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西海
梦醒,回到那片在水洲,繁花似锦,草木青葱,可比之先前,此地越美,越让人心中一阵惆怅。
“完了?之后呢?”意犹未尽的如鸳问道。
“后来的事凝书姐姐未曾经历,也无从听闻,所以没有了。”明珠道。
如鸳一声叹息,突然想起那个最重要的人不就在这里,一转身,才发现吕长歌已悄悄离开。
“好像少了一人,那位老先生?”扁桓心也发觉。
“可能是对这些年轻人的情情爱爱不感兴趣,我去找他回来!”如鸳带着诸多疑问,莲步轻移,朝远处那座山丘走去。
云遥问道:“明珠姑娘,我记得你说过,最后一颗鲛珠里也有一段。”
“那是凝书姐姐在楼兰三年里的回忆,临别时,她也对此地有些不舍。”
“鲛珠现在何处,你可有线索?”
“那晚我看见珠线断开,鲛珠落入怨魂的手里,也许只有他才知晓,可惜就差那最后一颗,我好想看……”
明珠突然向一旁倒去,炎钧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他向来对陌路之人一副高傲的冷面孔,此时却有几分温柔,冲着扁桓心喊道:“快救救她!”
楼兰城外的沙丘上,吕长歌一手倚着重剑,一手端起酒葫芦。幕幕往事在眼前飘过,这苍老的背影与凄凉大漠相映衬,直教人心碎。
“可惜这柄‘昆吾巨阙’,永远无法和承天剑相比。”
身后轻盈的脚步踩着砂砾缓缓走上山丘,吕长歌头也不回,却已听出是谁来:“看完了?”
“你何时离开的?”如鸳问道。
“第三幕,得知凝书对玄清心生情愫之时。”
“以前不知道?”
“过去这些年怀疑过,可没有多想,因为那已不重要。”
“你可真悠闲,还喝得下去酒,不怕我们找出些蛛丝马迹来,推出你的身份?”
“从打开阵法的那一刻起,我就阻止不了,只能听天由命。”
“你要从中破坏岂不是轻而易举?”
“那势必会危及明珠姑娘的性命,她已撑不了多久。万幸,你能这么问,应该是没有发现什么。”
“不错,你的模样变化太大,手中又不是曾经那两柄重剑,很难认出。”
吕长歌闷一口酒,忽然问道:“其实一些小事我也记不太清了,炎钧可有怀疑?”
“应该没有。”
“那就好。”
“你问他作何?”
“如果连他都没有疑虑,你们这几个傻子就更不用担心了。”
“骂谁!”
吕长歌又想饮下一口,如鸳一巴掌推在他脑后,浊酒洒落一地,洗去重剑上一些尘埃。
如鸳走过来与他并肩而坐,暖风扑面,天地一片苍茫。
“老贼,这故事与我所预料大相径庭,差距甚远。我一直以为你年轻时候就像现在一样,是个等闲之辈、无耻之徒。”
吕长歌拾起地上的酒壶,抚去沾上的尘土,默不作声,如鸳却是突然惊疑:“不对!你既然已为承天剑主,当远离这些尘事,怎么可能……难道是装出来的?”
身旁依然没有回应,如鸳等得有些急了:“你到底说不说?”
吕长歌道:“这世间有太多不平,只我一个远远不够,需要更多人站出来。你看这些昆仑后辈弟子,比如云遥,其实他们之中也不乏有能舍生忘死的热血男儿、英雄少年,可未曾经历过实在难以说清,有些人现在不怕死,或许只因根本不知真正的死是何物。对于他们而言,我这副模样或许比死更可怕,因为亦有人将英名看得比生死更重。”
“你是说,怕那些英雄少年看见你的下场,就没有人敢再去当英雄?”
“是,所以我才隐瞒身份,希望‘玄清’这两个字永远成为过去。你说我顽固也好,偏执也罢,就是改不了。”
“那现在这嗜酒、贪财、风流的德性……”
“酒是离不开了,至于别的,我愿意让他们相信,眼前是一个风流浪子老来得报,活该这般下场,而非数百年前那个心比天高的昆仑救世主。”
“这么说你也终于承认是你打败了黑龙?可后来究竟怎样,你们飞往九天之上战况如何?”
“你想知道的都已知道,当年的事我也不愿再提。”
“老娘看了一大段,就差最后一个结果,换成你能忍?再不说,我可就告诉他们玄清在此,速来围观。”
“大叔!如鸳姐!”云遥突然跑来,匆匆大喊,“你们快过来看看,明珠姑娘她快不行了!”
岸边桃树下,明珠倒在炎钧怀中,双唇发白,面容已是老态。扁桓心看见三人赶至,只是微微摇头。
“扁师姐,真的救不活?”云遥道。
“她所说的伤其实早已痊愈,如今非伤非病,是顺应自然而将陨落,无法逆转。”
“不错,”如鸳点头,“按她所言,自从当年被龙女赶出昆仑后就再也没有潜心修行过,一个水中的生命,能在大漠里存活至此,已经不易了。”
云遥失落地低头:“再想想办法呀,若给她注入灵力为她延续生命怎样?”
扁桓心道:“那毫无意义,她能借用的灵力或许远没有流失的多,且此举有悖天道,我们身为医者也不会这样莽撞行事。除非……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需要多坚持些时日。”
尚有意识的明珠轻轻摇头,低声恳求道:“我没有太多的遗愿,你们,能送我回西海吗?我想葬在故土,或许,龙女娘娘已回来了,我还能再见她一面。”
如鸳却有些犹豫:“这路途遥远,且似乎没有找鲛珠换朱雀翎、救洛丫头重要。”
“明珠姑娘,我送你回西海。”吕长歌决然道。
“老贼,你真的不用再想想?炎钧,你来劝……”
“我同意。”
炎钧抱起明珠向外走去,留下如鸳埋怨着:“如果那老贼是因为凝书的缘故如此善待她,这小子又在凑什么热闹?”
云遥留在最后有些犹豫,他知道何事更重要,只是这两人如此抉择,他也只好跟着。
扁桓心三人仍在原地,云遥瞧着他们,上前问候:“三位师兄师姐,现在有何打算?”
槿汐道:“我们是来探查地动,结果又遇到瘟疫,还有消失数百年突然出现的楼兰古城。现在一切都还是谜团,只看了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如今也不知回去该如何交待了。不如就多等两天,说不定还能等到你们回来?对了,云遥师弟你还是跟着我们,那几个家伙来历不明,道行深不可测,保持些距离为妙。”
“多谢提醒,我先走了。”
“喂!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
转眼间,几道光芒划破长空,向着西海而去。
西海,地处神州中土西北面高原,昆仑与天山东方的尽头,被群峰所环绕。方圆近百里,蔚蓝湖水如一面宝镜,偶有清风徐来,吹起阵阵涟漪,海中几座岛屿耸立,岛山栖满水鸭、天鹅。正值夏季,许多候鸟迁徙至此,或于岸边戏水,或翱翔在一样蔚蓝的天空。
白云悠悠,岸上是绚丽的野花点缀无边草地,此地远离了中土喧嚣,也没有西域的风情,既无俗世的牵挂,亦不像仙山一样清冷,有的只是盎然生机、无尽自在与悠闲,让来者抛去一切烦恼和杂念。
几人落在岸边,炎钧小心翼翼地放明珠落地:“看,我们到了。”
“谢谢你们……”明珠那虚弱的眼神努力注视前方,栖息在岸边的候鸟们如此欢快,映衬她更加悲凉,她试着迈出两步走近岸边,却像弱柳扶风,摇摇欲坠。
“我的故土,我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了。”
“明珠……”
“几位好心人,将来你们若找到鲛珠,可否带回西海一趟?或许那时我的魂魄尚未离去,请让我再看一眼,那不仅是龙女娘娘赠予我的宝物,伴我数千年,亦有凝书姐姐的回忆在其中。”
“放心,我们会的。”吕长歌道。
明珠微笑着,身子倾下,离得最近的吕长歌扑上去接住她,可惜已闭上双眼,再没有她的音容笑貌。
几人缄口无言,一阵后,云遥埋首叹道:“明珠姑娘真是位感恩的女子,只因当年收容,便永远将恩人奉在心里,即使后来龙女那般决绝地赶走她。”
如鸳道:“果然是在昆仑度化过的生灵,死后也没有立刻现出真身。接下来该如何?将她埋在海边?”
“善始善终,我想还是让她长眠海底。”吕长歌道。
“海底!”云遥大惊,“可我们如何去海底?就这样将她抛下去?恐怕会浮上来,还是说绑一块大石头?”
“瞎说什么,当然是去海底埋葬她。”
“就算熟点水性,可这片海不知有多深,怎么可能到水底去?”
一旁炎钧道:“只要能施展水息之术就可以了,学会之后能在周身支起薄罩,像在地上一样呼吸自如,衣襟也不会沾湿。如果你也想跟去的话,我教你。”
“好呀,我正想去看看。”
炎钧将口诀念与他听,云遥恍惚背了两遍,却显然不能一字一句地记下来。这一次几人没有多少耐心等着他,因死者为大,明珠姑娘急待安葬。炎钧大略点点头,说道:“就这样,记不下来,到时候再提醒。”
“这可不是闹着玩,下水之后你看着我一点。”
“我?我就不去了。”
“什么!”
三人一惊,如鸳疑惑道:“理由?”
炎钧道:“沉入水底,我们神火宫的术法便废去十之八九,我怕万一遇到危险,我会成为你们的累赘。”
“哪有这么多危险,不会如此巧。”云遥道。
“这可难说。”
如鸳微微点头:“其实也有道理,在水中,任何招式都难免受到水压阻碍,你们火系一脉更不用多提。”
“那干脆我也留下来好了。”云遥道,“如果炎钧都会成为累赘,那我岂不是……”
炎钧道:“别,你跟着去见见世面,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你留下来一会儿又问这问那。”
“哼!”云遥不屑一声。
海中奇景,让少年耳目一新,海底尽是细沙与水草,七彩游鱼围在四周,这是他第一次瞧见非青黑色的鱼,过去小溪里捕鱼时俯瞰它们,如今它们却像是围着自己而舞,别样惊奇。
海中岩石与贝壳亦是五光十色,烈日照入水中,投到它们身上泛着七彩光芒。更有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生命,菇一样的水母,斑斓的五角海星。只是这几位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显然带给它们更多惊吓。
大约沉到海底正中央,只见一座宫殿于此,也许是在水中缘故,不会积满尘土,所以也很难确认这座宫殿究竟有多少年岁,然而此地却无任何值守,让人困惑。
三人停留在宫殿前,迟疑片刻,吕长歌带头向宫中走去,想探清此地究竟,又能否用来安葬明珠。
踏入宫中,踩着碧玉铺成的道路,看见更多生命,海马、海龙、乌贼……不过依然没有谁来阻碍他们,也许这座宫殿的确是荒废已久,如今已成海中生命的寄居之所,不复过往庄严与神圣。
这座宫殿被院墙上许多珍珠点亮着,似乎都是凡间难得一见的夜明珠,宫殿后方本为一片阴暗,不过随着他们的到来,剑光徐徐升起,一切也变得清晰。
十余丈高的城楼,直通海上一座岛屿,看样子是在岛下修筑,在这瑰丽的深海中没有一丝阴晦,然而,伴着这冰冷的海水却扑来一缕又一缕哀伤。
“这里是……”
“像是一座陵墓。”如鸳道。
“陵墓!”云遥有些后怕,魏王陵中的一幕幕给他留下太多阴影,从此只要提到这两个字便心头一颤。
这是谁的墓?疑虑困扰着三人,踏上层层石阶,来到那紧闭的入口外,大门上刻着古老的文字,吕长歌问向如鸳:“你可看得懂?”
“认得一些。月柔……西海龙女……看来我猜得没错,如此规模,不可能属于别人,唯西海之主才配拥有。”
“龙女她死了!”云遥惊呼,“还好,明珠姑娘已经不知这事。”
“你们替我扶着她。”吕长歌将明珠交予二人,走到大门前试着推动,墓门纹丝未动,吕长歌后退两步,抬起手中的剑朝陵墓大门一剑挥过去。
不知他使了多少力气,但在海底似乎却有些不适,这一剑打在墓门上虽然掀起一阵剧烈摇晃,可石墓安然无恙,没有留下一点痕记。
“他想盗墓?”云遥疑惑道。
“别侮辱盗墓者,像他这样盗,手脚早让人砍了。”如鸳道。
一声巨响,吕长歌又一剑挥去,比方才一击更卖力,这一次连海底都震上一震,却依然无法将墓门打开。
“你做什么?能不能别丢人?”如鸳叫喊。
吕长歌道:“把这墓门打开,让明珠姑娘也搬进去,令她安息。”
“让明珠安息,就不让龙女安息了?人家可是正统上仙,西王母弟子,比你这俗人不知高贵多少。这样惊扰她的芳魂,成何体统?”
吕长歌放下剑来,无奈地道出一声:“那你说怎么办?”
“在这墓旁挖个坑将她埋葬,便是最好的办法了,我想明珠也一定希望能永远陪伴着西海龙女。”
“好罢。”
三人走下石阶,吕长歌以剑代铲,在沙地上刨起坑来。两人守在一旁看着,不知是否错觉,云遥隐隐感受到海底有些颤动。
好不容易铲开一座沙坑,一阵水流激荡,不久又将其抹平,吕长歌十分郁闷。
如鸳责备道:“你能不能少使点劲?说了别惊扰龙女。”
“不是我呀!”
“那为何海底一直在抖?”
忽然,海中生物尽数散开,远处凸起一座小山,待沙石落尽,一只巨鳌出现在三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