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圣典
壮丽北方,祈盼已久的夜晚终于到来,北疆万里普天同庆,引各方朝拜,只等征够粮草、备好兵马,攻下中土指日可待。北疆王年满十六是谓成年,将纳一位贵妃。这一切都在今晚,更有一位贵客驾临,令此地熠熠生辉。
都城近乎被人潮淹没,皇宫大殿坐下数百名部落首领,个个虎背熊腰,虽然在北疆官吏前恭敬谦卑,但能看出皆是驭马狩猎的好手。
作为山神的云遥却未受厚待,紧挨淳廷君、方永年两人。
往常在中土,人海里他总如鹤立鸡群,偶尔遇到同他一般高,身型也无法相比,可此时只觉自己像孩童,心中祈祷着一切平安度过,祈祷她千万要拿出神女该有仪态,因为一旦出了差错,这大殿里众人足够降伏他们。
面前不断呈上食物,云遥斟满一杯浅尝酒味,突然走来一人紧挨着他,着一身吏服,一动不动站在身边,令他好不自在。
“你是谁!”云遥一脸厌倦。
一旁的方永年替他言语几句,便将那人支走。
“方大哥,那人是……”
“因为神女驾到,今晚大典将会说中原话,所以每桌派一名传话小吏,我告诉他我们这三桌都不需要。”
“其他人都听不懂?”
“是呀,小部落开化不够,只会放牧打猎,这也是我们成为北疆臣属的缘由。北方除了北疆贵族,再难找到像我和族长这般了解中土风貌、语言的人。”
数百张雕花长桌围着正中央,南北方各空出一块,让出一条大道来,北面齐整一排陈列四张嵌玉金桌。
官吏一声高呼,大殿陡然安静,所有人望向大门,陛下与皇后踏着绒毯走来,可皇帝两眼无神,心思全然不在此处。
数百人鞠躬行礼,右手置于身前,目送其走上北面台阶,分坐左右两旁。
这一举动令在场诸多人惊愕,其中许多尚不明始末缘由,好奇为何连皇帝都坐于一旁,让出正中席位。
紧接着一位华贵女子步入大殿,是为北疆皇太后,因先皇早逝,其子十二岁登基,她今年也不过三十余载,依旧貌美如花。
等皇太后坐下身,殿中人早已迫不及待,要看看究竟何方神圣将会到来。
云遥心头紧悬,想起当初寻仙镇上那一袭长裙破绽百出的模样,生怕她又会兜不住沦为笑柄。
皇宫在都城最高处,门外的石阶浮出一具身影,映着殿中灯火,一点点清晰。
她头戴鸾羽凤冕,流苏金簪,冠冕上一排毓珠垂下半遮面庞,颈上缠一圈铜钱大的珠串,一对耳铛是碧玉雕作牡丹,蝉翼金丝羽衣拖地,身后两名丫鬟收拾着裙摆。
坐在殿中朝外望去,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夜空里的群星和皎月,只可惜这个夜晚,一切都是她的陪衬。
洛轻雪环顾众人勉力一笑,这一笑却让大殿里所有女子黯然失色,让铁血男儿神魂颠倒。
再一次披上长裙,她谨记教训,为免摔倒在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谨慎而行,更显庄严。
对她,大殿角落里的少年本是再熟悉不过,可此时仿佛又有些陌生。她的每一步都牵动着自己的心,或许是因为冒充神女事关众人性命,云遥在心里如此向自己解释。
洛轻雪被拥簇着坐在皇太后身旁,太后捧起酒樽,对众人道:“北疆开国七十余年,日益兴盛,令八方臣服。七十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终得上天眷顾,今日神只降临,护佑我北疆千秋永固、万世永存!”
众人跟着举杯,一杯饮尽,大殿上赶来几十位宫女和乐师,乐师以琴、瑟、箫、筝奏响乐曲,宫女挥着长袖翩然起舞,洛轻雪大为惊诧,不料他们竟为自己放弃了胡人摔跤,改成中原之舞助兴。
为防万一,云遥只饮几杯便作罢,大殿上歌舞升平,他却似百无聊赖。瞧这殿上之人喝酒吃肉,可无论是谁总不忘朝神女看一眼,北疆王更是整晚心神难宁,一切都写在脸上。
“从帝都京城排到雁门关……”
“小子,在自言自语什么?”方永年应付了几位老友,拍拍云遥的肩头,端着酒杯回到自己位上。
云遥问道:“方大哥,究竟疯的人是我还是你们?”
“此言何意?”
“在我们中原,一提到无双郡主,人人都会想到她天生神力,恨不得远远离开。我不曾预料在这里,她竟被你们奉为神明。”
“小子,你好好看看现在的她,可还是你认识的人?”
“这都是她装出来的。”
“非也,”方永年放下酒杯,“你可曾有静下心来,去发现她的好?不往远说,只论她为了曾经的部下冒此等大险,世间几人可以做到?”
“可她本是个女子!”
“那又如何,谁说女子不能上马?或许你已心有所属,我猜便是你们找寻神物,想要救回之人。一心一意固然是好,但你却不可否认,她也是这世间难得的奇女子。一些人和事,你不在乎,有的是人当作瑰宝,当作上天的恩赐。就拿她来说,你们中土以柔弱为美,恨不得敬而远之,但在我们这个地方,有的是英雄豪杰愿拜倒裙下,愿为神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你所见,就像少年天才的北疆王,还有……”
歌舞声中,淳廷君整晚都未说过一个字,只是一杯接一杯灌向自己,不知此时究竟是醒是醉。
大典结束已到深夜,移步至离皇宫不远的神女庙中,这也是北疆规模最大一座,得知神女驾临后,朝廷派人用几个时辰布置成行宫,并在此地安排侍女和卫兵。
两人坐在大堂里,少女忧愁道:“云遥,你的伤怎样了?”
“服下鹿茸丹后好了许多,可这两天倒是没觉得有何变化。”
“对不起,自从离开昆仑,你已经被我误伤两次。”
“你的意思是最后一次算误伤?”
“那是你自找的!”
“再过两天,我就试试看能不能御剑。”
“我现在就想趁夜离开,皇太后的眼神盯得我浑身不自在。对了,他们两个就这样走了?也不来道别。”
“你的部下一个人喝着喝着就倒了,我只看见方大哥将他抬出去,不知后来怎样。”
屋外响动,门缓缓推开,北疆王在宫女侍卫的搀扶下走到这里,立稳后命令一干人等全数退去。
只见他满面红润、摇头晃脑,也不知今晚喝了几多。
“这位山神大人,你可否也回避片刻?”北疆王说道。
“我……”
“不必!”洛轻雪抬手护着他,“他生是我的山神,死是我的厉鬼,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神女姐姐,你不知我有多想你,这辈子若不能和你结为连理,将是我永远的遗憾。”
“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何?”
“你比我小三岁多。”
“这又怎样,我不在乎,听来不过是你随口想出的搪塞之词。”
“你已有皇后、贵妃,还有那么多后宫佳丽。而在我的世界里,情和姻缘永远只属于两人,若我输了,我只会退出、成全,我永远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些都是小事!我的皇后可以废掉,贵妃可以打入冷宫,只是我年纪尚小,生杀大权还在母后手里,神女姐姐,你只要给我几年时日……”
“我已有心上人了。”
“你说什么,是谁?”
“是谁很重要?”
“不,你一定是在骗我、敷衍我。无妨,你好生考虑,我可以等你的答复。”
“不用了,我已说得很清楚。”
“既然这样,上天何必要让我遇见你。”
“别总是怨着天,和那些食不饱、衣不暖的百姓比起来,你已很幸运。陛下,你是个好皇帝,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用别人来折磨自己,早些忘了我。”
“不,不……”
“陛下!”
北疆王无奈冲出庙宇,卫兵们在身后紧追不舍,屋中二人一片怅然。
“云遥,我们这就走,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我的伤。”
“我背你,先藏起来,等伤好了再御剑。”
“这……对了,你说你已有心上人,是谁?”
“你傻不傻,看不出来我在骗他?”
“明白了,谁!”云遥猛地仰起头,望向屋顶大吼一声。
“你瞎吼什么?”
“屋顶上有人,我听到瓦片声响。是谁!出来!”
房顶突然破开一个大洞,方永年以矫健的身手落下来,先前见他有些文弱,可毕竟生在狄戎,多少会些武功。
方永年才站直身,随即闪到一旁,紧接着巨大的人影倒挂着重重砸下,地上石板都被砸开。
方永年无奈看着地上人:“别怪我,是你不让我扶,醉成这样还飞檐走壁。”
“没事,”淳廷君艰难地爬起,“这一摔,差不多清醒了。”
“你们怎在此?”洛轻雪大惊。
方永年道:“我和族长本是来接你们,没想到正好赶上皇帝,就在屋顶多呆了一阵。”
“接我们?”
“不错,之前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这神女的身份是萧野一手捏造出来,他虽已死,可他是皇太后的亲哥哥,所以这件事太后很有可能知晓一二,至少她会想办法试探你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神,又有怎样神通。”
“怪不得她会那样看着我,可她既然怀疑我是冒充,为何没有当众拆台?”
“这便是她高明之处,那些庙宇中石像都是按你的模样建起来,她何苦拆穿?你在北方已声名远扬,来得又正是时候,她正好借你来宣扬北疆是天命所归。可是现在大典结束,就难保她会怎样对付你了,也许会将你变作她的傀儡,甚至逼迫你与北疆王成婚。所以我们不能等到云遥兄弟伤势痊愈,现在就得离开。”
“没错,现在就离开。”淳廷君酒意未醒,托着额头,“我可不想看你的寻仙路走进深宫大院里。”
“可现在我们怎么出城,事情又如何解释?这家伙伤还没好,不能御剑,神女飞天的戏法怎能弄出来?”
方永年答道:“再过几个时辰,等天一亮各部就要出城了。你们就混在我们人群之中。至于如何交待我们也已想好,北疆王赏了黄金千两,就把这些钱拿出来买通外面几名侍卫,让他们统一口径,说看见这里有一道光直冲而上,也不用说见到神女飞天,听者自会往那方想。另外城中也有一些我们的族人、探子,我会让他们连夜散布消息。至于太后,这次她只能吃暗亏,若执意调查此事等于是扇她自己耳光,何况他们正忙着与中原开战,顾不上这些。”
“千两黄金?也太多了,”云遥有些替他们心疼,“这外边也没几个侍卫,哪里需要这么多钱?”
方永年笑道:“小兄弟你不明白,若给的钱只够他们挥霍几天,等到钱用光了他们还是会留在皇宫当侍卫,事情就有败露的可能,但若是这些钱够他们几代衣食无忧,他们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告老还乡。”
洛轻雪道:“言之有理,可是淳将军,你们族里也不富裕,这千两黄金真不在乎?”
“当然不在乎,千两黄金算什么东西。”语罢,淳廷君默默望着她。
“方大哥,买通这些侍卫就交给我。”云遥道,“这样一来,就算有一天事情败露,也未必会连累到你们。”
“好,拜托小兄弟,我教你这几句北疆话该如何说。”
漆黑的夜空下,众人开始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