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彩云追月
此地寻常女子大都头戴包巾,身着彩花裙,可这位桑霞姑娘一身打扮更有几分江湖人气质,不落世俗。
几人一路追随,跟着她来到束河西面,此处坐落着一家客栈名为“彩云追月”,听来甚是美妙,屋舍也独具一格,傍小山而立,搭筑在微微陡峭的山坡,几十支粗壮圆木撑起整座客栈,山涧溪水从屋下缓缓流淌,时而漂浮着岸边吹落的花叶。
此地竹屋木舍大多随山势起伏,这一家更坐落在一处宝地,山林俊秀,流水清澈,实乃风光无限。
“真美呀!”洛轻雪叹道。
走进屋中,许久不见接应,才知这偌大一家客栈竟由女子孤身一人打理,而她一眼望去年岁不小,亦不见有丈夫儿女。
对旁人之事,终究不便多问,四人被安顿在二楼,四间客房两两相对,各自窗外皆能看见城中别致景色,甚为惬意。
晚膳过后,本是一片静好,却忽闻一声大叫。
“啊!”
洛轻雪破门而出,三人也闻声相迎,炎钧问道:“怎么了洛爷?”
“我的行李包袱不见了!”
“什么!”云遥惊呼,“何时的事?”
“我也不清楚,我明明从‘桃源仙居图’中取出来,好好放在床头,也从没有谁进过我的屋,我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景致,再回身就不翼而飞了。”
雨蝶问道:“再好好想想,其间可有何异样?”
“真没有,门确是打开过一回,但我随即关上,屋外也没有人,应是被风吹开。”
炎钧道:“怎会有此等怪事,难道你的行李自己长翅膀飞走了?丢了些什么?”
“我的衣裳,还有好多贵重首饰。”
“你又从不佩戴,丢了就丢了。”
“你说什么!那可是我从京城里带出来的,我已不是郡主了,这些物件可是我全部家当。一个女孩子,难道你们要让我像大叔一样坑蒙拐骗,一天到晚死皮赖脸地蹭吃蹭喝?”
说着,洛轻雪眼角闪烁起泪光,欲夺眶而出。
炎钧道:“等你真像他那样,达到蹭吃蹭喝的无上境界,便也不会觉得死皮赖脸。”
“你再说一遍!还有,什么叫丢了就丢了?人家是为了帮你找阿萝才来苗疆的。”
“好好好我错了,你再找找看,若真不见,丢多少我赔多少。只是今后小心些,别再糊里糊涂,连怎么丢的都想不起来。”
“哼!”洛轻雪心中一股怨气,回屋翻找着。
雨蝶对云遥道:“之前街上许多首饰都很漂亮,不如你去买几件送给她,让她少些烦恼。”
“为何是我呀,我是最穷的人。”
炎钧道:“少废话,教都教不会,赶紧去买,钱都算给我。”
云遥恍惚离去,炎钧道:“话说,你是不是太大度。”
“你猜到了?”
“这还用猜?白天撑伞我就看出眉目,你似乎有意在撮合他们两个。”
雨蝶埋首苦笑:“我答应过你们会好好活着,但我也不想他因此错过这么好的女子,因为我也不知自己能活多久,无论昆仑诸位前辈,还是最擅长符印之法的南海琴仙,似乎都对我的异状束手无策。”
炎钧叹道:“其实我也想帮你,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只不过我也无能为力,但你这样撮合他们真的合适?”
“他们若能在一起,我也没什么遗憾,至于你,还是先找到阿萝,顾好你自己。”
炎钧走回自己屋前,正打算推门而入,忽听见身后,已回到屋中的雨蝶一声惊呼,随即前往。
“祝姑娘,怎么了?”
“我的包袱,我的包袱也不见了!”
“怎么可能!难道洛爷所说都是真的?”炎钧瞪着眼,一阵惊愕而后陷入沉思,像是明白些许,一转身看向回廊,发觉云遥忘记推门,屋始终大敞开。
炎钧随即冲入那间客房,右脚置于木板重重一踏,一股气流顿时充斥整间屋舍,紧接着,一人莫名在屋中显形,倒地后一口鲜血喷出,不是别人,正是这家客栈的店主桑霞姑娘。
“找死!竟敢偷我们的行李。”
炎钧怒喝一声,雨蝶也从身后屋外跟来,匆忙道:“先等等,问明缘由也不迟。”
平静的深夜,家家户户熄灯入眠之时,但这座客栈大堂里,四人面向束手就擒的老板娘,即使如此也未有懈怠,随时恭候突如其来的巫法。
云遥低声埋怨:“可恶,害我白跑两趟不说,退首饰只拿回一半钱。”
炎钧无奈道:“谁让你去退了。”
“都找回来还不退?这些小物件和她被偷的贵重首饰比,有什么脸面送出去。”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算了,朽木不可雕,你的事以后再谈。”
炎钧转身对店主道:“你口口声声憎恨巫蛊之术,却用隐蛊来行盗贼之举,实在可笑至极。”
桑霞面无神色,淡然回答:“不必多言,是我自己太蠢,低估了你们巫猎的本领。”
“巫猎?”云遥面露疑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休想故弄玄虚趁机逃走!”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炎钧道:“‘巫猎’二字还真提醒了我。”
云遥道:“炎钧,你知道巫猎是什么?”
“是南疆一带专对付蛮巫的一群人,他们或武功极高,或修行过奇门异术,甚至有些是从仙山归来尘世,不过十有八九是被扫地出门。一旦此地有人滥用巫蛊之术,为祸一方,朝廷无力对抗,就会重金聘请巫猎前来。除了受人所托,巫猎自己也会寻找一切机会抓犯事的蛮巫。这一带朝廷有令,敢修习巫蛊之术,地位比常人更低一等,所以只要罪证确凿,巫猎自行将其处决也并非什么大事。”
说着,炎钧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像这位老板娘如此有风韵的女子,只要我们几个作人证,交到巫猎手中,废去蛊术、巫法,再任凭他们处置,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那骄横的面孔陡然变得畏惧,顿时向四人跪下,“你们若非巫猎,请放我一马。夫君仍昏迷不醒,我此生绝不做对不起他的事。”
“快起来,他们是吓唬你的,我绝不会让此事出现,”雨蝶上前扶她起身,“你说夫君昏迷不醒,是怎样一回事?”
“我……”
云遥关切道:“别碰她,小心她浑身都是毒虫!”
桑霞苦笑一声:“告诉你们又能怎样?”
“若你真有难处,我们也许可以帮你。”雨蝶道。
“我不信有这么好的人,你们当真不计前嫌?”
“相信我们。”
“好,那我便直说了,”桑霞长叹,“我就是镇外北面那个巫月教的弟子。”
“什么?”
“我自小被父母丢弃,幸得师门收养,可为了生存,却不得不修习巫术、蛊术。我自认不是大恶之徒,但所做之事也并不光彩,久而久之,实在累了。曾经一度不知生是为何,直到我遇见他,他叫庄游,是一个小巫猎,与我不打不相识,也同我一样因为身世种种而踏上这条路,却早觉厌倦。”
“于是你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遂金盆洗手定居在此?”洛轻雪问道。
“不错,我退出了巫月教,他也不再做巫猎,他没有受到阻碍,少人分一杯羹,同行们庆贺尚来不及。可我却是不同,我们巫月教都是女子,教主,也是我的师父,似乎曾经受过伤,因而憎恨世上所有男子,再者即使我退出,她们也怕受牵连,不会同意我与一名巫猎在一起,于是趁我们不备,几位师姐找来此地,对他下了蛊毒,如今奄奄一息。”
“可他最后还是活下来了?”雨蝶问道。
“他虽然活着,但与死无异,所中非寻常的蛊,名为‘百蛊噬心’,成百上千蛊虫侵入身躯,吞噬五脏六腑,在我们巫月教中只有师父和大师姐会施展,无法可解,当年大师姐下手时丝毫没有留情。”
“可他又如何坚持至今?”
“我想不出能救回他的法子,但有一长眠蛊,能用另一种蛊虫让一切入眠,心脉暂且停下,包括他所中的蛊虫还有他自己。于是他就这样一直沉睡,可眠蛊所用的蛊虫消耗巨大,不可断掉,我自己能尽力去捉一些,但更多的还是要重金去买。白天遇见你们时,我正在向娲皇祷告,祈求让他平安,但似乎遥遥无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于是你假借开客栈,用隐蛊偷取财物?”
“我不敢随意出手,作恶太多容易引来察觉,但见你们衣着华贵,又是远方来的,便不想错过这一机会,只是没想到你们本领如此之大,似乎比那些巫猎还厉害得多。”
雨蝶沉思一阵道:“百蛊噬心,听起来似乎很可怕,你可否带我们去看一眼?”
“好,我这就带你们前去。”话虽如此,但见桑霞面色如常,没有抱什么希望。
客栈一楼,柜台后的壁橱藏着一条暗道,沿暗道走进密室中,客栈傍山而建,所以应是到了山洞里。此地阴冷,令人有些胆寒,石榻上躺着一位男子,上身赤膊,却爬满漆黑的虫群,只有面色平静,入眠安稳,让人有些许欣慰。
“好恶心!”洛轻雪难以忍受这么多蛊虫,捂着袖口遮掩。
桑霞道:“这些是施展长眠蛊,拖住他性命用的蛊虫,而那些噬心的虫已寄宿在他的身躯里。”
雨蝶十分谨慎,一步一停,走近男子身边,颤颤巍巍地捏起手腕,闭目听诊,额前都惊出汗珠,退回众人旁道:“抱歉,我恐怕无能为力,他体中蛊虫太多,想不出彻底治愈的法子,一旦惊醒一只,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桑霞淡然道:“没事,这些年我请过不少大夫,这样的答复早已听惯,此地阴湿,我们快些离开罢。”
一个转身,云遥不慎脚底一滑,从高两层的石阶踉跄而下,扑到洛轻雪怀中。
“你做什么!”洛轻雪红着脸将其一把推开,却见他向后仰去,眼看头要磕在石阶上,又赶紧伸手拉回来。
云遥支吾道:“对不起,我……”
突然,炎钧劝住尴尬的二人:“别吵!那些蛊虫有动静……”
“什么!”
众人注目凝神盯过去,庄游身上的虫群果然有些移位,桑霞吓得目瞪口呆,见自己夫君没有异常,才渐缓下来,但还是疑虑道:“为何会如此,这些蛊虫从未动过。”
几人苦苦思索不明究竟,不过云遥似乎有了一点头绪,自己试着往前一探,蛊虫又稍有动静,不敢再冒进,退回道:“难道真是我的缘故?”
“怎么回事?”洛轻雪不明究竟。
“先前与你们说过,我得到神剑后学会两脉心法,分别是慈航真人和尧所刻下,‘天道无念’能抵御毒、蛊、幻术,‘帝心净世’能替旁人驱除……等等!那我岂不是能够助他一回?但我也没十足把握。”
桑霞道:“姑且一试,也许是娲皇显灵送你们前来,若不成功,有何差池,大不了我殉情便是。”
“你别这样说,我都不敢动了。”
“就这样,”炎钧道,“拖下去也无益,难道让她继续行这盗窃之事,让她的夫君苟延残喘?你尽管去,我们在一旁看着,若有意外尽力补救,救不回,都算我头上。”
云遥使劲憋一口气,大步一迈,两手合在眼前,默念剑上所刻心法,庄游一身蛊虫顿时散去,一声咆哮,险些坐起身。
“眠蛊被除去了,但若噬心蛊不立刻除掉,那就......”桑霞咬牙切齿,瞪得汗珠直淌。
随后,人却是又渐渐倒下,七窍冒出阵阵浓烟,面色重归缓和。
雨蝶再次走上前,为其诊脉搏、望气色,欣喜地长舒一声:“他已经没事了,所有蛊虫都化为烟雾散去,体中再无任何异相。”
桑霞喜极而泣,再一次跪倒,俯身道:“多谢各位,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有吩咐尽管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快快请起,不必如此。”雨蝶扶起她。
“我记得你们是来找阿萝,对不对?”
“你真的认识她?”炎钧道。
“因为她也是巫月教弟子,曾经我的小师妹。”
“可数月前我去巫月教打探,那些弟子却矢口否认。”
“教中有规矩,为免受到被巫猎追缉的同门牵连,像你这样的生人前去探听,没有谁会承认的。”
“那时她就已......”
“我想彼时消息就已传回,但还未下通缉令,寻常百姓也不认识。那位王爷聘请的巫猎中有人自称于仙山拜师修行过,懂得道法,深受他器重。听闻数月前,中土魏王陵有变,王爷带着那些自称懂得道法的巫猎,借进贡之名前往,正巧小师妹也在那段时日前去中土,路经陵墓。”
“不错,当时我们也在场。”
“王爷在魏王陵外惨死,随行的巫猎们提前传信,说遇到尸变,国主不肯罢休,要惩治他们,于是他们就再一封信,将一切推到一位疑似巫月教弟子,说或许与巫法有关。”
雨蝶道:“他们也许早看出阿萝是修习巫蛊之术的人,早已想好回国之后让她替罪。”
“这帮混账。”炎钧握拳。
雨蝶道:“若非看到炎钧的身手,恐怕当时他们便要抓人了。”
桑霞接道:“魏王陵之事平息后,国主才派人去将尸首找回,可小师妹不知去了何处,迟迟未归。当她回来时还不明缘由,朝廷和巫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难道他们就不加详查?”
“当然有,可不知那些巫猎用了什么卑贱手段,竟让她在审问时下身现出一条蛇尾,惊吓众人,如此一来都认定她是蛇妖化身,还修习巫法,百口莫辩。是我花了一大笔钱买通守卫救了她一次,助她逃脱。”
“原来你帮过她?”
“是,曾经还在教中时,我们感情不错,后来夫君有难,也是她提前通报,虽然最后没能助我们逃过一劫。她自幼无父,也恨男子,但还是愿意为了我来报信。”
“在此谢过,先前多有得罪,若非你,她恐怕已有不测。”炎钧拱手道。
“我还不知如何谢你们救我夫君,这就是天意罢,我先前以为你们不是巫猎乔装也是她的仇家,偷你们的行礼也算再帮帮她。”
“可她现在何处?”
“我未曾多问,怕将来自己被抓,没忍住供出来,不过她临走前说要找到情蛊来报答我。”
“情蛊?”
“那是我们苗疆的传说,只要女子给心仪男子服下情蛊,就能永远得到他的心。我告诉阿萝我不需要,可她就是执拗不弃,从小痛恨男人的巫月教弟子尤其信这个传说,从不信真情,只有我脱离苦海。对了,苍山上就有情蛊的传言,你们要找她,不妨去那里悄悄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