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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珠泪

吕长歌无奈道:“你该明白,你远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知此时该如何称你,但实不愿再提那些陈年旧事,为了得到神女眼泪,冒着败露身世的大险来此,希望能尽力化解这段仇怨。你恨的人只有我,与两个后生无关,若知道关于眼泪的事,还请相告。”

“那我们之间的仇,你又打算如何交待?”

“你要我做何,只管差遣,只要不违公道、不违我心,我便去做。”

“说了一堆全是废话!我让你去死,拿你的命来换,你可愿意?”

“你有本事杀了我,我认,若道行不够,那便不行。我虽也关怀祝丫头,但不至于以命来换一个道听途说、不知是否存在的宝物,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让你去做不违公道不违心的事,对我来说又有何乐趣?”如鸳低声自语,皱眉思虑着,“先立下倒未尝不可,我也不会失去什么,不过顺道引路罢了,至于能否达成所愿得到眼泪,会付出怎样的代价,还得看你们造化。”

“什么......”

“你当真会做到?”

“我的承诺一言九鼎,也许迟到,但绝不落空。”

“少与我提你那狗屁承诺!忘了当年你是怎样诓我来此?还一诺千金,这价钱黑到骨子里。”

吕长歌苦笑。

“随我来,先让你见识神女泪是何模样,是否真有此物,以免到时说我言而无信。”洞口隐隐泛起的光墙忽然消散,如鸳转身走回洞中。

“我会不会像魔魂一样下场?”

“怕就免了,我多说又有何意义?”

吕长歌望了一眼倒地未醒的少男少女,将他们安置在能挡风雪的石岩下,随着如鸳一起前行。

洞内漆黑无比,虽然每隔几步亮起一缕幽蓝火焰,吕长歌道:“这些陈年旧事,我已渐渐模糊,不过依稀记得,似乎也未对你夫君下死手。”

如鸳面不改色,淡然答道:“不错,当年我赶到时,他已被你散尽修行,却用最后一丝气力自刎,因他穷尽一生修行,吃人连骨头都不吐,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不愿再多等死亡一刻。我将他埋葬在故土,极北冰原。搬来此地隐居后,每过几年我还会去那里看一眼,昨日方才归来。”

路并没有太长,行了一阵便见光亮,拐过一道弯,眼前更豁然开朗。

然而一同袭来,却是无法忍受的寒冷,吕长歌先前从未觉得冷,只是与山下人在一起时随意抖抖,可这一回他当真颤栗起来。

以为是身旁仇家布好陷阱,转身一看,她却仿佛比自己还难受。

眼前是一处几丈高的石室,按说山洞中本该暖和不少,然而却正相反,此地完全被冰雪封印,没有一丝缝隙。地上冻住许多白骨,形貌各异不知其名,石室尽头一起被冰封的还有一颗似珍珠之物,不过很小,小到大约指尖。

“你眼前正盯着的,便是神女眼泪。”如鸳道,“你可有办法净化执念,解开这冰封,取出它来?”

“昆仑诸派的道法我过目不忘,多少会一些,以神火宫的业火之术或许可以一试。”

“你慢慢试,死在这里也无妨,我先走了。”如鸳浑身颤抖,吐着白烟率先出去。

吕长歌合上双眼,紧皱眉头,一番比画之后放在眼前,张口道出两个字——“阿嚏!”

如鸳才走出石室,还未转身,便听见传来一阵嚷嚷:“要死了!冻死我了!”

吕长歌踏着碎步跑出来,背靠石壁搓起双手,如鸳瞪了他一眼,满目蔑视。

“太邪门了,究竟为何?”

如鸳道:“二十年前我站在山顶,一滴水珠落下,落到我的掌心。我没有在意,只是放下手让它滴落,可是它在地上久不散开,我一伸手,竟然还能拾起,软绵绵的。我一时好奇带回屋中,当晚它便结成冰晶,比玉还要无暇。可之后的几天,它越来越寒冷,冷得让我无法入眠,而我又不忍心丢掉,便造一座石室,将它放在这石室中。想来是先前我的灵力阻碍了它,在我离开之后不到几天,它便将这整座石室彻底冰封。”

“洞里的白骨又是缘何?”

“为时已晚,殊不知神力早已蔓延在大雪山方圆数百里,得到点化的同时,山中生灵也无不觊觎着它的力量,妄图解开尘封,据为己有,最终前赴后继殒命在此。我本不愿多管闲事,可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逝去,令雪山更加凄凉,我终于忍不住看守在此,不再让任何人靠近。我隐约觉察山下的寒冰宫并非良善,所以就算短暂离开这里,也会留下气息迷惑住他们,让他们以为我从未离开。”

吕长歌默然。

“我四处寻访,终于,后来一位见多识广的修道者告诉我,此物应是一滴眼泪,属于天界一位神女。”

“他如何知道定是女子?”

“那是我最初得到时,放在枕边,睡梦中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

“可是神,也不见得有多厉害,一滴眼泪何以至此?”

“老者说,它的主人绝非寻常神只,以修为来衡量,怕是已臻太上第九重,离神隐太虚的天道境界,只一步之遥。所以劝我定要好生看管,切勿失手。”

吕长歌叹道:“方才那境况,也许的确如此,凭我们的修行,永远都无法净化、冰释。”

“恐怕并非因修行,那眼泪结冰,且有如此冷酷的力量,意味着神女心已渐渐死去,除非能够再度温暖她。唉,久而久之,连我身处凡间都不免为她担忧,她究竟是谁?又经历什么?是谁伤了她的心,让她如此难过?”

“太上本该忘情,此等神只竟无法管住自己心,一滴眼泪酿成这般后果。可话又说回来,神也是活生生的,七情六欲,如何能忘?”吕长歌缓缓低吟,“越是能者,越难管住自己所欲所求,这天地万物,生来便如此矛盾……”

“别废话了,你究竟有无办法?”如鸳道。

“我是无望,不过昆仑山上有许多博学之士,若是带回去给他们瞧上一眼……”

“做梦!你难道要将整座山顶一块儿搬走不成?”

吕长歌微叹,走到昏迷的二人身旁:“罢了,先回去,从长计议。”

如鸳道:“你可别想逃,否则我便昭告天下人,玄清道长还活着。”

回到半山腰处,道明原委,遣散所有寒冰宫弟子,吕长歌亦将散落在门中的冰晶全数净化,而自己所耗甚巨,也需好生歇息。

对他而言,此事尚能做到,可山顶洞中那颗珠泪,属实有心无力,修行与远古巨神有如天壤之别,唯坦然接受。

回到落日村中,天已昏暗,可对两个年轻人,今夜注定不凡,与那从未见过的宝物仿佛已近在咫尺,但美丽又凶恶的白狐却似一座大山般横亘眼前,更重要的是听吕长歌所言,希望甚微,近乎渺茫。

对于洛轻雪,心中所想的不只这一份失落,杂乱思绪让她无法静下,一人在村中徘徊,等绕了一圈回到所住屋外,屋中似乎起了争执,且正是那熟悉的二人之声。

她躬身于门外,静静听着。

“找不齐三样事物,我永远不回昆仑!”云遥大喊。

吕长歌道:“臭小子,你怎那么固执!她又并非危在旦夕,何必如此心急,没准哪天神界又泼下一盆水来,就像昨晚倒在我身上那样。”

“倒在你身上的是洗脚水,能相提并论?大叔你别敷衍我,几十年就这一滴,可我答应过祝伯伯一定会照顾她,难道也要让伯父等上几十年才能见女儿?你说回昆仑从长计议,可我分明从你的口气中听出融化寒冰无望,这一番回去,怕是很难再来。”

“所以你是不相信我,觉得我在吓唬你?”

“我相信,但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要一试,即使用我的性命换回她也值得。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而我不过是一个没念过书的山中猎户。”

“生命无贵贱之分,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心系苍生的情怀?你自己也是众生一个,连自己都不爱惜,如何去面对苍生?”

“这些我无法反驳,但我不想一辈子留下遗憾。你可曾有眷恋过一人?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在心中立誓愿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就算死也不后悔。”

“没有。”吕长歌忽而埋首,久久沉思,紧闭双眼,“我从未真正眷恋过一人,我一生虽不后悔,却有诸多遗憾,其中最痛莫过于此。或许这次你是对的,不过我还是要陪你一同前去,以免你这个没脑子的家伙,做出不理智的事。”

“我没脑子,难道你有?”

“我也没有,不过极阴则阳、极衰则盛,我们两个蠢货一块儿,没准否极泰来。”

“大叔你放心,我绝不会冲动,但若真有以命换命的机会,希望你成全我。”

“唉。”

“还有,暂时先别让她知道。”

“你是说在外散步那个丫头?”

“对,明早天一亮,咱俩就上山。”

过了很久,门才缓缓推开,二人毫不怀疑,坚信她是方才归来。

“怎么出去这么久,为了等你饭菜都凉了!”吕长歌叫嚣道。

本以为凭她的心性,会指着鼻梁痛骂回来,然而这一次却静得出奇。

烛光下,桌上摆满酒菜,但洛轻雪伏案,无心吃喝,身旁二人也不免疑虑。

“怎么了,没胃口?”云遥问道,“多少吃点,你看我都好了许多。”

“你要英勇献身了,自然得饱食一顿。”洛轻雪心中埋怨,却也只能忍住不开口。

转眼食物就要光了,两人多少留些,洛轻雪还是无动于衷,就在二人准备下桌时,她终于呼唤:“等等!”

“丫头,你究竟怎么了?”吕长歌问道。

“我想和你们聊些事,是关于我的,你们可愿意听?”

“有故事听?好呀!”吕长歌端起一壶酒来。

村中灯火近乎都已熄灭,这一夜却又突然漫长,三人围着烛光,诉说和聆听一段陈年岁月。

“我出生在洛河边,一个平凡渔家里,一家四口有爹娘,还有大我七岁的哥哥。哥哥很有学问,爹娘没读过书,所以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洛轻雪,洛水之畔,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愿我能像《洛神赋》里的宓妃一样端庄贤淑。不过事与愿违,家中并不富裕,爹娘挣的钱只够让哥哥一人到学堂念书,至于我,他们从没想过要省些钱送我前去,因为哥哥将来是能考状元的,而我一个女子,读书也无用,早晚会嫁出去,与他们再无瓜葛。”

说着,洛轻雪缓缓倚向窗,手托腮,娇容映着月华的光芒。

吕长歌悄然将酒葫芦放下,本以为要听趣事,到这里忽觉不妙,两人甚至不敢再动一动,怕惊扰她。

“我不仅不能读书,甚至连女红都学不了,几岁大的时候就开始跟爹娘干活,为了干活,我没有缠足,受到邻里间不少讥讽。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哥哥觉得心有愧疚,对我特别照顾,我常说这世上他对我最好,可他说不是,我将来长大后一定会嫁给一个更好的人。”

渐渐地,眼角冒出泪花。

“有一年,洛河发大水,我与娘正在河边洗衣,被卷入潮水中,哥哥及时赶到救了我,他和娘却永远离开。从那以后,我爹性情大变,因为一生的寄托都没了,长子离去,他已那般年纪,也不会有人愿再嫁一个穷鬼,他觉得一切全都怪我,不仅是个累赘还害死了哥哥。他也不干活了,整天混在赌坊,赌过便借酒浇愁,喝醉了就对我拳打脚踢。为了养这个家,为了不辜负去世的人,我更努力地干活,练武功、增力气,把自己当成男子一样,后来他再打我时我真想还手,我会变成这模样全因我是他的女儿,但想起娘与哥哥在天之灵,还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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