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飞雪
这座漂浮在天池上空的神秘仙境,方圆近五里,中有亭台楼宇、山丘瀑布,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散发着古老气息。
洛轻雪一觉醒来推开木门,鹤仙翁早已在院中等候,领她四处走动,看此地风光。
“娘娘,恕老朽斗胆问一句,您来到凡间,莫非是玄女娘娘也已臻入天道,即将神隐太虚。您要接任她主宰三界,故下凡历练?”
“我、我不知。”
“看来您果然是被剥去神力和记忆,一点也想不起来。幸亏老朽侍奉您多年,能记得您的气息,否则还真无法认出来。”
“气息?我还以为仙翁是凭相貌错认……不,认出我。”
“相貌,是有些相似,可几千年前的事我也记不太清。再说您出身羲族,这人的面孔本就是幻化而来。”
“我不太明白,你所说神隐究竟是何意。”
“这天地乃盘古所创,盘古身躯和灵力生出万物,可他的元神至今不知位于何方。诸位神只尚且能够永生,何况盘古?所以他并未死去,只是藏身某地,那里被称为太虚。”
“他身处哪里又怎样?为何要去找到他?”
“修行境界本只有十三重,从一气至九转,九转之后是渡厄、金身、太上、天道。可位列天道的众神却发觉自己并未到达止境,且历经千万年也未能突破,这最后一重被称为归一,如何归一,或许只有盘古才能给出答案。所谓神隐就是步入天道后,抛却肉身,神游太虚之中。”
“也就是说,他们都活腻了所以选择离开对不对?”
“娘娘,不可妄言。神隐之后的诸位神上,身处太虚中能洞察这天地间一切,一旦有变故,他们可造一具幻影,归来世间。再者,缘由也不尽然,万物抱元守一,他们如此强大,若长留于世,必会阻碍万物繁荣,故而以三皇五帝为首,神隐是为苍生作想,此外,九黎之中也有蚩尤、刑天、帝江神隐,至于他们,应是报上古大战之仇,随黄帝而去。”
“这样……”
“现如今,三界由玄女执掌,不久后,也许便轮到您。”
鹤仙翁停下脚步,犹豫一阵,俯首毕恭毕敬:“娘娘,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若有一天您登至极位,可否提点我与虬虎将?我们虽因看护息壤而归入神籍,可一个只是卑微山神,一个至今以仙自居。老朽一生都未曾见过九天之上是怎样一番景象。”
“息壤!”洛轻雪心中一震,正是开口的绝好机会,可为了得到,也不得不应和这位老仙:“我答应,如果有一天,我真能坐到那个位子,一定不忘你们二位。”
说完紧接着心里默念:“反正不可能有那一天,我应该也不算欺瞒神明。”
“多谢娘娘大恩。”
“仙翁,其实我们这次前来,就是为了找寻息壤。”
“娘娘要此物有何用?”
“我们是想以息壤为媒,种出一颗扶摇仙果。”
“那好说,只要半斗便足够。”鹤仙翁微微一笑,“这息壤是天地至宝,拥有永不衰竭的灵力,上古时娲皇为创造人族,从九天之上取来,又被称为九天息壤,而后天柱崩塌,补天所用五色石也是从其中炼出。老朽还以为娘娘所求甚多,就如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怎么了?”
“二十年前两位神官下界来此,取走足足一石,说是天界一位神上要转生到凡间。”
“转生不是该经由地界轮回?”
“通常如此,可那一次也不知究竟为何。难道,正是娘娘您?”
“我!不会罢。”洛轻雪惊呼。
“这不难分辨,若真是以息壤重塑身躯而非投胎下凡,那这转世之身应是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儿,不知从何而来。”
洛轻雪道:“那就不是我了,虽然我也近二十岁,可我确定自己是父母生下来。”
“不知是哪位神上,又带着怎样的使命。娘娘,息壤就埋在天池池底,老朽一会儿便去取来。”
行到一处空旷之地,这里很像瑶宫中的演武坪,看来是当年习武的地方,不过此时也已荒废许久。北面一座石壁上刻着古老文字,历经千年风霜,字迹大多已无法分辨,只剩下最后一段依稀可见。
鹤仙翁道:“娘娘,这石壁上文字就是当年您刻下。您的修行远胜其余弟子,身为师姐,就把自己所悟刻上去,供他们研习,可是过去太久,字迹已看不清。那时候,虬虎将还只是山岭中一头猛虎,后来他成为山神,招式十有八九都是从这石壁上学来,所以他对您十分崇敬,突然看见一个凡间弱女子说是宓妃娘娘,他一时半刻难以接受,请您莫要责怪。”
“不会。”洛轻雪沿着石壁自右向左而动,指尖划过壁上文字,停留在最左方尚且清晰的最后一段。这上古时的字体她并不认得,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闭上眼,额头轻触石壁,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从未经历过的画面。而这段文字,明明不知何意,可一笔一画却都被记了下来。
“娘娘,娘娘!”鹤仙翁轻唤两声,却见她沉于其中,不敢惊扰,只能在一旁守候。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从石壁前醒来,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了?”
“娘娘,您看了许久,可是想起当年的事?”
“没有,只是做了许多梦而已。”
“娘娘,这石壁上最后一段千万不能乱用。”
“为何?”
“这一招,有如亡命一搏,耗尽自己所有力气,将怒意化为战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尤其现在,您的神力被封,无法驾驭此招,擅自使用,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厉害?”
“您被尊称为武神,所以这一招,虬虎将为它取名为‘武神怒’。”
洛轻雪手托腮,又忍不住看了壁上文字一眼。
走出这片仙境,依旧是寒风阵阵,清晨的云雾绕着雪山,一时难以分清。淳廷君站在天池边,想起上山前与方永年所说的话,那时候怕身旁两人听见而改说北疆语,此刻四下无人,心中一片空荡,曾经的肺腑之言在脑海中久久飘荡。
“族长,你真的想好了,回去之后就要成婚?”
“是呀,我让她等得太久,我对不起她。”
“可是,你心里那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不必了,我已得到了答案,那晚在屋顶,你也听到。”
“我是听见,可她对北疆王说已有心上人,那不过是敷衍之词。”
“不是。我跟随过她多少年,对她的关怀和爱慕就有多少年,我能听出何时是真话,何时是假话,甚至猜到她所说的人是谁。”
“莫非就是……果然如此。”
“当初我带着族人去中土求学,因为战乱,被驱赶时走得太匆忙。有些话不说,险些成为永远的遗憾,后来,又是和亲,又是无故失踪,这些从中土传来的消息让我寝食难安,每路过一座神女庙,就要前去烧一炷香,祈祷她诸事平安,余生无恙。而现在,一切都好了,我已没有任何遗憾,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就是定要护送他们去长白山上得到息壤,回去之后,我就完成婚约,履行我的承诺。所以,拜托你先行一步,将吉兰送回族中去,我欠她的,很快就会还上。”
“你早该如此了,可现在也不算晚,一辈子总有些注定与你无缘的人事,只能擦肩而过,早些看开,早些释然。”
当所有回忆落幕,恍惚中看到又有人从仙境里走出来,一具矫健的身影,背负荡魔剑纵身一跃翻出,落到身旁的雪地上。
淳廷君笑道:“小子,看你身手恢复得不错。”
“说来奇怪,自从到了天池,我的伤忽然便开始治愈,而眼下竟像恢复如初,不只如此,还有……”云遥疑惑着。
“还有何事?”
“我总觉得这里,像是曾经来过,或在梦中见过。”
“我看你是做了什么黄粱大梦,梦见自己成仙。”
云遥微笑:“或许是这样,淳大哥,我看你一人在湖边苦苦沉思,又有何烦心事?”
“一些话憋在心里,觉得有点难受。”
“那就说出来,说出来定会好些。”
“我也只能对你说了,其实我曾经骗了你们,骗了她很多年。”
“你指的是……”
“当年我们在军中比武,谁赢谁当统帅,其实我是故意输给她。”
“故意?”
“当年若真要动手,我与她,还有那萧野萧大人,一时半刻恐怕难以分出胜负。”
“可分明是你先挑事,为何又要故意败给她?”
“或许是给我自己一个台阶,一开始让我给一个丫头做副手,心里千万个不愿,可不知从何时起,我、我……小子,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你一定不要负了她,更不要做出伤她心的事,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我就带着我的族人离开这里,迁移到昆仑山下堵着山门,看你往哪里逃。”
云遥不甚明白此言之意,更觉得只不过一句玩笑而已,见他勉力微笑,自己也无奈跟随着笑了一声。
“你可别只顾着笑,我这人脾气暴躁,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天空渐渐落下雪花,洁白无暇,落到平静的湖面,落在二人肩头,云遥仰首望了望,不禁感叹:“这里果真神奇,如此时节竟然能下起雪来。”
“这里终年积雪,八成是为了保护此地土壤,话说,你不觉得这一幕挺美?”
“是很美,可你们身在北方的人应当早已看惯,更喜欢春暖花开之地。”
淳廷君微微摇首:“雪对我而言,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此话怎讲?”
“无论中土人、北疆人、狄戎人,人的名字总是有所寓意,久而久之便与其相随,密不可分。”
“我不太明白。”
“当有人在你心中非比寻常,渐渐地,那个名字所寓意之物也会留在你的心底。就以她来说,无论你开口如何称呼,只要心中只念一个‘雪’字,长此以往,看见雪就会想起她来。”
云遥渐渐沉默,终于明白此刻眼前的人是怎样一副心境,但他却已无言,不知如何劝慰。
侧目眺望远处群山,看着白雪皑皑的山顶,脑海中想起三人初到蜀中时,吕长歌无意间提过的话,于是也脱口而出:“青山原不老,为雪亦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