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星雨
吕长歌支吾着开口:“孩子,你该不会是龙阳断袖?你断老子可不断,我没兴趣。”
“啊!”炎钧猛然惊醒,“没有,我看你脸上有一条疤,不忍心下手。瞎想什么,你不会以为这副德行,女人看不上你,换成男人就看上了。”
“我这是多年前的旧伤,不碍事,或者你换左手扇右脸也行。”
“算了。”炎钧长舒一口气,之前的怒火竟烟消云散。
“这可不能算了!说好十个耳光一千两,你想耍赖不成?”
“钱给你,拿去,好好数数。”炎钧掏出一叠银票塞到他手里,转身走开,坐到云遥和如鸳身旁。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吕长歌无措,舔舔指尖,将一叠银票数了一遍又一遍。
“发财了发财了!”
数完第五遍,吕长歌一个转身,奔向那领舞的姑娘所住帐篷。
“大叔!你去哪儿?”云遥高喊。
“共度良宵!”
三人坐在沙地上,如鸳空欢喜一场,对炎钧责备道:“你在做什么?他那条疤不知好了多少年,有什么下不去手?你不忍心可以让我来呀,怎么能这样便宜他?”
炎钧闷头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如鸳咬牙,盯着吕长歌的背影:“这个老贼居然真能做出此事!他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云遥无意中仰首望天,见夜空一颗流星划过,惊呼:“流星!老爹说对着流星许愿能愿望成真。”
说罢闭眼,两手合十。
“唉,反正也是无聊,我也来许一个。”如鸳也跟着照做。
炎钧仍在一旁默默不语,眼神有些空洞。
“炎钧,你不许个愿?”云遥睁眼后问道。
“哼,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
流星坠落,这里又一片沉寂,如鸳问道:“云遥,你许了什么愿?”
“还能有什么,我许愿我们能一路顺利,她们能平安无恙地醒过来,如鸳姐你呢?”
“我?我希望知道那老贼过去的事。”
“你是说大叔?”
“是呀,他绝口不提,那一段一定少不了故事。我实在想数一数,他年轻的时候,到底有多少可怜女子沦陷在他的魔掌中。”
不曾想没过多久,吕长歌竟走了回来,三人一齐望向他,如鸳率先开口:“你这就回来了?”
“怎么了?”
“这才不到一刻时辰,一千两银票就算砸在水里,也得溅起些水花来!你……你真是有心无力呀!”如鸳突然捂着嘴,对夜空笑起来。
另一边,炎钧也隐隐张口,最终实在难忍,捧腹笑得前仰后合:“一刻!就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也太快了!”
这一下让云遥彻底懵了:“你们在笑大叔什么,一刻怎么了?炎钧,你告诉我。”
“别问我,这种事你最好别知道,哈哈哈!”
“难道是在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典故?你们告诉我呀!”
吕长歌一脸无奈,想走,突然被如鸳拉住:“别跑,告诉我,那姑娘有没有骂你废物?”
“差不多行了。”
“老贼,你可真有意思,壶里装的酒一闻就是下等货,一身破旧衣服补了又补没钱换新,结果今晚,一刻一千两,哈哈哈!这事我能笑你八百年。”
炎钧笑了一阵,缓下来问道:“你不会还留了钱,等着下次快活?”
“都用掉了,不信你们搜身。”吕长歌黑着脸,不想再搭理二人。
炎钧道:“说实话,她就值五十两,你居然用了一千两,这花钱的手脚让本少爷都甘拜下风。”
“呸!人命无价,什么五十两一千两,你这样为人估价成何体统?”
“我估的不是命,是她的相貌和身姿,在我看来,如果祝姑娘值白银万两,洛爷值九千,那个跳舞的西域姑娘就五十两。你花了本少爷一千两白银与她共度良宵,这种胡乱抬价的可耻之举人神共愤。”
如鸳跟着笑道:“你也不看看他这副样貌,不多出些钱人家姑娘能让他上炕?”
“你们少在这里放屁!钱老子已经花了,要也要不回来。”
天已很暗,这里终于平静,炎钧四处观望道:“今晚要露宿大漠了,虽然他们派人放哨,可我实在担心会像那老汉所说,这里的人会抢夺蚌珠大打出手,所以我们四个人还是轮流守夜。”
“守夜?凭什么?”如鸳惊呼,“有你们三个大男人在这里,还要我跟你们一块儿守夜?”
炎钧道:“抱歉,这里没人对你有非分之想,所以你也没有特权。”
荒唐的前半夜终于过去,可长夜慢慢,远未画上句点。
炎钧守着第一任,子时将至,吕长歌与他一声照面擦肩而过,走了几步,竟不约而同停下来。
茫茫大漠,两人彼此背对。
“大叔,我听说你一辈子住在昆仑山下,可白天你御剑时无意间显露的功力,在我看来不亚于任何一名昆仑弟子及长老,可否告诉我你无门无派的缘由?”
“一来,我这样貌实在不堪,二来,山上规矩甚多,我受不了。”
“你脸上那道疤是如何来的?”
“炎钧,每个人都有过去,何必这样苦苦相问?”
“抱歉,我生性有些多疑,你自己也该知道,遇见你这模样,不问清底细实在难以放心。”
“若是你真的如此多疑,为何一见面就能同他们生死与共?你对自己的同门,似乎都从未这样好过。”
炎钧久久不肯回答。
吕长歌道:“别误会,我也只是好奇一问。因为你实在不同于其他弟子,若你只是一介庸才,我懒得开口。”
“那还真是我的福气,承蒙你能看上。”
这番没有答复的对话随着炎钧离开,一并消失在夜色里,吕长歌饮了一口,借着月光,隐隐看到远处躲着一人,他疑惑地悄然走去。
月光下,躲在巨石边的正是先前领舞女子,见吕长歌到来,满是欣喜。
“你为何还留在此地?我不是让你尽快离开?”吕长歌责问道。
“我……”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他们能抓你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虽然给了五百两银子赎身,但也只能拖着他们走到楼兰,你此时不跑还待何时?”
女子道:“大侠,你之前离开得太匆忙,我没有缓过神来,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
吕长歌也露出一丝微笑,“我这一生不差两个谢字,再说这钱也不是我的,我是替别人做了件好事。”
“那就再说一句谢谢,替我转给那人。”
“快走罢。”
“大侠,你如何看出我不是与他们一路,是被抓来的?”
“你跳舞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你,你的步伐与别人不在一个调,不像跳西域舞。你虽抹了浓妆,长得也有些相似,可你分明是汉人。还有,你的脚上,有被绑过的痕迹。”
“没错,我也试着逃过,可每次被抓回来,都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这一次不会了,剩下五百两就是给你逃命用的,走官道,找靠得住的人,送你回去。”
女子猛然跪地:“大侠,我,我能不能跟你走?”
吕长歌大惊:“你说什么?”
“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先起来,你在这世上可还有家?家中可有亲人?”
“有,只是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遇见像你这样的好人,一定是上天安排来解救我,如果你不能带我走,不如死了算了。”
“混账!”吕长歌怒骂,“父母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就是为了听这一句?”
“你不是女人,不会明白我所遭受的屈辱。”
“丫头,你看看我脸上这道疤,你可又知我经历了怎样的事?”
“这……”
“即使如此,我也比你活得精彩得多。”
女子不再奢求,掩着面走出几步,吕长歌在身后唤道:“记住我的话,生命只有一次不会重来,不管遇到什么,勇敢活下去。”
“谢谢,对了,我送你一件东西。”
女子转身走回来,从腰包中取出一枚七彩贝壳,吕长歌伸手接着,疑惑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过去在附近捡到。”
“这种蚌,应是居于深水中,荒漠里的绿洲不该有。”
“我也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很好看,现在我也没什么东西能作为报答。这贝壳我试了很多次从未打开过,或许里面也有一个生命等着你去拯救,告辞了。”
“一路保重。”
这个夜晚,云遥实在难以入睡,想起之前他们所说的话,看见手腕就要娶人为妻,而自己所做之事,也已算是违了世俗礼法。可当时为了救人,不这样做又能如何?虽说这件事无人知晓,心里却总是一块疙瘩。
躺在沙地辗转反侧,闭上眼,脑海中全是那一幕。折腾了许久,他终于向这个不眠之夜屈服,起身走上一处沙丘,见吕长歌正坐着独饮。
“大叔。”
“你醒早了些。”
“我就没睡下,你去歇着,换我来守夜。”
吕长歌注视着他的脸,疑虑道:“有心事?”
“我,我对不起她。”
“她?洛丫头?你听我说,从你先前与我讲述的状况,如果她不使出那一招,你们两个人都得死,她不只救了你,也救了自己,所以不必如此介怀。再说眼下也并非想这个的时候,我们该振作起来去找沧海明珠,对不对?”
“大叔,之前的一路,我也并非事事都说与你听。”
“那你此刻又所谓何事?”吕长歌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露出一点笑意,“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和两个丫头在一起,无意间冒犯了她们?怪不得之前看你心神不定。”
“我……”
“已经成为仙家弟子,不必太在意这些世俗礼法,如果她们没有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总觉得十分愧疚,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这个洒家也不擅长,我能想到的就是送件礼物,等人家醒来后,你再问问想要什么。”
云遥仔细回想,忆起瑶宫中的一个夜晚,在演武坪上她所说的话——“谁要是能送我一副纯金大锤,世上还有比这更动人心弦的事?”
“大叔,一两黄金是多少白银?”
“五十两,怎么了?”
云遥掰起指头算了算,口中念道:“算了,我还是先在心里愧疚,大叔,真没有别的法子?我觉得讨女孩欢心这种事,你应该很拿手。”
“谁告诉你的?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我也向你透露一个秘密。”吕长歌走上前两步,凑过来轻声道:“其实,我并非什么好色之徒,今晚我连人家的手都没碰过。”
云遥突然被逗乐,原本有些忧愁的脸上露出笑容:“大叔,别闹了。”
“我是说真的!”
“可是,你的一言一行,岂不是故意要让人误会你?”
“我有我的苦衷,别人怎样说都无所谓,可是你,我希望你能相信。”
“大叔,别的事我都能信你,可要我相信你不是好色之徒,这实在……”
“如何?”
“你还是一剑杀了我罢!”
“臭小子!”吕长歌一掌朝他脑袋飞过去,却被嬉笑着轻易躲开,心中也不免感叹他又精进许多。
“我先回去,这里交给你了。”吕长歌拄剑走出没几步,少年却背对着叫住他。
“大叔,你曾经有没有负过别人?”
“有……”
“那你可曾后悔过?”
寂静的夜,清风吹拂着破旧的衣衫,只听见身后脚步一点点远去。
“只是遗憾,从不曾悔过。”
这一番畅谈竟真让自己心里好受了些,云遥坐在星空下渐渐有些睡意,不知过去多久,被身后的人轻拍。
“如鸳姐!”
“到我来守了,你回去歇着。”
“这么快就到了……”
“一整晚没睡好?赶紧回去!”如鸳道。
云遥站起身,忽然,夜空中飞出数十颗流星,汇成星雨在天边划过。
睡眼惺忪的如鸳一下有了精神,对着星空高喊道:“这么多流星!该不会我们许的愿望要成真了?”
云遥却有些失落,走过如鸳的身旁,一声叹息:“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流星,也许过愿,只是至今都未成真过。炎钧说得对,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不管我多希望她们能醒过来,最后还是要我们一步步去争取。至于你许的愿,我记得大叔说过,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他的经历,那些故事将永远埋在沙海中。”
沙丘上只剩如鸳一人,缓缓地自言自语:“我又何尝不知?可黄沙总有被风吹开的那一天,我有预感,他的故事,就要来了。”
瑶池仙境,飞瀑之下,雨蝶静静地躺在石台上,过了这许多天,她的面容依旧美丽如初,仿佛连上天也于心不忍,为想要救她的人留足时辰。
夜里没有鸟语虫鸣,只有水流声,远处,池中央亭台边婉坐一人,倚着石柱静听潺潺流水,这一待便是一整晚,一动不动,融进这幅画中。
此地没有掌门准允,任谁也无法擅闯,能够这般长留于此的,也只有瑶宫掌门。水声中藏着一阵脚步,缓缓走近这里,打破安宁。
长亭中的凝书掌门微微道:“凝乐,你来了。”
“这番胜景依旧如初,只可惜,瑶池边再无两柄剑舞,没有琴与笛合奏的天籁之音。”
“我本想吹奏一曲,这才想起,你已将‘飞天舞’送给了雨蝶。”
“此时也许就在她身上,借来一用也无妨。”
“罢了,当初我亲手还给你,说此生尘缘已尽,再也不会用上。身为一派之主,岂能戏言?”
“可‘楼兰’二字,终究是勾起你太多回忆……”
凝书渐渐沉默,似是不愿再提旧事,转而问道:“查得如何?”
凝乐答道:“如你所料,那场地动很可能是我们当年施加的封印历尽岁月摧残,已满目疮痍了。”
“可能?没有仔细查查,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我在接近那里的时候,感受到一个人的气息。”
“谁?”
“你此刻心里想着谁,我说的就是谁。”
凝书呆滞,许久后问道:“你,没想过去见他一面?”
“师兄说过,没有他同意,谁也不能见他。我对他只有崇敬,没有多余的感情,他怎么吩咐,我便照做。”
“凝乐,你对音律的造诣无人能及,如今你再说实话,我的笛声与她的琴声,谁更动听?”
“琴与笛,只有珠联璧合,共谱天籁,没有谁更动听。就像三尺短剑与五尺重剑,永远也分不出真正的胜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