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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誓言

徒步回到借宿的人家,屋外正有一张石桌,两柄圆凳,打开酒坛,少年斟满一杯,老者则以酒葫芦对饮,柔云围着皎月起舞,夏虫藏于草堆奏鸣。

“我很少喝酒,”云遥吞下一杯缓缓道,“过去在山上很穷,打猎换的银子,买完了柴米油盐就剩不下多少。”

“我也不富裕,可是,酒这东西少不得。琼浆玉液,喝的是酒香、是酒味,糟糠之水,品的才是冷暖、是人生。”

转眼两杯下肚,酒坛已能摇出声响,吕长歌道:“有什么想问,就尽管开口。”

“大叔,我以为你对付那熊王手到擒来,没想到还是放它上山,万幸不再有伤亡。”

“其实它们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世间对与错,并非如此简单。它确给此地村民带来麻烦,但我不想它死,希望能保全所有。还有,其实我也与那位肤白貌美、婀娜多姿的……”

“她叫如鸳!就算不是神女,你也对人家客气点!”

“对对对,其实我也和她一样,早就猜到真相,也看出狼妖面目,只是一直隐忍不言,我不愿自己的出现为其招来噩运。”

“你说了一堆,可我只听出一句不愿多管闲事。”

“眼下你可以这样认为。”

“大叔,我还有一问。”

“问。”

“记得彩翼曾经说,你来昆仑寻仙,却没有任何一家愿意收留。”

“我这般相貌,这副德性,人家不收我,你觉得奇怪?”

“可如今我看你道行不低,没想过要自立门户,争一口气?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你要一直住在昆仑山下寻仙镇上?”

吕长歌仰天道:“两个缘由,一是我对别人的承诺。”

“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并非人,是我立于天地间,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即使不是她,换作别人,我依然会坚守。”

“那第二个缘由?”

“第二,昆仑乃是三界六道中一处宝地,西王母神隐后无主,如今虽被人道所据,但八方妖魔无不暗中觊觎,而你们这些前来寻仙的年轻后辈,就是昆仑、人间的未来。我住在镇上,既能保佑你们一路平安,看你们遂愿成为仙家子弟,对我来说也是一件乐事。”

“可我总觉得,你该管的不管,不劳费心之事,却多此一举。”

“孩子,你告诉我,何为该管?何为不该?”

“为这村子除妖,能传一段佳话,而你守在那镇上数十年又换了什么?”

不知不觉中,到了一夜最为寒冷之时,虽是仲夏,此地依旧凉如水,虫鸣也渐渐停息。

“大叔,你,怎不说话?”

“我接下来所说,你好生听着。”

“我在听。”

“这世间所有美好,归根到底,是不计较得失的付出,小至骨肉亲缘,儿女情长,大至家国天下,万物苍生。可是,孝敬父母、疼爱子女、夫妻相守一生,这些事尚且容易,与身旁的人总是会有情,这份付出亦然值得,但要为了天下,却是不易。当初在镇上相遇,我为你的天真而动容,你带着英雄梦来此,可我希望你成为真正的英雄。”

“何为真正的英雄?”

“你觉得该是如何?”

“百世扬名、千古流芳。”

“可他们真正所为,大多是功成名就,史书与传说,也常常信手拈来,不免偏颇、胡诌。真正能舍己之人,如海中浪花,荒漠尘土。在我看来,前者固然值得敬佩,却不算真正的盖世英雄。”

“我不明白,在你眼中究竟该是何模样。”

“愿为天下抛却生死,不计功名、得失,无论一城、一国、一族,乃至渺渺天地,芸芸众生。”

“这......”

“我们身为修行者,无论怎样聚灵,灵力终究来自天地,故而当对世间安定负起重担,这就是我在临行之前对你说过的,心系天下的情怀。拜师入门,学得一身本领,不是为了在昆仑大会中摘下头名,逞一时英气,也不像瑶宫定下的规矩,独善其身,更非肆意妄为。是为护佑天地间一花一草,一寸土地,让它运转如常,身处其中的我们,能怀着美好向往一直走下去。”

云遥托腮,细细回味,仿佛已有所明白。

“这就是我所修的道,从不悔过,路漫漫其修远兮,千金散尽还复来。此一生所愿,无论多少磨难都不会更改。”

云遥瞪眼道:“又乱接诗词,你这学问真是与我不分伯仲。倘若炎钧在,不知会怎样嘲笑你。”

“这个炎钧,你提过许多次,洛丫头也曾提过,说实话我真想一见。你们三个都是好孩子,结识的朋友也一定不差。”

“他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小脾气,似乎还有些心事。说来也奇怪,对你们二人,总是有不同寻常之感。”

“此话怎讲?”

“我和炎钧,总觉得很久以前便已见过,这一回更像重逢。而与大叔你,像是早该认识,这一遇拖了太久,相见恨晚。”

“你小子竟然也会说这话,看来入门之后学识大有长进。”

“能否再和我讲讲你的故事?”

“我可以给你讲我小时候的事。”

“谁要听小时候,当然是你这寻仙之路的经历。”

“那不可。”

“为何?”

“往事不愿回首,即使曾经彩翼那般纠缠,得到的也不过是几句敷衍。”

“早都过去了,有什么不可释怀?”

“方才的话还没讲完,这世间需要英雄,但其背后苦难却非常人能忍受。故而英雄迟暮就该悄然离去,无须他人垂怜。若众生看到这般结局心生畏惧,所有人一心为己,没有谁敢成为英雄,这天地间也就了无生趣,更不会再有故事。”

“可结局,未必都是凄凉。”

“对于我所说,愿抛却一切之人,这确是一条不归路,即使善终,你可知一生失去多少,又得到什么?”

“我……”

“所以我的故事,将长埋沙海之中。”

“有沙漠的地方,是昆仑山下那一片?”

“哪里都好。”

平静的夜,心中却百转千回,云遥微微道:“你的话我听懂了,曾经有太多苦难,若为世人得知,将来谁都畏畏缩缩,何来英雄?”

“正是,悟性不凡。”

“我尊重你,决不会再问你的曾经。”

“哈哈哈!”吕长歌仰天长啸,“来,干一杯!”

怒喝一声,抬起酒坛,突然,滚烫的水瓢泼而下,淋得他一身直冒热气,云遥也被水花溅上不少。

仰首望去,正是留他们借宿的人家,妇人在二楼推开窗户,手中抱着一只木盆:“是不是有病?大晚上不睡觉,吵什么!再吵,明天一早就滚!我还要让村长把你们赶出村子!”

说罢合上窗,夜又随之静下。

“大叔......”

“嘘!”吕长歌悄声道,“英雄也要识时务,学会低头。”

“你没事罢,我看你浑身都冒烟了。”云遥关怀道。

“无妨,山上地势高,水烧不到平原那么热。”吕长歌理理衣襟,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一本看起来十分寻常的书,此刻也被淋湿些许。

“孩子,我送你一样信物。”

云遥双手接过,怕弄坏已淋湿的书本,捧在掌心念道:“《汉宫风流秘史》?这是什么书?”

“你打开看看就明白了。”吕长歌笑道。

翻看几页,少年渐渐愣住,许久沉浸其中。

“怎么样?”吕长歌问了一句,才让他还复理智。

“看字迹,是你所写?太不可思议!”云遥惊呼。

吕长歌道:“这书名是用来掩人耳目,以免落入奸邪之手,书中记载了我一生求仙问道所悟,那些寻常典籍实在难懂,不适合我们这没学问的人,所以我用自己的话,和我的一生,来重新诠释。”

“有没有御剑术?我一直想学,可他们总说我修行未到,时机不成熟。”

“傻小子,你翻过了,就在前几页!”

云遥赶紧回翻,吕长歌接道:“我观你此时灵力,前几招已能驾驭自如,就在御剑术后,‘落星飞鸿’、‘流云惊影’,还有‘风澜望月’。”

云遥想忍住欣喜,静心研读,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只有暂且合上书册,紧紧抱在怀中。

“大叔,如此贵重之物,你就送给我了?”

“你不要?”

“不是,我想回个礼,等等,让我找一找。”云遥翻遍自己全身,掏出一块玉石来。

“你小子居然还买得起玉佩?”吕长歌道。

“这叫紫霞双鱼佩,是在百花岭一位仙子硬塞给我,雨蝶那里也有一块,这原本像是送给凝书掌门,不知为何,那晚她将两块玉佩都交还。”

“算了,这东西我不要。”

“为何?”

“它看起来年代久远,有些来历,我怕放在我身上,哪天缺钱买酒喝把它给当了。”

“可是大叔,除了这个我没什么能还礼,收了你这本秘籍,总有些过意不去。”

“你要真如此觉得,就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吕长歌抿一口酒,仰天道:“若有一朝,我不在这世上,而你还在,我希望你也能有这一份心系天下的情怀,能以天下当作己任。这本《汉宫风流秘史》,就算是我们之间的传承。”

云遥哀叹:“若是从前,恐怕我想都不用想就会答应,可现在,我明白一切都并非那样简单。”

“你不必心急。”

“不,我答应!”云遥仿佛忽而觉醒,“我既然收了你的信物,就当传承你的心愿。我云遥对天起誓,无论大叔在与不在,我绝不会只做一个徒有虚名的英雄,我会时刻告诫自己不争名利,而是成为心怀苍生之人,天地山川为证,如有违誓言,万劫不复。”

“臭小子,弄得这么堂皇,我是否也该起个誓,以免哪天将书收回来?”

“那,你与我拉勾好了。”

“好,拉勾!”

皎洁的月光,照着相见恨晚的人,度过这平凡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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