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洱海邀月
几人走出祠堂,往最近的东门前去,绮萝早已在城外等候,找了路边一座茶摊,一面吃喝,讲述和倾听着方才之事。
“祝姐姐,谢谢你。”
“阿萝,这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多亏了他们在门外堵住。”
“没有没有!”云遥随即摆手,欲将风头全推给另一人,“我们也没帮什么忙,多亏炎钧将屋里的烛火烧了一尺高,才把他们给吓到,对不对?”
渐渐有些沉寂,几人也不知作何言语,绮萝道:“其实你们该去皇宫赴宴,好吃好喝,说不定今晚还有住处。”
雨蝶道:“我们放心不下你,你的事尚未解释清楚,也不太好去见他们。对了阿萝,他们是否有对你施展奇术?你为何会现出一条蛇尾,被错当成妖?”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炎钧道:“天色不早,还是快些找一个落脚之处,度过今晚再说。”
“我们此时不好返回城中,只能在城外露宿,不过走了一阵也不见有客栈……”
“没关系,祝姐姐,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洱海,那里应有人租船,我们包一座大游船,在船上度过一晚便是。来我们南疆,看过了苍山雪,是该见见洱海月。”
“这是怎样一说?”
“月亮会倒映在洱海中,就像生在海底一样,可美了!”
巧的是这一夜有云无月,城外一片昏暗,唯有船上灯火倒映在水中。没有雇船夫,全靠洛轻雪撑着船桨,划了几里,离岸边尚有一段便停下,看不见月,似乎也没了兴致,海面上鸦雀无声。
万般寂寥之时,炎钧掀开珠帘来到船头,只见一位女子静静倚坐,原本俏丽的面庞,可望着这番夜景,此时却分外忧郁,绛紫色的眼影更沾有点点泪珠。
绮萝见炎钧来此,随即揉揉双眼,强颜不屑与傲慢。
“你怎么会来这里?”
炎钧支吾着答道:“是洛爷喊我来的,她说有些悄悄话要告诉我,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就让我来船头。”
“什么?”
“阿萝,你别误会,我只拿她当兄弟。”
“误会?哪有误会?她要和你说什么,与我何干?”
“那你惊呼一声作何?”
“我是觉得奇怪,云遥也跟我说了同样的话,我才来船头等他,可他们人在哪儿?”
炎钧思虑片刻,无奈道:“他们应不会来了,看样子我们是被耍了。”
“被耍了?”绮萝迷茫,“不太懂,这里是我先来的,要不你去船的另一头?”
“不必,我先回屋去,你也早些休息,最近经历那么多,一定累了。”
“等等!”
炎钧一转身,呼喊声传到耳畔,船微微摇动,隐约察觉到身后的她站了起来。
“小白脸,不,炎钧,谢谢你。”
“谢什么?”
“祝姐姐悄声对我说,他们是因为你才来的,虽然我还不太明白。”
“小事,小事。”炎钧微笑道。
“可我还听说,你先前已来苗疆找过我一次,记得在魏王陵中你也曾救过我,虽然不知你有何企图,但我也的确欠你不少。”
“别这么说,一切都怪我,把他们几个当成三岁孩子,如果当初我没有护送他们去昆仑山脚,而是跟着你走……”
“你说跟就跟,你以为本姑娘会答应?”
“你不答应,我就不能厚脸跟着?”
“哼!”
“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到,当初一别后我会病成那般。”
“你病了?什么病?我用蛊虫给你治一治?”
“见到你,病就好了。”
“又在说些奇怪的话,不过你好像比之前变了一些,说话时的模样没那么令人生厌。”
“这一次,我很认真的。你,也没有之前那么蛮横。”
“我真的已经万念俱灰了,其实你们不必大费周章,死了,或许也一了百了。”
“不可这样说,世间还有许多值得去追寻的事,只是你一叶障目。你所承受的苦痛或许也不过如此,比你更加难过的亦大有人在。”
“不可能!”
“是真的。你没有爹娘,但也有一位师父疼爱你,你记事起从未见过你的爹娘,也就无所谓失去。看你一身装束打扮,想来衣食也从未忧虑过,此时的你应该也未能明白何为责任、抛弃、生离死别……”
“难道这些你都经历过?”
炎钧笑道:“抱歉,我也并非任何事都能说与你听。”
“好一个不卑不亢,我越发欣赏你了,或许男人也并非都是混账。”
“你之前可是受了不少委屈折磨?不妨告诉我是谁如此待你,对你下咒,害你变成半人半蛇模样,他的名字、相貌,或是让所有巫猎以死谢罪?”
“要你多管闲事!他们也没把我怎样,不过……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能只和两位姐姐亲,不如我也拿你当姐妹好了,你多大年纪?”
“姐妹?我是男人!”
“你不都说能拿洛爷当兄弟?怎样,你要不考虑一番?”
炎钧高傲地答道:“对不起,我拒绝,长得比女人还美又不是本少爷的错,我可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
“臭不要脸!”绮萝撅嘴骂了一句。
“你会说我不要脸,是你还没见过一个叫吕长歌的人。”
“谁呀?”
“以后有机会认识再说。算了,只要你能开心,我这便将他的糗事都说给你听。”
“好呀,闲着无事,说来听听。”
寂静湖面逐渐有了生气,清风徐来,爽朗的笑声伴随一阵阵波纹散开,心与心的距离却是近了几许。
“不可能,世上真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绮萝捂着嘴大笑,掩不住那甜美的笑容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当然有,这可不是我捏造,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你真的一耳光都没扇就给了他一千两银子?出手还真阔绰。”
“能博你一笑,我就没白认识他,这钱也没白给。”
“谢谢你炎钧,我的心情好多了。不过,你真的不考虑当姐妹?”
“我希望不止于此……”
面前的女子停下笑声,埋头微微道:“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们巫月教的弟子永远不会嫁人,师父说越好看的男子越靠不住。”
“如果你对我不够放心,可以在我脸上划几道伤口,或用蛊虫试试,直到你满意。”
“讨厌,走开!”
“我是说真的,你几时去见见桑师姐,他丈夫醒了,看看如今的她有多潇洒、快乐。”
“我不会和她一样,不只是师父的教诲,我也怕像我爹娘……”
“我不会是你爹那样的人,你师父的话也未必都是对的,我觉得她是被伤得入魔。”
“岂有此理!我爹只能我来骂,更何况养我的师父?”
“好了好了,我闭嘴,我明白,急不得。”
“炎钧,你快去休息,我还想平复一阵,睡不着觉。”
“真巧,我也睡不着,再陪你待一会儿。”
“这夜还长,我也不知会待多久。”
“最好天永远也别亮……”
忽然间,黑云散开,一轮明月高挂头顶,而同样一幕竟也出现在脚下海中。
水底月圆如轮,浮光摇金,天空玉镜高悬,清辉灿灿,仿佛从洱海中浴出。看着看着,水天辉映,竟分不清是天月掉海,还是海月升天。更远处,苍山雪顶亦倒映在水中,为这幅画卷更添浓重的一笔。
“月亮出来了!这就是洱海月!”绮萝呐喊道,“我去叫他们也来看看。”
“算了,或许他们已经歇下,我们两人看就好。”
“那怎么行,来南疆一趟怎能错过此景?我这就去!”
“不用了!”船舱中冒出云遥的声音,“我们去船的另一头!”
“这么巧?”
“巧什么,谁知道他们偷听了多久……”炎钧板着脸,隔着船舱冲另一边大吼:“偷听完了就好好学,别怪我没教你,明白?”
“少管我,好好看你的月亮!”
翌日,回到束河古镇,去往那家名唤“彩云追月”的客栈中,绮萝与久违的桑师姐重逢,甚是欢喜。
听说教中弟子但凡有些本领,皆对传位一事觊觎已久,因而也对她这年纪最小天赋却最是高绝,也最受师尊宠爱,最有望继任教主的小师妹冷眼相待,唯独别无所求的桑师姐与她还算亲近。
而昏迷了不知多久的庄游也已从蛊毒中清醒,郎才女貌,伉俪情深,看得绮萝既疑惑、又新奇。
余下几人则在镇中闲逛,苗疆一带湿气甚重,难得晴空朗朗,自然不能错过大好时光。
平日里看淡一切的炎钧,今朝却匆匆忙忙,往返于镇上各家店铺,云遥闲来无事,也跟在身后一开眼界,口中不忘喃喃自语:“花了该有一千两了。”
“恐怕不止,”雨蝶从一旁缓缓踱步走来,“他也不问问人家究竟是何病症,能买下的名贵药材全买下,补品更不少,还有些绫罗绸缎、扳指玉镯。”
而身后不远处,洛轻雪看护着几只大木箱,两人朝那方走去,正巧炎钧又怀抱一捧银饰赶来,塞进箱里。
云遥劝阻道:“别买了,你把药材全都买光,镇上的百姓怎么办?”
炎钧一面整理一面说道:“她爹娘都不在了,就这一位师父,初次拜会,礼数自然不能少,我也不指望能为说我几句好话,别发疯似的恶语相向就行。此外,门中那些师姐、师妹们也该打点打点,以免嚼舌根,说些于我不利的闲言碎语。”
“你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话语间,绮萝也在桑师姐陪同下找上他们,责备道:“你们在做什么,耽误好久。”
“只是备了份薄礼,一切妥当,这就启程。”炎钧笑道。
“对了,你和云遥就别去我们巫月教,我师父见了男子可没好脸色。她还未痊愈,不能雪上加霜,带着你们我也不好与同门解释,我先前是擅离师门,只怕没那么容易得到谅解。”
“那我的礼怎么办?”
“你也没早告诉我,你要多此一举呀。”
“可是......”
一旁众人捧腹笑得经久不绝,雨蝶道:“我们炎公子也不缺这区区银两,依我看不如以阿萝师父之名,散给城中百姓,说不定能留下一份好名声,虽然亏了,但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止损之法。”
炎钧强颜欢笑:“钱自然不算事,可这机会......不,还是不可,既然她们教中都不做善事,我也该投其所好,百姓生死,听天由命了。”
洛轻雪道:“可人家不让你去献礼,你还能怎么办?”
“洛爷,拜托了,这几大箱对你也就举手之劳,顺道替我相送。”
“我凭什么要替你扛!”洛轻雪狂啸一声。
“不是还有桃源仙居图嘛,就算我欠你一份人情。”说着,炎钧缓缓贴在她耳畔,“若有机会,还是向她师父提我一句,先留个名声。”
“呸!”
云遥托腮道:“既然如此,那我去买支烟火,你们遇到变数就往天上一放,我和炎钧一看见,立刻从城中飞去救驾。”
“何必如此?”绮萝道,“去我教中乃是贵客,我还能害了两位姐姐不成?”
“可按先前所闻,我对你教中那些师姐实在不能安心,毕竟你师父也不是什么善人。”
“你!讨厌!胡说些什么!”
炎钧站到与绮萝一边,义正言辞地接道:“我也对他这番言论予以谴责,不过他终究是出于好心,为免万一,还是带上。”
洛轻雪笑道:“难得这山野村夫也会有想得如此周全之时,烟花我去买。”
炎钧恍然一惊:“你买完可记得交给她们,千万别与桃源仙居图放在一处,我怕一个不留神,把我几箱大礼全炸了。”
“你给我住嘴!本女侠还轮不到你来教,再多话一句,我把你的贺礼全藏在桃源仙居埋起来!”
雨蝶无奈一叹:“别吵了,该启程了。”
巫月教坐落在古镇北面,成群屋舍排布于雾霭缭绕的山谷中,当渐渐窥其全貌,并无多少气魄,却是格外秀美,不枉为一众女子聚居之所。
尽管绮萝年纪最小,但本领不凡,此地无论守门弟子还是路遇之人都不敢过多招惹,更怕此事尚未平息,被牵连其中难以脱身,故而只远远招呼一声。
走过山门不久,眼前是一片湖泊,水面浑浊让人略微不适,好在水上高高筑起石桥,更有廊顶遮雨,只是蜿蜒曲折,在湖面绕行一大圈。
三人漫步于桥上,雨蝶回眸问道:“阿萝,为何这湖面的石桥如此曲折,而不径直通往前方?”
“因为这湖中养了一条巨蟒,时而探出来,需为它腾出个动身之地。”
“巨蟒!”洛轻雪惊恐高呼。
“别怕,那是我师父很久之前收服的,只听她老人家的话,师父卧病,巨蟒自然不可能醒来。”
洛轻雪道:“你说给它腾地方,这蟒蛇是有多大?你先前在魏王陵曾召过一只,盘起来比人还高了两丈,比之如何?”
“那算什么,这湖底下的巨蟒就有整片湖大,所以为了给它让路,当年把过去的石桥尽数拆毁重修。”
雨蝶也不免一阵寒噤,换作其余庞然大物倒也无妨,可蛇本就冷血甚至带毒,想起便有畏惧。”
绮萝道:“听师父说,这种巨蟒远古时大多为娲族近亲,所以女娲娘娘下嫁到我们南疆时,它们便跟来不少。师父也不想收下这家伙,你们不知它有多能吃,被我教处死的人,好几个绑一处丢下去它才会张口,炼蛊失败的虫子更是装满一鼎往湖里倒。但把它留下,总好过放生野外,那不知要害了多少人。”
洛轻雪喃喃道:“你们巫月教还真有做善事的时候,可为何不想法子除去?”
“这我就不明白了。”
忽然,石桥猛烈晃动,原本平静的湖面掀起一层又一层浪花,巨大蛇头浮出水面,一口便足以将三位美丽女子吞噬。
这黑蟒究竟有多长难以估量,想来其身大多仍盘踞在水中,而巫月教弟子们也被动静引来,在湖两岸远远观望。
“我错了!”洛轻雪尖啸,“我不是说除掉你,快回去,别过来!”
然而蹊跷的是,巨蟒自始至终未曾张开大口,只是缓缓吐露蛇信,双眼本足以揽下三人,但瞳孔中只绘着绮萝的模样。
三人屏息许久,不敢再有丝毫响动,直到巨蟒又退回湖中,一切都恢复平静。
“好恶心。”洛轻雪长舒一口气,才道出三个字,立刻捂住嘴,怕又招来祸患。
雨蝶道:“不必如此担心,它虽然体型巨大,但样貌与寻常蟒蛇并无不同,方才我更是从未嗅出杀气,虽不明白,但也没到悠关生死的境地。”
“祝姐姐,快别说了,免得它又出来!”
绮萝在一旁自语:“为何,它从来只听师父号令,就算喂食,也要我们在湖面喊上许久,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洛轻雪道:“阿萝,它方才一直盯着你看,是不是你说它的坏话被听见了?”
“若真如此,也一定是你先被吃掉,算了,还是快些离开,去见我师父。”
三人稍作平复继续向前,可未曾发觉,因这一场惊吓,洛轻雪后背撞在桥上石柱,才买下来挂在腰间,用于危难之时燃放的烟火,已掉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