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黑莲
少年收拾许久未住而积灰结网的两间屋舍，对堂中二人说道：“那家伙自称心渊魔，自从几年前他到来天山，雪莲花便再也无法摘得。许多人不听我的劝告，甚至逼迫我带领他们上山，为他们指路，最后都一去不回。我实在不愿见这一幕重演，你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等上了山，一切便都晚了。”
“我们心意已决。”云遥毫不犹豫答道。
“可惜我不会武功、道法，不能试试你们究竟是真有能耐还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这也许是最后一顿，你们好生享用。”少年说罢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云遥渐渐埋首，向身旁女子说着：“明日上了山，若真没有一点胜算，你就先离开，我掩护你，至于能否摘得雪莲花，听天由命。”
“你怕了？”洛轻雪道。
“之前我们遇到的险境都是突如其来，没有时辰多想，可这一回听他如此说，多少有些害怕。自从我拜师入门，觉得自己修为每一天都在飞速精进，得到大叔指点后更了不得，前些天即使养着伤，只看书册也觉得自己完全领悟。到天池后我的伤莫名突然痊愈，但就算这样，我们三个人也挡不住虬虎将一锤，我才明白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而自己还差得很远。”
“那是你，我可不这样害怕。”
“别逞强，我看你与熊王交手，也知道你有几斤几两，才到京城我确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可不同了。”
“看不起我！”洛轻雪怒目瞪着他。
“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这一次真的凶多吉少，我很害怕。”
“云遥，之前在蜀中，你明知是死路还想去那雪山顶上的冰室里，可这样害怕过？”
“那只是我一个人，我一人死就死了，为了救她我心甘情愿，但我不想连累你。何况那时候至少还有大叔在，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我是死是活不用你忧心，若没能救回祝姐姐，连你也走了，我不知道我一个人待下去又有何意义。”
“你！”
两人不再言语，只因见少年呈酒菜回到大堂中放在眼前，可他自己却全然无心，倚着窗台观望许久。
“你一直盯着屋外做何？”洛轻雪不免疑虑。
少年道：“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里的村民，所以每晚都等他们屋中火光全灭后我才去歇下。”
“我看你是闲出病，管得真宽，难道你年纪轻轻就当了这里村长？”
“我不是这里的村长。”
“我就说嘛。”
“我是这里的山神。”
“什么！”洛轻雪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碗筷险些掉下，“你再说一遍！”
“我是天山山神。”
“不可能，”云遥大喊，“你不应该住在那个叫龙穴的地方？”
“其实，我与别的山神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会武功，没有法力而已。”
“那凭何证明你是山神？”
“你信不信我都是山神。”少年不再多说，放下门栓，拾起扫帚清理屋中尘土。
两人彼此相望，无论如何也难信，但过了一阵，想起鹤仙翁所言，云遥仍开口求证：“那你在长白山可有故人？”
少年思索片刻：“长白山？凡人是没有，不过我认识一位仙翁，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
“难道真是你？能否细说？”
“在下徐广陵，乃东汉广陵县人，因生地而得名，曾为一方县令。”
“你还当过县令？真想不到。”
“一生清廉，遭歹人嫁祸，不得不逃往北方荒凉之地避难，后在长白山下修成正果，录入神籍，世人唤作广陵仙。其间多年，虽不得迈入天池，但与长白山上的鹤仙翁也算交情匪浅。”
洛轻雪道：“这些我们大略已听说过，可你分明逍遥天地间，为何会被贬在苦寒之地成为山神？”
“三百年前，人间有一场浩劫降临，其中一位修道之士令我动容，此人因而犯下重罪，诸神为其求情，我也不禁多言几句，可我不比他们，位卑权薄，最终不幸遭贬。”
“三百年前......”云遥埋首思虑，“你所说的是怎样一桩旧事？”
“抱歉，事关重大，我言尽于此，不能再说了。”
“是我们无礼，不该多问。”
洛轻雪道：“那我们就唤你一声徐大哥？说来可真苦了你，天上人间都遭殃于官场之道。”
“天界也如此？难以置信。”云遥碎念。
“你们不必知晓这些。”徐广陵道。
云遥问道：“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之求情的人，最终是否活下来？若如此，也不枉苦心一场。”
“没有，很遗憾。”
二人相顾无言，沉默良久，徐广陵却问道：“你们说来自昆仑，不知师从哪一派？”
“瑶宫。”洛轻雪答道。
面前人却是一惊。
“徐大哥，哪里不妥？”
“不，只是慕名已久，敢问贵派是否有一位玄清道长？”
“是，不过他离开很多年了。”
“倘若是他，或许能战胜天山顶上的心渊魔，但除此之外，旁人应没有胜算。”
云遥道：“可惜逝者不在，我们此行为了救人也别无选择，一定要拿到天山雪莲，就请师伯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说着，眼中划过一丝疑虑，暗道不知会否凑巧，却又转念一想，即使广陵仙所说正是那场昆仑浩劫，一切也早已过去，难再改变。虽久闻玄清师伯大名，但这时在云遥心中也不过如此，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
翌日，寻找雪莲花的决心丝毫未曾动摇，二人在徐广陵带路下朝天山主峰而行，云遥想过御剑，但自己也并无多少把握，且听闻山上有恶魔，怕落入陷阱，还是悄然接近为妙。
沿着饮马河走入一片繁茂森林，徐广陵为这林中生机盎然的景致分神，被倾倒的树枝绊住，险些掉进河中，好在云遥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拽住。
“你可真是一点功夫也不会。”云遥无奈道，原本心中还存一丝幻想，指望在即将到来的苦战中，他也能出手相助。
“那当然，我还骗你们不成？”
“山神的职责是守此一方平安，但像你这样的山神能做些什么？”
“我也在尽心尽力保护此地的一草一木。”
“难道是你当初被贬下凡时剥去了法力？他们何必这样做？”
徐广陵茫然道：“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其实我总觉得来到这里是几年前的事，可人间确已过去数百年。”
趟过长河，路经一处崖下，山上融化的雪水涓涓流淌，在林中汇成一道瀑布，溅起的水花打湿路过三人的衣襟，水面倒映着穿过林间缝隙的阳光，分外美丽。
三人不知不觉中多停留了一阵，临走时还甚为不舍，按说，等到将来下山有的是机会再作留恋。
密林之后是辽阔的草原牧场，草地青翠、河水湛蓝，铺在这一起一伏、温婉多情的山丘，成群的毡房外，牧民远远望见此地人影，赶来后见是徐广陵，便盛情与他照面，而他也回以微笑。
看得出，虽然眼前这位山神一事无成，但至少很受人们喜爱。
行至草原尽头，寒气迎面而来，吹得人一阵冷噤，苍茫冰川、不化的雪地、刺骨的寒风，伴随着他们直到终点。
渐渐地，这位与凡人无异的山神甚至有些累赘，好在二人已非等闲之辈，拖上他，仍旧以快于常人之势，赶在暮时来到山巅。
山巅还算宽阔，至少有了落脚之处，不像攀援时稍不留神便可能坠下万丈高空，皑皑雪地中，云遥注目远望，只见前方黑雾朵朵，仿佛生根于雪地中。
“那就是雪莲花。”徐广陵道。
云遥谨慎上前，举剑劈开浓雾，果真见其盛放，只是花瓣却纯黑一片，毫无瑕疵。
“天呐，真的是花！这是被泼墨还是掉进过煤堆里？”洛轻雪伸手欲摘，心中却一阵畏惧，怎样也无法说服自己出手。
“都是那家伙干的好事，他就看不惯这样圣洁之物。”徐广陵埋怨。
“这恐怕不能炼药了，不如再去别的山头找找？”
“没用，天山山脉，所有山巅的雪莲花都已如此。”
云遥无奈，心中默念：“算了，先摘一朵回去，请诸位前辈看看能否挽回。”
洛轻雪问道：“不是说山巅有恶魔？为何不见影子，被我们吓跑了？”
“山脉数千里，如此多的山头他恐怕也顾不过来，这样也好，免去一场没有把握的苦战。”云遥一面说着，鼓足勇气去采摘其中一朵。
就在此时，徐广陵猛然扑上前推开他：“别碰！”
“怎么了？”
徐广陵从雪地里捡起一块石子朝黑莲扔去，与花瓣擦身而过，激起一阵黑烟，石头落地后却如同粉身碎骨，初见这一幕的二人顿时惊慌失措。
“看，就是这样，不除掉他，永远也别碰这雪莲花，更别想带走。”
“可他一直不出现，难道我们就这样等下去？”云遥道。
“到嘴边的食物，我怎会不来？”
浑厚之声响彻四周，被侵染的雪莲花突然泛起幽光，一团黑雾蒸腾而上，在离三人数丈远之处浮现出一具身影。
可他与这黑莲一般，只能看出轮廓，全然看不见一身衣装，而面庞更是一团幽蓝魔火，被同样纯黑的头冠包裹着。随着他的出现，山顶寒风变得无比阴森，带着不绝于耳的凄凉惨叫，渐渐摧毁人心中意志。
“他就是心渊魔！”徐广陵大喊，“可为何说来便来？”
云遥道：“是你扔石子惊动了他，我猜这些被侵染的雪莲花就像枢纽一样，能让他随意穿梭于每一座山头。”
“你也太聪明了，我多少年从未想到过，看来兄台天资非凡，注定会大有一番作为。”
“少说闲话，共同应敌。”
“好，”徐广陵大喝一声，却不觉后退几步，“怪物，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恶魔讥讽道：“这话你已不知说过多少次，我一次又一次放过你，你竟然还有胆量带人前来。”
“你杀不了我，是因为我有一颗至真至善的心。”
“至真至善？”洛轻雪满目鄙夷，“谁都有善恶两念，连这个山野村夫都不敢说到此境界，你怎有脸这样夸自己？”
“我没撒谎，我就是这样。”徐广陵道。
“我差点信了，这世上还有比大叔更厚颜无耻的人。”
“小心！”云遥劝开争执的二人，警醒他们注视前方，心渊魔高举双臂舒展筋骨，背后猛然伸开一双黑翼。
云遥拔出荡魔剑，洛轻雪也已将双锤“鬼牙”握在手中。
心渊魔冷笑，却只能听闻笑声，脸上一团魔火毫无变化：“凭你们两个，也想打败我？”
云遥道：“你是不是双眼被火熏瞎，再数数我们有几人。”
“我可没有数错。”
云遥微微侧目，方才还在这里的徐广陵已躲到远处一座巨石后。
“山神大哥！”
“我毫无办法，二位，只能靠你们了。”
“你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
“我可以为你们高喊助威，鼓舞士气。”
“你！”
二人颇感无奈，大敌当前无暇埋怨，云遥挥舞手中剑面向心渊魔，自从昆仑大会后他便再未与人动过手。尤其得到大叔的绝学秘籍，从中修得不少，此番也跃跃欲试。
可他还未出手，洛轻雪率先发难，抡起双锤扑去，一只斑斓猛虎笼罩着她的全身袭向心渊魔。
但恶魔毫无退让之意，一身黑雾环绕，不费吹灰之力将猛虎消散，洛轻雪如蚍蜉撼树一样被退回，重重摔下。
“这点招式，不过在为我搔痒。”
云遥横握荡魔剑，片刻，一道白光直冲九霄，在夜幕中画出一只鸿雁。
“落星飞鸿！”
剑光似骤雨从天而降，尽数向恶魔砸下，顿时，只见他化作一团黑雾。随着剑气一柄一柄穿透，浓雾渐渐散开，然而当一切平静下，雾霭再度汇聚出他的模样。面目那幽蓝的魔火中浮现出几道黑影，隐约看见轻蔑笑容。
然而此刻，洛轻雪再度发难，猛虎扑袭，这一次，仓促不及的心渊魔竟无力还施彼身，被狠狠砸中，洛轻雪全身而退，平稳立住。
“她比方才更强？”心渊魔疑虑，看着洛轻雪泛红的眼眶，渐渐发笑，“原来如此，你的战意会不断提升，是谓‘百战’，可那又怎样，在我面前终究只是蝼蚁。”
洛轻雪怒道：“你先接过我十招，再说这样狂妄的话！”
她望向心渊魔，奋勇扑上前去。
眼前这一战，云遥也颇为意外，见身旁女子，比起蜀中时又强大许多，不知是天池上得到仙翁点拨，还是昨晚那一番话激怒了她，亦或两者都有。
可是，伴随着洛轻雪的战意愈发猛烈，她却也难以支撑。
心渊魔勉力抵御，一面讥讽：“十层战意，你的道行全然不足维系，不仅伤不到我，很快更会力竭而亡。”
话音未落，只见另一方少年挥剑而来，心渊魔侧身躲过一剑，但云遥所到之处皆留下影子，久久未能消散。
随着招式不断变化，四周已有上百具少年身影，直令其眼花缭乱，这一招是谓“流云惊影”，将剑术与身法合二为一后更加灵动。
在场之人谁也无法看出真正的他身在何地，恶魔更是被耍得原地打转，只听闻后背一丝风声，回首望去，左臂顿时被剑划出一道伤痕，流出泛着幽蓝火光的血液。
云遥退出几丈，手中剑直指向他，眼神流露坚毅的目光。
“你很不错！”心渊魔一阵狂笑，只见脸上那团魔火中冒出黑影，八成乃是双目，纯黑无瞳之眼，透着无尽的恐吓，紧紧盯来。
“魂断！”
突然，两道黑影从他们各自身躯里飞出，在半空中交叠而过，击中对方。
霎时，云遥只觉左臂剧痛，埋首一看，竟被划出一道伤口，而对方却全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