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剑尊
又在城中徒步一阵,几人各怀心事,渐渐拉开距离。
云遥依旧回忆那柄剑,究竟于何时何地见过,但始终无法忆起,待走到一处岔路口,眼前飘过一缕青蓝丝巾。
云遥顿了顿,俯下身拾起丝巾,正想还给遗失之人,却见眼前一座堂皇楼阁,门梁、石柱无不彩带张扬,门前立着几位花枝招展、满面笑容的年轻女子。
而高挂的牌匾,赫然写着“迎春院”三个大字。
故乡小镇也有家风月之所,但无法与眼前相提并论。云遥顿时慌神,想逃跑,可遗失之物还在自己手上,慌乱中,听闻身后响动,却是炎钧也回转来。
“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被她们看见,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炎钧催促道。
门前一位年岁稍长的女子徐徐走来,笑着接过云遥手中的丝巾:“多谢小哥。”
“不、不必多礼。”云遥支吾道。
女子细细端详眼前二人,接着道:“两位小哥看着面生,应是外来,不知如何称呼?”
炎钧答道:“免贵姓龙,这位是姚兄弟。”
“幸会幸会,奴家秀娘,是这迎春院东家。”
“秀娘这般岁数就自己开店当老鸨......当老板,实在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龙公子言重,这年头开店也没那般容易。二位,相逢即是有缘,不妨进来坐坐?”
“我二人囊中羞涩,今日不便。”
“龙公子,这话可折煞奴家,您这打扮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主。再说老谈钱多俗气,就你们二位这仪表、这身板,哪怕不收一文,我这里的姑娘们也没谁不愿。至于身外之物,初次相逢,能免则免,二位早晚会是小店常客。”
炎钧无奈道:“秀娘有所不知,我这位姚兄弟,家中已有娇妻美妾。”
“家里的再美,能和外头一样?”
“话虽如此,可您身后几位实在是……”
“别小瞧了我这里的姑娘们,容貌虽不算冠绝一世,但也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拿画眉来说,当年可也是大家闺秀,只因家道中落,迫于生计才栖息在此。画眉,站出来让两位公子瞧瞧!”
名唤画眉的姑娘向前迈出两步,在云遥和炎钧前略显娇羞地行了一礼:“二位公子请赐教,古今诗篇无一不能背下。”
炎钧似是被纠缠得有些厌烦:“那就不客气了,请问姑娘,若一处棚圈中既有牛羊又有鸡鸭,一共六十只眼八十只脚,该有牛羊共多少头?鸡鸭共多少只?”
画眉一怔:“公子在说笑?”
“你看我此时像与你说笑?这都回答不出,还敢自称是大家闺秀流落风尘,抱歉,我们告辞了。”
两人正庆幸寻得借口,匆忙转身,却与迎面赶来的吕长歌撞上正着,而先前路过一家酒坊,他不觉停下脚步,将酒葫芦装得满满溢出。
还没来得及品上一口,这一撞,猛然摔落打翻在地,看得他甚是心疼。
“你俩走路能不能看一眼?老子正想来问问在干嘛,被这一撞酒全洒了。”
炎钧道:“一时半刻说不清,别添乱了。”
吕长歌瞪大眼:“老子问你一句就是添乱?那我这酒该找谁赔?”
秀娘瞧见吕长歌模样,脸上尽是鄙夷:“这人也是与你们一路?我还道二位公子有多风雅,同此人为伍,可真是给你们丢脸。他想要进来可得付三倍钱,正好替你们二位付清。”
炎钧道:“不能再耽误了,我这位兄弟家中妻妾可非常人,一位能念经将死人劝活,一位蛮力如山,老虎、夜叉亦不可相提并论。”
“做我们这一行,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老实在家穿花刺绣,还敢反了自己夫君不成?”
眼见三人将离开,秀娘抓住云遥臂膀:“二位公子别走呀,这几人不行,屋里还有花魁,难得如此俊郎,奴家亲自来伺候也未尝不可!”
吕长歌对炎钧道:“老子早就觉得出门在外不该声张,尤其是你,瞧这一身富贵打扮,被吃定甩不掉了?”
“啪!”
秀娘拽着面相最可欺的云遥不放,忽然飞来一掌拍到手腕,疼得直甩胳膊。
洛轻雪忽现,两眼怒盯而来:“你做什么?光天化日抢男人?”
秀娘道:“哟,可惜了这相貌,果然是个母夜叉,怪不得姚公子如此怕你。”
“谁是母夜叉?你再说一遍!”洛轻雪脚下一跺,石板碎了两块,迎春院外的女子们如花枝一颤,吓得匆忙躲回屋中,秀娘最后一个迈进屋,随即推上大门。
洛轻雪又跟上去踹了一脚,但屋中应是已放下门栓,还不知有多少人奋力抵挡着。
云遥低声自语:“完了,都怪我手痒,去捡那条丝巾,这下真是有苦难言,解释不清了。”
炎钧道:“别急,我们这里有三人,只要拉一个出来背黑锅,剩下两人就平安无事了。”
“你想让谁来背?”
“谁背得最稳,就由谁来。”
吕长歌蹲下拾起葫芦,望着洒落一地的酒正有些惋惜,忽觉背后一阵凉风,抬首望去,云遥和炎钧满面阴邪诡魅之笑。
洛轻雪踹了一阵也觉有些累,回过头望向三人,怒目道:“你们三个是不是反了?谁借你们的胆,与这种地方纠缠不清?”
炎钧匆忙辩解:“我们是冤枉的,是大叔站在门外流连忘返,还与那些女子们有说有笑,我们过来想拉走他,可他非但不走还管我们借钱。遥,我说的对不对?”
云遥却不敢开口,毕竟自己缺少这般胆气与无耻,只似是而非微微点头应和。
洛轻雪穿过两人,揪着吕长歌左脸:“我就知道是你!教坏了他怎么办?”
“误会误会!”吕长歌呐喊,“我不是想进去玩乐,是想看看有没有待我拯救的女子。”
“拯救?人家锦衣玉食风花雪月,用得着你去拯救?还给我诡辩,走,今天一定要让你好看!”
“云遥,炎钧,救我!”
目送二人先行离开,云遥低头道:“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叔。”
“无妨,”炎钧道,“此事推他身上就好比朝乌鸦泼墨,没什么大碍。”
翌日,客栈大堂中,吕长歌黑着眼眶与四人分别,云遥关怀道:“大叔,你的眼,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让人揍的!”
云遥顿时明悟,不再追问,只是好奇:“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路了?”
“我只说来南海,可从没说过要去什么南海剑宗。洛丫头!快把花还给我!”
洛轻雪从画中取出那一株代他保管的昆仑奇花:“想要花可以,带我去见你的老相好。”
“你有完没完?”
“对了,你昨日站在青楼外,你的相好该不会是什么风尘女子?”
吕长歌不再多费口舌,趁其不备一把抢过花来。
洛轻雪恍然一惊,怒喝道:“还敢动手抢!眼睛疼过了是不是?告诫你,我们这一去不知多久,你在城里老实点,无事就在酒馆里待着,不准去青楼!要是敢给我们惹麻烦,饶不了你!”
“知道了,啰啰嗦嗦烦不烦?”
云遥道:“大叔,那我们走了。”
吕长歌挥手催促几人,另一手捧着那朵由万千花瓣拼成、七彩绚烂的奇花,闻着香味,许久沉浸。
先前在城中几经打探,得知崖州西面有一座铸铁山,山上盛产铜铁,更有世间罕见的矿石,而这座山头便属于南海剑宗,因这一派不仅练剑,更是精通铸剑之法。此派历时数百年风雨不倒,放眼望去,整座山上都能瞧见屋舍岩洞,气势恢宏令人始料未及。
大门位于山脚下,与吕长歌分别后,四人来到山门前,见两位女弟子各执一柄三尺剑镇守于此,而着装亦是一身白衣。
云遥上前一拜,双手捧着凝书掌门交来的信封:“昆仑瑶宫弟子云遥,求见贵派宗主剑尊前辈。”
一位女子道:“师尊闭关已久,不见客,几位请回。”
“不知剑尊前辈闭关多久?”
“这就难说了,看小师弟何时归来。”
炎钧道:“我看这所谓闭关也不过敷衍之词,早已听闻此处乃一俗世门派,只练剑术,哪里有闭关一说?”
见被拆穿,女弟子无奈答道:“不错,因本门小师弟下落不明,近一年来师尊无心见任何人。”
洛轻雪疑虑道:“不过一位普通弟子而已,怎会令前辈变成这般?”
“小师弟不仅是我们的师弟,更是师尊唯一的儿子,他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师尊自然顾不上别的。”
“原来如此。”云遥想起掌门交代,让他尽力相助于南海剑宗,遂收起信件拱手道:“不知前辈的孩子,你们的小师弟是何样貌,我也尽力助你们一起去寻。”
“门中之事不便透露与外人,言尽于此,请几位离开。”
“何事喧哗?”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人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剑客走来山门前,此人却并不陌生,正是昨日在城外追捕盐贩之人。
“剑南师兄,你回来了,可有小师弟下落?”
男子摇头:“听闻昨日城中有人见过他,可惜我回来得晚了些。剑花、剑雨,此地发生何事?”
“这几人自称是什么瑶宫弟子,想要拜见师尊。”
“瑶宫!”剑南大惊,回首望向几人,“昨日便觉诸位气宇不凡,不想竟是来自昆仑福地的仙家,失敬。”
“客气了。”雨蝶道。
“诸位请随我前来。”
“可是剑南师兄,师尊吩咐过不见……”
“剑花、剑雨,你二人年纪尚小,许多事未曾听闻,‘瑶宫’这两个字对师父而言非同寻常,这几位贵客由我引见。”
“是。”
一路上或有白衣剑客,或有一身粗陋的匠人,但无一例外都称剑南为师兄。听闻剑尊起居之地乃是位于山顶最高处的剑湖宫,沿途经过数座铜像,经介绍分别是朝拜欧冶子、烛庸子、公孙冶、干将、莫邪等先古名师,此外,剑南亦向几人诉说着有关这一派的种种。
“我们南海剑宗由师父所创,已历两百余年。师父乃得道之人,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故而也没有传位一事。门中弟子待上数载,学成后或浪迹江湖,或另寻一地开宗立派,真正留下之人甚少。”
雨蝶道:“如此说来,剑尊前辈可谓桃李天下。”
“也不尽然,只有真正爱剑成痴的人才会被他收为弟子,他也只教剑术和有关铸剑之法,从不教别的。”
云遥道:“贵派中人似乎都以‘剑’字开头?”
“不错,进门之后,需将俗世姓名的中间一字改为‘剑’,若本名只有两个字,则在当中加一‘剑’。”
“不知我若在此,会是怎样一个名号。”
“剑人,这个名号怎样?”洛轻雪笑道。
“不好听!”云遥脸一黑。
来到剑湖宫前,通报后进入殿内,终于得见南海剑尊前辈。只见他白须白发,俨然一身仙风道骨,但也不难看出神色苦闷,只是勉为其难对他们稍露笑意。
四人拜望后分坐于两旁与剑尊闲谈,云遥却是十分安静,自从见到剑尊的容貌,那些想不起的、怀疑的,都已明白。
聊了一会儿,洛轻雪问道:“前辈,听说您也曾是瑶宫弟子,不知与本派几位长老可有渊源?说不定我们还曾听过您的名号?”
剑尊忽然沉默,云遥在对面朝她挤眉弄眼,她虽不明缘由,也不再多问。此时,已退下的剑南返回殿中。
“师父。”
“何事?”
“剑如师弟他……”
“不是已逐出师门了,他还没走?”
“他说想再见您一面,行个礼数。”
剑尊无奈道:“哎,几位稍等,我处理些门中之事。”
说罢走去屋外,几人则停留在门旁不远,洛轻雪问道:“方才怎么了,为何不让我问下去?我问些他的旧事才显得更亲近,这样也方便你讨剑。”
“我知道,”云遥埋着头,“可那些旧事,他应该不愿提起。”
“此话怎讲?”
“因为这剑尊前辈,就是我们瑶宫上一代玄真师伯。”
“什么!”
几人一惊,连并非瑶宫的炎钧也一面诡笑一面疑虑:“就是当年昆仑劫难前那个逃兵,那个布下巧阵骗了所有人,与美貌无双的凝心道长双宿双飞的玄真?”
“炎钧,别这么说。”云遥道。
“你确定是他?当时在幻境中我只盯着玄清道长,还真没在意他的样貌。”
“是他。启程前掌门说这位剑尊前辈收藏天下名剑,我与元祺师兄便有所怀疑了,如今更能肯定。我曾练剑时看到他在十二尊铜人上刻下的字,对他的剑术十分敬佩,所以后来幻境中也格外记得模样。虽然他现在老去很多,但我不会认错。”
几人稍缓了缓,云遥接着说道:“还有,昨日我们遇到的那个剑心。”
“剑心怎么了?”雨蝶顿而醒悟,“对了,他的名号,也是剑宗弟子?”
“不只如此,我一直觉得他的眼神、还有他手中的剑都有些熟悉,这下也一并想起来。剑心手里的剑,就是当年凝心师伯的佩剑,瑶池边、长亭下,骗走凝心师伯那个夜晚,那柄剑指着玄清师伯的胸膛。还有剑心的眼神,那孤傲、冷漠,与凝心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