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楼兰
走进殿中,此地不再像外面灯火通明,反倒有些昏暗,隔很远才有一点火光,听炎钧说是因他师父深居简出,喜好幽静。
两人走在大殿上,云遥随意问道:“你为何不让如鸳姐与我们一起?我觉得她能说会道,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已答应好的事哪还需帮忙?我可不敢肯定她会否添乱,这种女人你离远些。一会儿见了我师父,你记住,千万别同他提起殿外还有两人,他们实在不够得体。你自己也要注意言辞,师父志趣高雅,喜好舞文弄墨,收藏字画古董,你可别露出一副山里人模样,不知的别乱开口,拿不准的看我眼色。”
“我是不是尽量不说话就行?”
“也对。”
行至祝融殿尽头,顺石阶仰首望去,只见一位老者横躺在龙椅上,一身黑袍,面容消瘦,神态悠然,最令人惊奇的是,他一头华发竟被火焰全然包裹,无时无刻不在灼烧。
这头顶烈焰看得云遥直发怵,甚至想扑上去替他灭火,却见炎钧淡定自若的面容,遂才忍下。
老者微微一动,炎钧随即拱手道:“师父,人我已带来。”
“来了?那就把他送回去。”霄燚真君话语奇慢,听他讲完这几个字,仿佛已过数个时辰。
两人一惊,炎钧大喊:“师父,您不是已答应?”
“为师几时答应?”
“我向您大致禀明缘由,您说好……”
“为师梦见得到几样稀世古玩,正想说好梦都被你吵醒,才说一个‘好’字,你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炎钧捂着面,一阵摇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身旁人。
“这也行?”云遥心中大震,却依旧强忍住屏气凝神。
“钧儿,你又不是不知为师习惯,许久没来见我,连这都快忘了。”
“师父,人已来了,还请您大发慈悲。”
“不可能,朱雀翎乃本门至宝,这可是当年为师差点用命换来。”
“师父,朱雀羽毛不只一根,可人命却只有一条。”
“朱雀羽毛不只一根,但这天地间只有一只朱雀,人命只有一条,但这世间的人,少一些,更清净。钧儿,你也不是什么大善之人,这小子与你何干?”
“他是瑶宫弟子,我听说您曾经有一位故人便是……”
“他是西王母的弟子也不行,现在‘瑶宫’二字只会让我心烦,他是哑巴?让他同我说话。”
“真君,”云遥不再犹豫,上前两步恭敬行了一礼,“我朋友为了我身中寒毒,危及性命。”
“年轻人,那只能说你没用,你没用,不该让老朽替你承担。”霄燚真君微露一丝蔑笑。
“我是没用,对不起她,所以我要尽全力让她活过来。”
“你现在已然尽力,只是老朽不肯答应而已。”
炎钧在旁想了一阵,上前接道:“师父,以弟子所知,朱雀翎虽为火系至宝,但对您这样境界的人已无大用,否则它也不会至今仍供奉在那里。既然并非无可取代之物,师父如何不能相赠?弟子向您担保,将来他,还有被救回的人,一定全心报答您。”
“为师无欲无求,亦不图报。至于朱雀翎,就算它对我的修行已是无用,我依旧可以睹物思人。”
“若师父实在不愿相赠,可还有别的宝物让我们前去寻得?”
“这就要靠你们自己了,为师一时难想起来。”
“你是这世间最了解火的人,若你都不清楚……”
“注意你的言辞!你是在与自己师父说话?真是纵容你太久。唉,几年没出殿门,也不知别的弟子现在是何模样。”
炎钧闭目,一脸无奈沉默着,抬起手扯住云遥衣袖:“我们走罢。”
“那朱雀翎……”
“再想别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可以一试。”
“你能做些什么?炎钧,我不要听敷衍之词。”
“至少你拿回雪莲花,祝姑娘可以救活,也许这件事能让你成长……”
“你在说什么!”云遥奋力一挥撒开手,原本已被拉向殿外,猛然转身回到石阶下。
“真君,若您愿意相助,晚辈愿做牛做马,哪怕用我的命来换也行。”
“我要你的命又有何用?徒增杀戮。孩子,你的朋友舍命救你,是为你好好活着,不是想看到你如此狼狈。你不该辜负她的一番好意,费这一阵口舌,你们还是说不出一句能触动我的话,这朱雀翎,你是无缘得到了。”
“晚辈愿与真君一较高下。”
“哈哈哈!你是想抢?所谓一较高下,结果还是你送命而已。我是不会同一个晚辈比试的,赢了没光彩,输了丢人丢到家。我要真出手,那就是一招取你的命绝不留情,到时候再想想你那位朋友,你可对得起她?”
“快走!”炎钧在他身后催促,“再不走,你就要被我师父蛊惑了。”
“别走!”真君大手一挥,“孩子,我问你,求仙问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当英雄。”云遥支吾答道。
“错!”震耳欲聋的一声,这一个大字在祝融殿内久久回荡,瓦解人的心气。
“再给你一次机会,为何?”
“为了……”云遥突然有些犹豫,照搬起孟师兄的话,“为了修身正心,参悟天道。”
“你又错了!”
炎钧在不远处看着二人,默默无言。
“老朽告诉你,求仙问道就是为长生,为了你认识的人都变成白骨之时,你还好好活着,可以去他们坟头小酌一杯。为了好吃好睡,喝两口小酒,一觉到日中,闲暇时听点故事解闷,看人世间沧海桑田,这样的日子才叫仙境,这样活着的人才叫仙家,你可明白?”
“晚辈……”
“明白了就给我重述一遍。”
“真君,晚辈有一问。”
“说。”
“若所有人都如您这样想,那当劫难来临之时,谁站出来解救?若没有人敢去当英雄,带领众生逃离苦难,又怎能再过上这样的日子?您说闲暇时候听听故事,能听什么,听人们如何逃命、如何谋生?看看世间,又能看什么,看沧海没有变为桑田,而是成荒漠?”
真君坐直身,望着大殿屋顶愣神,许久,这举动也让炎钧十分意外,踱步走回此地。
“小子,这话你是听谁说起?”
云遥想起蜀中那个夜晚,和大叔一起举杯邀月,一切皆源于此,可炎钧就在身边,他叮嘱过自己勿要提起殿外两个不得体之人。
一时间,他也难以作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真君竟突然发笑,“孩子,你可知我与贵派诸位长老有何不同?”
“请真君指教。”云遥见突然有眉目,拱手接话。
“同样不过问这昆仑诸派之争,可我是真懒,懒得出门一步。而瑶宫,不过是因住在西王母旧地,供奉着她与玄女,便觉与我们这些外来人有何不同。其实都是来这里扎根学本事,何必摆出一副架子?修身正心,在我看来就是一番胡诌,还有什么瑶宫弟子不能第二次来昆仑大会这样的破规矩。”
云遥听得心头一紧,见真君时喜时怒,他也彻底没了法子。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万万没有想到贵派竟还流传着他的话语,传到你这个后生耳里。没有这番话,就没有今日昆仑,就在方才,我想起好多曾经的事。想要朱雀翎,给你个机会。听说昆仑北面,楼兰古国的遗迹里出土了一件珍宝,叫做‘沧海明珠’,你若能前去寻得作为交换,我就将朱雀翎赠予你。”
炎钧听得一头雾水:“师父,弟子还是没明白,您攥着此物数百年不撒手,此时却突然……”
“不急!”真君又躺了回去,口中喃喃道:“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就说给你们听。”
云遥和炎钧走出殿外,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两人彻底呆住。
祝融神像前并排安放三支长椅,各有一名神火宫弟子守在一旁。吕长歌和如鸳分别躺在左右两方椅上,两位弟子正伺候他们。
如鸳侧着身,一旁的神火宫弟子为她揉腰,两眼却死死盯在裙口开衩露出的双腿上,肤若凝脂,望得直咽唾沫,再向后看,看到那被一双小巧金莲履半掩的玉足,顿时神魂颠倒。
“姐,你们赶路累不累?烧点水泡脚怎样?”
“那多不好,这众目睽睽之下脱鞋,把人熏倒怎么办?”
“不会,你的脚一点也不臭,我隔老远都能闻到还挺香。”
如鸳微红着脸答道:“臭小子,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可惜姐瞧不上你。”
另一边,吕长歌趴在椅子上,一名弟子使劲捶背:“叔,这力道可还行?”
“再使点劲,往下点,我这个腰不太好。”
“那您得多走动,实在不行,该补就补。”
吕长歌笑问道:“我说小伙子,你们神火宫的弟子会不会拔火罐?”
“火罐?还真没学过,要不您下次再来?”
“干什么!”炎钧一声怒吼,吓得三名弟子突然跪地,中间那弟子守着一张空椅无事可做,正好面对着他,即刻哀求道:“二师兄饶命!不关我们的事,是大师兄命令我们来伺候三位客人的,不过在这里只看到两人。”
“还有个在那儿!”吕长歌翻过身子伸手指着云遥,“快过来,中间这个位置是给你留的!”
“不用了!”云遥受宠若惊,“我从没被人伺候过。”
“不知道祝融像是本门最神圣的地方?”炎钧怒喝。
“二师兄,我们不敢不听大师兄的。”
“他人呢?”
“大师兄还在收衣服……”
“滚!”
三名弟子连滚带爬离开此地,如鸳起身理了理衣物,略带歉意:“对不住,你那几位师弟太热情,我们也不好推辞,没想到你对祝融神上如此敬畏。”
炎钧双手抱臂,强忍着一股火气,摆出傲慢神情。
“怎么样,尊师可愿相助?”
“去楼兰遗迹,找沧海明珠。”
如鸳一阵埋怨道:“楼兰!那不正离我们来的地方不远?又要大老远飞回去?”
“你们嫌累,可以在本门留宿一晚,只是别把此地弄脏了。”
“不用不用!这就走,去大漠里过夜都行,此地热得我难受。”吕长歌嘴上如是说着,心里却生怕殿中故人突然走出来。
离开神火宫,伫立于山巅正要启行,炽羽不知何时又出现,悄然将炎钧拽至一旁:“二师兄你们要去哪里玩,带上我好不好。”
“不行,你会成为累赘。”
“你都愿意带着三个累赘,为何就不能带上我?”
“谁说的?”
“那个老家伙,还有那个女人,难道不是?”
“我之前也这样想,所以在无形中释放真气向他们施压,可他们竟丝毫没有觉察,或者说,他们在我的气场前丝毫不怵。我猜这二人道行,可能不在师父之下,倒是让我有了好奇与兴致。”
“骗人的罢?”
“好好修炼,等哪天确定不会成为累赘,我再带你出去玩。”
“快走了!”如鸳催促道。
“又没人拦着你先飞,难道还怕我不认路?”炎钧道。
“我得让你们飞前边,免得偷看老娘春光。”
“切!”三个男人异口同声不屑道。
“你们!装模作样......”
四人驰骋在万里高空,云遥伤势未愈,仍跟在大叔身后,坐在那一柄五尺重剑上。炎钧想载着他,可自己所持“焚世妖槊”,枪柄太细,一手便能握住,要踩着两个人,尤其是还有一名伤者,难以保全。
炎钧御着长槊紧紧跟在其后,狂风扑面,瞧见吕长歌手中握酒葫芦,一口又一口地吞下,心中也不免忐忑,这家伙从万里高空摔下去,他连眼都不会眨,可身后那人……
到昆仑北面临近天山,飞过月光城,云遥忍不住俯首一眼,心中担忧着洛轻雪的状况。再往西一段,楼兰古城已很近了,脚下掠过一片又一片断壁残垣,忽见一处地方汇聚成百上千人,不知做何。
“那是些什么人?”炎钧疑惑。
“是商旅罢。”身后如鸳道。
“不对,从没见过这样庞大的一支商旅,且人数远多过车马。天色已晚,我们就在此地降落。”
“喂!”
炎钧不等几人话语,便率先朝下飞去,他们也只好跟着落下,毕竟此人是神火宫弟子,后面的事还要仰仗他。落脚之地离人群有些距离,借城墙掩护,似乎未被看见,只歇片刻,便朝那方走去。
云遥问道:“炎钧,我们不是该去楼兰找东西,为何停下来?”
“若真是宝物,在找的人一定不止我们几个,听从那边回来的同门说,前段日子楼兰发生了一场小地动,师父想要的宝物可能与此有关,而眼前这些人也许就是来寻宝。咱们落脚远一些,免得他们起疑,先打探一番状况。”
“不会又像在魏王陵那样?”
“说不准,不过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死尸了。”
几人于沙海中前行,炎钧走在最前方侃侃而谈:“楼兰古国,兴起于距今约千年的西汉时,是丝路上一处要地,彼时因商贸缘故,那里无比繁荣。只是盛极必衰,后来楼兰为匈奴所占,武帝发兵攻打,然而天高路远,赢下一时又能如何?楼兰王时而归于汉,时而归于匈奴。”
“那后来呢?”云遥问道。
“后来中土一片战火无暇顾及,与楼兰断了往来。约五百年前楼兰国灭,但古城还在,直到三百年前,楼兰被风沙掩埋,变为一片废墟。”
“怎会这样?”
“世事兴衰更替变化无常,大漠中更如此,城池破灭,据说有瘟疫、战火、湖泊游移诸多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水源极度稀少,被遗弃也是早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