我们去给您备好酒菜。”
“老爷爷!”
“是我!”再度重逢,吕长歌放下剑,将小女孩高高举起,湘帘看见他,顿时也少了许多恐惧。
“老爷爷,傲雪真的是妖怪?”
吕长歌想起方才所托,但思索良久,终究答道:“是,不过它其实很善良。”
湘帘低声啜泣起来。
“别怕,听我说,小孩都是天真无邪,就算有妖,也不会伤害你们。”
“真的?”
“是。”
“可我怕那些熊。”
“熊不会再来了,再说有如鸳姐姐保护你们,不用担心。”
“老爷爷,爹娘都说妖会吃人,既然傲雪是妖,为何没有把我和村子里的人吃掉?”
“傻丫头,不是告诉过你,因为妖也不全是歹恶,也有不食人的妖。”
吕长歌缓缓坐在床榻上,怀抱着湘帘,仰首回忆往昔:“湘帘,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呀,我想听故事。”
“很久以前,我也像你这样认为,所以逢妖必诛,以为只要杀光天下妖,世间就永远平定。直到一朝,我杀了只残害无数人命的银狐妖,就是那种生活在极寒之地,牙齿锐利的狐。然而他却有妻子,乃是数千年白狐,道行远胜过他,前来找我复仇,我本有机会彻底了结,可在出剑一刹那,我却看到她眼中有光。”
“她的眼睛会发光?”湘帘问道。
“不,是她的眼泪,映着我剑上的月光。那时候我才幡然醒悟,原来狐也有泪,妖也有情。我虽为无辜死去的一方人讨回公道,却也着实拆散一段姻缘。于是我放了她,当时几位同行者正赶来,他们虽不是狐妖对手,但我却不知当着他们该如何解释,因此我让她赶紧离开,等修行更进一重再来找我。”
吕长歌顿了顿,接着说道:“她问我住在何处,该去哪里向我复仇,我当时决意要成为仙门弟子,就信心满满告诉她,我是一位蜀山长老。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我读书少,蜀地西面的山皆是蜀山,这里荒无人烟,更无门派与长老。”
“老爷爷,你为何放走那狐妖?”
“因为她夫君犯下的事,未必与她有关,虽然当时我无法肯定,但生命只有一次,绝不会重来,宁可放过也不错杀。”
小女孩听得迷糊,这般年纪,似懂非懂,吕长歌再无言相述,屋中只有默然。
“怎没动静?”夫妇二人从后堂走来,端着酒菜摆上桌。
湘帘大喊道:“爹,娘,老爷爷说妖怪不全吃人,也有好妖,我没那么怕了。”
“你!你说了些什么?”男子大喊。
“我说的都是实话。”吕长歌道。
“谁要听你的实话?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让我们孩子上前去同妖魔打交道?”
“我是在教她怎样做人。”吕长歌放下湘帘,握起长剑伫立。
“你给我出去!”
“对,出去!”
“别打,别打!门口那坛酒是我的!”
夫妇二人抡起扫帚,将吕长歌敲打着赶出屋外,重重摔上房门,扔他独自一人在漆黑寒夜里。
吕长歌叹息一声,转过身来,望见熟悉的身影站在月光下。
“大叔。”云遥招手道。
“就你一人?”
“她今日太累,很早就歇下了。”
“别忘了,你也有伤。”
“没忘,就是她这一踹,疼得我睡不着。”云遥埋怨道,“大叔,这家人是不是太没良心,竟然把你赶出来,你才救了他们女儿。”
“不能怪他们,是人总会对妖邪畏惧,”吕长歌仰首忽然笑起来,“这一夜甚是难得,能否陪我喝几盅?”
“我很长一段日子没喝酒了,除了在月光城应付几杯,上一回喝过瘾,还是数月前在长安城里,和炎钧在一起。”
举目了望,月华正浓,风轻云淡,心中有千结,不醉夜何归?
云遥道:“大叔,我可以陪你喝酒,不过你得解答我心底一些疑问。”
“好,我倾尽全力如实相告。”
洛轻雪安然躺在屋中,因对付熊王耗去太多力气,早早进入梦乡,来到蜀中第二个夜晚,曾经未完的梦似乎仍在继续。
与云遥相似的少年依旧坐在神殿外,远处,身披金甲女子走上石阶来到他身前。
“尧,你所托之事我已探清。”
“当真?”
“你将如何感恩?”
“小神愿为娘娘鞠躬尽瘁。”
“这一番昆仑浩劫,祸首确是烛龙之子。”
“果然是他?此外,人界那位玄清道长......”
神女凛然道:“不容争辩,他重创上古神只,必死无疑。此乃龙族钦定,玄女也不便阻碍。但我查过,他虽是人界旷古绝今的修道奇才,然而并非你陶唐后裔,你也不要再替素未谋面之人,不计后果地求情。”
“我从来不在乎他是谁的子孙,只是觉他并未做错,不该有如此下场。”
“他居于人间尚且这样狂妄,若将来真赐一神位那可了得?此番你为他求情擅离三皇殿,玄女本想治你之罪,在我百般劝说下方才罢休。”
少年无奈道:“多谢。”
才坐下不久,他说罢立刻起身。
“尧,你要去往何处?”
“我去见故友,请他谅解此事,饶玄清一回。还要问他究竟为何,为何没能赴当年约定,今又为何铸成如此大错。”
“站住!五百年内你不可再离开三皇殿外,否则无人能护你。”
“可是……”
“他被玄清重伤不醒,但性命无忧,清醒后会发往南海潜龙之渊,由龙渊一族看守,你想见他,需从长计议。至于你心念的人族后辈,我来替你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