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旧梦厄难永诀

远处法阵里的看客各有所思，虽然早知结果，但亲眼望见当年之事，仍不免诸多感慨。

如鸳自始至终从未正眼看过那位龙将，只是久久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笑着自语道：“等天界相助？真傻，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们能等得到？”

众人身后，遥远的天边亦是漆黑一片，不过似有两道红光从天上落下，时隐时现。上官玉不经意转身望见，盯了一眼没有在意，却是看着天空突然疑虑道：“你们说此时是白昼，还是黑夜？”

“这还用问？当然是晚上！”云遥道。

“可是，头顶除了这些昆仑前辈使出的光芒，我连一颗星星也没瞧见，更不知月在何处。”

云遥答不出，众人也都全神贯注，没有谁愿意陪他思索。

更多黑龙向此处袭来，倒下的瑶宫弟子有不少重新起身，其中就有云遥熟悉的几位，众人在玄清带领下奋力抵抗。玄清赤手空拳，始终未开杀戒，但若有同门身处险境，他便立刻赶至助其化解。

五千里的昆仑，所有黑龙全向正中央瑶宫飞去，但与此同时，更多仙家驭着各式法宝前去增援，局面陷入僵持，而黑龙一点点露出疲态。乱战中，天边闪烁的两道红光也慢慢向此地靠近，只是无人曾顾及到。

为首的龙将与诀薇掌门仍难分胜负，掌门虽是一届女流，但在昆仑诸派长老中也不遑多让，对手每一招不是被躲过便是遭巧妙化解，千斤神力无计可施。

“无关人族离去，可免一死！”龙将再次发出一声怒吼。

“我就是西王母最虔诚的信徒，非无关者，想要攻陷此地，先踏过我的尸首！”

诀薇掌门镇定自若，言语中更带着轻蔑，她似乎有意激怒对方，使其在慌乱中露出更多破绽。

自从玄清赶来，形势已渐渐明朗，黑龙大军遭遇各派仙家层层包围，每一条身边都有无数剑光蓄势待发，而一些早已深陷险境。

地上龙将愈加愤怒，终于狂啸一声，高举长戟，无数电芒汇聚而来，下一击，足以置人于死地。

诀薇掌门见已成功激怒他，露出得意之笑，望了一眼身后的无人之境，已在心中默念如何躲闪，如何定下胜局。

忽然，她的身躯一阵抖动，瞪大双眼，神情怪异。

这细小的举动无人察觉，可是玄清，也许只有他的境界，却感受出一丝异样。他见师尊仍站在原地，而对手蓄力已成，若要躲，早该作好防备，绝非此时。

龙将竖着长戟指向诀薇掌门，所有电芒全数袭来，而她仍未离开半步。

“师父！”玄清一声高喝，他确定师父有异样，承天剑就立在不远之处，他拔剑飞去，挡在掌门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玄清来不及多想，眼前的对手，强过之前所遇任何妖邪，稍有差池自己也难周全。

情势再也不在掌控中，他唯有竭尽全力，也绝无后悔，如果两位之中必要死去一位，那定是这残暴无比、兵刃上已沾满昆仑弟子鲜血的恶龙，而非自己师父。

这一道剑光照亮漆黑苍穹，龙将仰天倒下，胸前盔甲裂开，三叉戟离开手心，双唇微动，死前最后挣扎。

凝书捂着伤口走去，只见玄清低头，一声叹息，欣慰之中带着些许遗憾。

“师兄。”

“我终究还是杀了他……”

“你别失落，上仙所说的话未必是真，也许风声有误，至少他们的首领没有想得那样厉害。你守护了此地，无论如何都是功德一件，不会有谁责怪你。”

诀薇掌门如释重负倒地，惊恐未定，两人扶她起身。

“玄清，对不起，为师连累你了。”

“师父，别这样说，我知道是那家伙突施奇招，想不到他还有如此强大的念力，能先封锁你的行动。”

诀薇掌门轻轻摇头，想说什么，可也不愿、不敢胡乱猜测，最重要的是胜局已定，劫难即将平息，这便够了。

地面上，天空中，幸免于难汇聚于此的昆仑众弟子一片欢呼，长老们有些稳重，但也难忍喜悦。

一位身着玄雷堂服饰的老者对仅存几具黑龙大喝：“孽畜！你们的王已被斩杀于此，还不束手就擒？”

十余黑龙仰首望着天空，如心有灵犀一般四面散去。

“他们四散而逃了，快乘胜追击。”

“穷寇莫追。”

喧闹声中，玄清走向倒地的龙将，想替他合上双眼，却见他仍留着一口气息，重伤至此却不失威严庄重，对着层层黑云，艰难地呼喊：“吾皇……”

玄清惊异：“他只是个先锋？那之前用意念压制师父的是……”

“轰！”

天空里一道惊雷，抬首，只见那位大放厥词的长老径直从天上落下，重重摔在地，永远离世。

黑云中，两块血红的光晕闪烁，不久之前远在天边的两道红光，此时已投向这里，照着玄清的身影，停止闪烁，光芒照得他一身血红。

“他终于要现身了……”法阵中的如鸳感叹道。

“他？谁？”云遥问道。

“这些黑龙的首领，他们的王。”

“不是倒在地上那具

？”

“当然不是，他自始至终都在头顶，身躯盖住了五千里的昆仑，让白天成了黑夜。这两道红光就是他的双眼，一直在整座山脉扫动，视察战况。”

“你发现了不早说？”上官玉大呼道。

“早说晚说关你屁事，你也能去送死不成？这数百年前的大战，幻境里的东西，我们除了好好看着，还能做什么。”

黑云渐渐散开，却并未明亮多少，因为他的身躯就是这样庞大，只是龙身盘踞留下的缝隙中照进一缕缕阳光，让他的身影也愈加清晰。

“孤，太小看尔等。”龙首直指瑶宫之地，双眼紧盯玄清，“你，很好。”

诸多昆仑仙家，一生斩妖除魔，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此时，却只觉得自己如此渺小，与其说是恐惧，更多是无可奈何。这样的无奈，充斥在每个人心里。

一位长老壮着胆开口问道：“尊驾究竟何方神圣？我等先前以为妖邪作乱，妄图攻占仙山重地，才固守于此，如今看来或许是一场误解。”

“没有误解，孤旨意早已送达，是尔等不愿离开，现在，为时已晚。”

在这之前，几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龙是何模样，但此时仍能肯定，黑龙眼神里有一丝忧伤：“所有与西王母有关的人事，一件也不能留。而昆仑将要化为平地，再挖一座五千里陵冢，来为她祭奠。”

“阁下所说之人是……”

“孤，不与鼠辈枉费口舌。”

诀薇掌门仰天道：“阁下未免太过狂妄，连我们这些风烛残年的老者都久攻不下，待你真正想毁山之时，西王母当年留下的机关法阵，还有那些护山神兽，会让你明白。”

“从你眼中，孤能看到你对西王母的崇敬，所以，第一个就是你。”

黑龙双眼看向诀薇掌门，随即，她的全身如先前一样不再属于她，不受她的一点使唤，升入高空。

“师父！”

“掌门！”

众多瑶宫弟子呐喊。

黑龙一声咆哮，掌门又突然落下，被早已等在此地之人牢牢接住，而此人正是玄清。

“凡人，竟能凭空打断孤之意念，难得。”

玄清坚毅答道：“已经死伤太多人，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孤，这便让你明白，你想得有多天真、可笑。”

只见龙口一张，震天的呼啸响彻整座昆仑，一股飓风仿佛要将大地吹翻，巨石滚动，飞砂扑面，地上裂开一道道伤痕，天空中电闪雷鸣，不断有光芒落下。视野里一些楼屋原本只是破烂，尚能看清模样，一被击中，顷刻化为灰烬。

人们在这慌乱中彻底迷失方向，只听得一阵阵哀嚎，伴随着鲜血漫天飞溅，痛彻心扉。云遥不敢再看下去，他很清楚瑶宫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五个，而其余之人，连同传闻已久的玄清师伯，应是要离开了。

玄清也与众人一样在劫难中颠簸，虽然他自己平安无事，可眼前一幕幕，却像是持刀捅在他的心口。他望着右手紧握的承天剑，对剑柄念道：“如此招式根本无法阻挡，杀与护一念之间，唯有杀之，才能重见太平。”

一座山丘沉下，忽见凝书的身影，她像被巨石砸中，神色痛苦，更是要捂着肩伤，难以挪动。一道天光正向她砸来，玄清毫不犹豫飞上前去，横亘剑身挡下。

就在此时，他已完全背对黑龙，未曾注意到那血红的双眼紧盯这与众不同的凡人，口中喷出一股灰暗的光波，直冲向玄清后背。

凝书恍惚间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师兄像是已站在鬼门关外。虽然有些迟了，但玄清终于也意识到，眼角看见四周皆被身后的光芒照亮，刹那之间，已在半空中失衡的他没有躲闪的机会。

自以为见过无数生离死别，波澜不惊，可当曾在自己身边的人离去时是怎样的感受？这一刻，终于来了。玄清抱着自己的师父一同落下，落在被震碎的山石后，凝书身旁，诀薇掌门努力睁眼，鲜血染红了道服。

那全力一击，黑龙似乎认定足够，无须再看两人一眼。

“师父！”玄清一声呐喊，在这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山崩地裂中却显得如此无力。

“为什么，为什么……”

掌门带血的右手轻抚他脸颊：“若没有为师的固执，你也不会为我们而留，所以替你挡下，是我该做。”

玄清无力地摇头，眼角泪水无情滑落。

“孩子，师徒一场，我欠你太多。打你、骂你都是为了树立门规，实则……非我所愿，掌门这个位置有太多无奈，为了本派基业能传承千古，我也背负了太多不堪。为师常将凝书、凝心挂在嘴边，其实我很清楚，你才是世上最难得的人。”

“师父，不。”

“玄清，瑶宫和凝书就拜托你了，有你为徒，是我一生……最骄傲的事……”

淋满鲜血的右手垂下，这一别，永无再见之期。

山巅仍能听到各处哀嚎，轮番轰炸后，不知此时还剩下多少人存活着，玄清站起身，挥舞手中承天剑，擦干眼角的泪痕，转身看着凝书。

就在此时，剑身包裹的铁链如被风刮开，一层层褪下。

不知这一去是否能返，他想再多说几句，却怕成为对方的羁绊，只留下一个微笑，紧接着，远去的背影飞向苍穹。

凝书抬起手来，努力想扯住他的衣角，可身负重伤难以起身，这咫尺间也似天边一样遥远。

地动山摇一击，那如蝼蚁一样渺小的背影，将遮蔽五千里山脉的黑龙推往九天之上，一起消失在晴空中，温暖的阳光，重新洒遍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