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流言
日子像流水一样匆匆而过,瑶宫东北方峰顶,少阴院女弟子屋中,洛轻雪倚着窗台百无聊赖。心静不下,可身子尚未痊愈,来探望的老老小小再三叮嘱,暂时也不便出门。
算起来到了开饭时辰,隐隐闻到一股浓香,半掩的屋门轻敲两声后支开。
她带着期盼回首,却只能皱眉一句:“怎么又是你?”
炎钧顿时脸一黑,放下呈菜的木盘转身离去。
“钧娘别走别走,我是问那家伙为何还不来?”
炎钧答道:“我们商量好了,一人照顾一个。”
“可这么近的路,他只顾着祝姐姐,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
“这就要问你了。”炎钧放下木盘坐在榻前,“他对你的关心远胜过往,为你驱寒之时,一整晚都守在你身边。还有熬这鸡汤,他专程离开瑶宫,在山上来回跑了数十里去找清热解毒的药材放入其中。不过,自从你睁开眼,他就再也不敢来探望了。”
“怎会这样?”
“所以就得问问你,之前那一路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事,让他现在如此怕你。”
“我什么也没做,就是重伤他两次而已,早就痊愈了!”洛轻雪无奈,想了很久也想不出缘由,转而问道:“钧娘,你打算何时离开我们瑶宫?”
“怎么,洛爷下逐客令了?”
“没有,之前一阵确实挺想你,不过最近也看够了,再说,你不用回师门复命?”
“不急,还是等贵派的人开口。”
“开什么玩笑,你不说,难道我派的人还会赶你走不成,不会是我们这里如此多女弟子,你看上谁了?”
“别乱说话。”
“我是关心你,之前听说你去南疆找阿萝,连昆仑大会都错过,结果也是扑了个空。天涯何处无芳草,门中你看上谁尽管开口,我去替你说媒。”
“你真为我好就安心养伤,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你不痊愈,他才不会准我离开。”
洛轻雪又多了几分疑虑,不明白那家伙为何躲着自己。
不远另一间屋中,雨蝶恍惚又小憩一阵,睁开眼,见熟悉的身影守在身旁。
“你醒了?”
“嗯……”
云遥随即起身:“之前我端鸡汤来,见你睡着便没打扰,这会儿已凉了,我再去重熬一锅。”
“别走!”忽然间,雨蝶握住他的手腕,他不敢再离开一步,回身坐下。
“我做噩梦了。”雨蝶虽已无大碍,但依旧神色憔悴,长发垂肩,秀眸惺忪,一眼便觉心疼。
“什么噩梦?”
“梦见你们为了救我去找那三样事物,上刀山下火海,遇上很多邪魔妖道,九死一生。不只你们二人,还有大叔和炎钧,只听你说过一次,我便也梦见他们。”
云遥微笑:“那都是梦而已,别放在心上。”
“可我问起你这一路的事,你却总敷衍几句,叫我怎能安心?”
“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全都好好的,再执迷于那些又有何意义?”
雨蝶抚着额前,另一手缓缓撑起:“我本幻想成为仙家弟子,便不会再受这些苦痛,却不料不仅未能如愿,还连累你们为我历经艰险,实在是……”
“我们经历这么多,为的就是你能醒过来,能再像过去一样。若你一直这般,我们的努力也白费了。”
雨蝶不再计较,只是低声说道:“欠你的,我已不知如何去还。”
“我答应过你爹,一定会让你平安。”
“雪,她好不好?”
“听炎钧说气色挺好,恢复得比你还快一些。”
“听说?你没去看她一眼?”
“我……”云遥脑海中又想起天山之巅那风雪交加的一晚,想起楼兰城外篝火夜的闲谈,想起她的玉体倒在自己怀中,“我还没来得及,我过两天就去看。”
此时门外传来轻轻脚步,还有拐杖撑在石板的声响,两人看过来,只见慈蔼的玄华长老走进屋中。
“师父!”
“玄华师伯。”
“快免礼,云遥你也不必。”
少年搬来一张椅扶他坐下,玄华长老望着雨蝶关切道:“孩子,恢复得如何?”
“甚好,让师父担忧了。”
“之前你虽未醒来,但有许多好转,为师便收拾物件,赶去岐黄宗登门道谢,这才回来。之前与他们多有不快,这一次却能不计前嫌仗义相助,我也很是感激。”
雨蝶道:“弟子能化险为夷,实在劳烦太多人,这份恩情永远不敢忘记。”
“你只要平安无事,放下心结,这诸多的人,便算没有白忙一场。说来惭愧,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不加详查便放任你去往昆仑大会,亦有责任。时至今日也不知何缘由,只确定你身上有一股奇异力量。”
“奇异力量!”
玄华道:“就是这股力量赐予了你远高过凡人的灵气,但也时常令你痛苦。昆仑大会中的怪事,八成确实与那名天机坛弟子无关,他并非有意重伤你。”
“难道,我果真生来便带着不详,是被诅咒的人?”雨蝶哀伤着自言自语。
“丫头,不可这样想,天地间确有太多不公,但正因我们不惧命运安排,勇敢地活着,才让这世上有更多美好的事。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坚强。”
“是……”雨蝶微微点头。
“此次为师不仅来看望你,还给你带了些东西。”玄华长老从袖中取出几本书册,“听掌门说你在昆仑大会中的表现,这些心法你应当已有足够灵力驾驭,只要好生修行便是。”
雨蝶双手接过,略翻几页,只见书册甚是古老,有些已稍显破烂,微微道:“还望师父指点。”
“你身上蕴藏着那股奇异的力量,之前所展示出,或许不过山岳一角、林中一叶,究竟还潜藏多少,无法估量。我想最好还是修习一些养身回护之术,让这灵力多用于正途。”
说着,玄华长老一面翻阅一面为她解释:“这第一本《梵天护》,能御大地气流,撑起坚硬护盾,战时既能保护自己,也能护佑他人,以免再现昆仑大会上那一幕。第二本《妙法回春》,采万物灵力为自身补充真气,也可治愈他人,与岐黄宗长生诀有异曲同工之妙。第三本《金针扶伤》是关于针灸之术,再辅以灵力仙法,战后能很快疗伤,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第四本《圣音通窍》,说来却是有些巧合,当年我闲暇时向你们凝乐师叔讨教音律,无意中发现,音律也有愈人之能,若奏出此曲,可疏通脉络,活血强筋,遇敌时奏乐,能为同伴增战力。”
“多谢师父。”
“今后你少用璇光、虹曜、彗星陨这些杀伤招数,遇事躲到一旁加以辅佐是更为明智之举。”
五天后,沉寂许久的尚文院又热闹起来,大殿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云遥依旧坐在那熟悉之位。
心中正想该如何解释,忽然被揪起来。
洛轻雪拽住他,堵在耳畔大喊:“为什么不来看我?”
“听我解释,炎钧说你被朱雀翎治愈,千万避免急火攻心,我怕我又说错了话惹到你,害你伤了身子,这才没有来。”
洛轻雪依旧不依不饶,但见殿中人都被那一吼引过来,一个个等着看热闹,最终也只能平复。
“云遥、洛爷,听说你们一路经历不少,可也算是患难与共了。”好事之人说道。
“这孤男寡女一路同行,该不会已发生些什么?”
“你再说一遍!”洛轻雪才坐下,猛然起身,吓得众人一愣。
“吵什么!”孟章走进大殿,众人顿时不敢再有言语。
“她伤还没好,不许惹怒她,再出点事,你们可担待得起?”
“孟师兄,不敢了。”
孟章道:“祝夫子来了,都准备好。”
又休养了这几日,雨蝶气色已然无恙,虽然步伐稍稍缓慢,但一颦一簇更显动人。汇聚殿中所有人的目光走到堂前,一转身,便听得众人齐声大喊:“夫子早!”
雨蝶俯身回礼,可一抬头却见奇怪之事:放眼望去,竟无一人桌上摆放书本。
“你们……”
众人彼此望着,却只是不停地微笑。
“你们来这里为何不带书?”
“因为他们已修完了。”孟章道。
“什么!”
“在你昏迷的这段日子里,大家担心你将来苏醒后还要为学堂的事而操劳,所以就趁这段时日在屋中自行修习,掌门和诸位长老也同意提前考察,最终他们全都通过。今天只是为了一起看你一眼,问候一句,因为怕一个个去屋中拜访会给你添不少麻烦。”
“这怎么可能!他们全都过了?”洛轻雪大惊。
孟章道:“有何不可?这些人本都天赋异禀,只是以前从没用心过,加上留了这么多年,有些词句不想记也记下来。”
“多谢各位!”雨蝶已不知该如何说。
“夫子言重了。”元祺道,“正所谓互相尊重,你如此待我们,我们也才会这般努力。”
孟章道:“从今日起尚文院可以暂时闭门,直到下一届。因为现在只剩两人没过,也就各自在屋中修习,有不懂的去请教夫子和诸位师兄师姐。”
“两人?哪两人?”云遥暗自嘀咕,见所有人的目光相继投来。
“明白了。”洛轻雪道。
“你们两人原本书就念得少,此番下山更是耽误近一月,往后可要加紧。”孟章道。
“是……”
人渐渐散去,雨蝶在堂中收拾物件,云遥走来关怀道:“我帮你。”
“不用,显得我什么事也做不了,收拾这一点没有大碍。”
“那好,你别太累,早些回去。元祺师兄找我练剑,我先离开了。”
阳光稍显刺眼,雨蝶暂且合上大门,过了一阵,隐约听到窗外一些人声,声不太熟识,应是只在演武坪上练功,并非书院里修学的弟子。
“你们可听说,那位祝师妹醒来了。”
“你也太孤陋寡闻,都醒了很久,可当初在昆仑大会究竟发生何事,现在也弄不明白。起初都觉是天机坛齐彧师兄下了狠手,可在场那么多人,包括诸派长老和二位掌门,也没有谁觉察出他有何异样。渐渐地,都认为是这祝师妹不对劲。”
“不会,我见过她,觉得她很好。美丽、善良、温柔,没什么不对。”
“我没说她心性不好,只是人的命运难以说清,真是什么命犯太岁、祸星转世也没准呀。而且他们三人入门本就有些怪异,有些来路不明。”
“在说什么?”
“孟师兄!没什么,在聊些山下的闲事。”
“看你们三个话语间左顾右盼,就知没聊些好。身为仙家子弟,切不可像俗世之人一样说长道短。”
“谨记师兄教诲!”
万仙宫中,掌门与三位长老正襟危坐,玄寂长老外出云游尚未归来,凝书紧闭双眼,璀璨的沧海明珠此时就戴在手腕。
“师姐,叫我们几人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玄关问道。
“你们,有谁愿意接任瑶宫掌门之位?”
“你疯了!”凝乐道,“掌门之位只传女子,与他二人又有何干?”
“凝乐,如此说来你愿意?”
“你想让位于我,就算你我同意,恐怕也得问问诸派掌门的意思。要知道仙界可非昆仑一处,我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继任掌门,岂非丢尽颜面?”
玄华道:“小书,到底何事,让你冒出这样的念头?”
“三百年,我太累了。”
凝乐道:“定是与前一阵楼兰变故有关,你心中想些什么也不难猜到。你以为卸下掌门的位置,就能与师兄在一起?不过自欺欺人。”
“够了!”凝书道,“不愿继任,便也不多废话,既然如此,我就将这位子传于我心仪已久之人,玄华师兄门下的祝雨蝶。有你们,再加上孟章辅佐,应可放心。”
“小书,不可胡闹!”玄华道,“她的确是世间难得,既有凝心的美貌、天资、开朗,又有你的温柔、娴静、知书达理。但眼下说这些为时尚早,她的道行不足以担起大任,磨砺也远远不够,昆仑大会一事尚未平息,诸派流言四起,再者她来此只为求医,你又怎知她作何想法,怎能强人所难?”
“当年若是有人能为我说这番话,该有多好。”
凝乐道:“我知道你也不易,但有些事接下了,便不可轻易推去,至少眼下绝不到传位之时,你若再一意孤行,我只有书信一封送给玄清师兄,请他来定夺。”
此时,一位弟子前来禀报:“掌门,各位长老,祝雨蝶祝师妹求见。”
“如此凑巧?让她进来。”
雨蝶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殿前行了一礼,凝书问道:“为何来此?”
“回掌门,弟子、弟子想下山离开,退出本门。”
“你说什么!发生了何事?”
“无事,只是听到如今山上各派都对我有不满和猜疑,弟子担心会有损本派声誉。”
凝书微怒:“胡闹,此地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这般随意,又可曾想过那些为你踏遍千山,甚至舍生忘死之人?危难已过,流言终会消散,今后我们自会对你多加保护,不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
玄华道:“掌门言之有理,事总会过去,谁在此地说长道短,被我们抓住也绝不轻饶。雨蝶,你且回去好好歇下。”
凝书道:“今后你有何心事有何要求,只管与我们提便是。”
“不敢,弟子所求甚少,只希望能无病无灾好好活下去,凡间尚有家父未能尽孝道,另外这世上也还有许多地方来不及一看。”
“你若一时难以平复,本座也准你下山走走,散一散心或是回家探望。当然,只你一人本座是无法心安,至于去哪里,由谁陪同,待你想好也不迟。不过退出本门一事,今后倘若又生此念,先问问与你一同入门的两人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