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偃师
清晨,趁天色未亮,海面无船只,海边无人影,三道天光一共五人,飞至此地悄然下落。
朝阳初升,天边一点点变得红艳,绮萝面朝大海兴奋地欢呼:“这就是真正的海,好美!”
洛轻雪问道:“你先前来海边时未曾看过?”
“那时候只顾找我爹,哪里顾得上这些?”
炎钧道:“这里是临安最东面,从眼前这片海湾出发,穿过左方的苏州和右方的明州后便是东海之中。”
“这些大大小小的屋子是做什么用,住在海边不怕屋中进水?”
“傻瓜,这些叫船坞,水中有门阀,排水之后,人就在屋中造船,进水后船可直接起航。”
“说谁傻!你又想吃虫子了是不是?”
“好我闭嘴,要不还是聊回你擅长的炼蛊?”
“你们别打情骂俏了,我那位部下就在这一带,不过之前从未来过,此地这么多船坞,她的船厂不知究竟何在。”
随着天色渐亮,人也多了起来,不过一眼望去,海边却只停留着为数不多的几艘船,与如此多船坞不甚相配,最大一艘停于中央,虽然船身最宽敞华丽,船顶却窄了许多。
“此船模样总觉得有些奇特。” 炎钧盯着这一艘,转身再望屋外高挂的条条幡布,“这海边所有船坞上挂的幡布都是同一样式,看来整个海湾都属一家船厂,你那位老部下或许已不在这里,或许已是富甲一方了。”
雨蝶道:“这些幡上都写着一个‘临’字,可是临安之意?”
洛轻雪适才注意,恍然道:“对了,她名为阮临,从小生在临安长在临安,所以取一‘临’字,难道她真已成为这里的大掌柜?”
话语间,海边方才睡醒一副懒散模样的船工们忽然抖擞精神,排得整整齐齐,像是等候训话。远处又有十几名船工跟随一名无比尊贵的女子走来,女子华冠丽服、锦衣玉带,耳坠、颈链、手镯、发钗,无一样不光彩照人,映着朝阳直晃眼。
洛轻雪一时像有些认不出了,细细打量片刻,走入那人群中叫道:“阮临姐。”
女子揉揉双眼,亦有些不可置信,大喊:“长官!”
船工们四散忙碌,五人尚不及说明来意,便被这位热心的阮临带到距海边不远的府邸,沿海一带自是少不了大户商人,不过阮临这一身装束行走在街上仍可谓无出其右。
而她所住府邸亦如此,行至院墙外抬首一观,便为这座豪宅惊叹。她与洛轻雪更是一路说个没完,聊得漫无边际、滔滔不绝,丝毫不给其余人开口机会。
“阮临姐,真想不到短短几年,你的船厂已这么大。”
阮临笑道:“还不是因为我以前当过官,又嫁了个帮中头子,算是黑白两道都有些交情,当然了,就我在这一行的造诣,也不是随意哪个木匠开家船厂就能比。”
“对了,你相公何在?这般大的船厂总不会就你一人打理,拉他出来让我见见。”
“别提了,那死鬼前年大病一场,好转后还是怕得要命,说以前坏事做多了要开始赎罪,跑去山里当和尚了,现在一年也就回来看我两三次。”
阮临埋怨着,走到府门前才突然想起:“对了长官,听说你都成仙了,怎会来到这个地方?”
“你这都知道?”
“何止是我,早都传开了,北疆那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本朝廷到处通缉你,要抓你去和亲,后来也不了了之。”
洛轻雪道:“我们来这里是想租一艘船去东海之外,当然了,不是为了省几个银两才来找你,而是深知你的造诣。”
“你既然都成仙了,直接飞过去不就行?”
“没你想得那样简单。”
“长官,不瞒你说,我已很久没有造过正经的船了,如今停在海湾里的大都是渔船、江船,要远赴东海外是不可能。”
“正经的船!难道还有不正经的?”云遥惊呼。
“停在最中央那艘模样有些奇怪的,八成便是了。”炎钧道。
“正是我的杰作,”阮临回忆道:“当年我还在军中的时候,有一回与一船几十人出海遇到狂风,差点送了性命。没想到竟遇上一位仙人,说是自蓬莱访友而归,不过他与传说中的仙人不同,没有作法送我们上岸,而是不到片刻就将我们的船给修好了。且船更结实,能抵御更大的风浪。”
洛轻雪道:“可那船不是由你督造的?难道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
“他说这叫偃术,是以磁力、风力为源泉,说得神乎其神,从那时起我就迷上了此术,立志要成为偃师,当时我百般恳求,终于说动他收我为俗家弟子,赠我几本书册,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稍不留意他便离开,从此再未见过。我辞官一是因为嫁人,更重要的就是追逐我的梦,如今钱赚得够几辈子用,相公也跑了,再没人数落我不学琴棋书画,可以潜心钻研这门大学问。”
洛轻雪稍显失落:“这么说你已不做生意了?那我们也只能另找一家。”
“长官别急呀,我可没说不帮你们!”
“可现在开始造已来不及了,单是龙骨风干就得数月,我们可等不了那么久。”
“不用,就那最大的一艘。”
炎钧道:“你是想请我们来试船?”
“也可以这么说,这船是我耗时许久的心血,常人可以像对普通船一样掌舵,稍懂些偃术就可以用风力、磁力让它自行很久。船顶之所以窄,是因为可以将其封闭沉入海底航行,不仅能躲避海面的狂风,而且船身两旁镶嵌金刚石,船舱里有长明灯,可以一览海底风貌。”
云遥问道:“金刚石?是什么?”
雨蝶道:“像琉璃一样晶莹,比铜铁还坚固,同美玉一样珍贵的石头。”
阮临道:“姑娘有见识,我这船上的金刚石磨得如平镜一样,配上长明灯,海底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就算船里的人不会水息之术,只要过一阵浮出海面换气就行。不仅偃术,灵力越高绝越是容易驾驭,若遇到险境,短暂让它飞起来也不是不可,就像仙人御剑一样。”
炎钧道:“如此说来,这船可算是人间一宝,难道就这样借与我们?定然价钱不菲。”
“公子谈吐如此超然,谈钱可就俗气了,就冲长官的面,银两也分文不能收,不过确有事需请诸位相助。”
“何事?”
“这船头一回出海我就不跟来了,过惯了富贵日子实在免不了惜命,要是我有个三场两短,手下一帮船工,一时也不知道怎样谋个生计。”
“这自然能理解,只是好奇我们究竟能为你做点什么?”
“很简单,诸位平安归来,将海外遇到的奇人异事一一记下,到时候我请人撰书,书中大肆书写我造的船,这样我就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偃师了。”
“这得看天下人认不认,我们似乎也帮不了太多。”
“倘若归来时,我的船自海中冒出,再飞上天踏着祥云谁能不认?只要有这真事自会流传下去,闻名天下之后我就要准备第二件大事了,先卖你们一个人情也无妨。”
“你说的第二件大事又是什么?”
“求仙问道呀,这偃术一途宽广无际,人生七十载,白首穷经也未必能集大成,造出这样一艘船来,若真顺利返航,我也没有遗憾了,待修仙修出个几百岁,再来沉心静气做回偃师,就像我那位匆匆一面不知名号的师父一样。几位定然非同常人,正好乘船一试,否则就算是我爹娘来了,这船也不肯借的。”
话语间,几人也跟随阮临的脚步,走进她这座生平所见无可企及的豪宅里。
穿过门楼走进前院,整座前院足有校场一般大,院中的青石红木便让人眼前一亮,大堂里瓷器古画琳琅满目,前方一座拱门被垂帘遮得密不透风,显然还有一间内室。
阮临招呼几人坐下,吩咐佣人端来茶点,见几人将信将疑,笑道:“几位勿要担心,别以为我只顾着偃术就忘了根本,我这里的船都是整个中原最好的木料,最顶尖的工艺,这一艘更不必多说,那可是我的所有心血。”
炎钧道:“自是不会怀疑阮姑娘的诚意,在下也略懂一二,已等不及要好生瞻仰。”
“这样就好,不过我的船尚未彻底完工,另需再好好查验一遍,得十天才行,几位就先住在我这里,也与我论一论这修仙之事。”
“阮临姐,我们自己也不过是入门不久的弟子,哪里能与你论出什么道来?”洛轻雪无奈说着。
“讲讲仙山上的事情也好呀,对了,正巧几位驾临此地,来看一看我的宝物。”
“宝物?”
“仙家不都是有法宝护身,我已提前备好了,只是不知如何抉择,就在这大堂的内室中,诸位请随我来。”
五人起身随阮临走入内室,突然明白为何要遮得如此严密,掀开帘的刹那,便被照进的阳光近乎闪瞎,屋中三件华贵金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口如人高的宝鼎。
“阮临姐,这是……”
“这是神农鼎呀,我请了十几个铜匠按书上仿制。”
“铜匠?”
阮临捂着红脸羞涩道:“说漏了,里边是铜,外边镀了一层金,倒也不是我花不起这钱,只是金子太重,我怕将来就算有了本领也不能随手抬起来,长官,这可比你那两支锤加一块儿都重。”
众人已哑口无言,只有洛轻雪抹不开面,继续陪笑。不知这屋多久没通过气,雨蝶稍感不适,轻咳两声。其余几人忙关怀着,雨蝶随即微笑,摆手摇头示意不必惊慌,毕竟这也不是头一回。
阮临却好心问道:“哪里不适?我认识一位白姑娘,不仅医术高明,更有一颗济世之心,不过在临安城西的钱塘县,离这海边有些远。要不等候几天,我花重金把她请来?”
“不必了,我没有大碍,多谢。”
“那就好,你们再来看这个,轩辕剑!这可是纯金打造,不差小钱。”
众人又挪一步,云遥祭出神剑,伸来一比:“你这剑快有六尺了,剑柄又和三尺剑一样,如何能挥起来?”
炎钧盯着剑柄上的文字,淡淡道:“就算仿也该用点心,轩辕剑没有如此长,且是上古时代所铸,你在这剑柄上抄了两段汉乐府诗,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这,我只听说剑柄上有字,又没真正见过,哪知写了什么。”阮临解释着,望见云遥的“天道慈航”,剑柄太极流转,在金光照耀下更显神圣,简直看红了眼。
“这位小哥,要不咱俩换?我这可是纯金,你要是嫌长可以熔掉去重铸一柄。”
“不换不换,我可没傻到这地步。”云遥赶紧将剑收起来。
“唉,不换就不换,你们再来看看这个,伏羲琴!”
“这也是纯金的?”雨蝶伸手触碰。
“是呀,连琴弦都金丝做的。”
“不过这弦像是粗了几分,音律会有些不对。”
“太细了易断,断了再补多麻烦!再说这琴也不是用来弹奏,降妖伏魔之时当板砖一样用就行。你们倒是说说,将来这三件神器我该主修哪一件?”
雨蝶皱眉:“阮姑娘请恕我直言,求仙问道是对天地的参悟,而非同蹴鞠一样成为大户人家的消遣。”
“可我就是有钱呀,难道仙山上只收穷苦人家不成?”
“至少你也该拿出你对待偃术一样的虔诚来。”
阮临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其实我也是很有内涵,只不过被我这万贯家财给遮住了,你们一时还对我不够了解。”
一名家丁跑入内室,俯身凑到耳旁说了几句,阮临笑道:“各位,我有桩私事,先失陪一刻。”
“请。”
待人走后,云遥拉着一张苦脸:“你们谁信她有内涵?”
“谁信谁是蠢材,”炎钧道,“有慧眼之人,就算只见一面也是能看出内涵的,就像我看几位姑娘一般。”
绮萝道:“少在这里贫嘴,我真受不了那个老板娘,要不我们另寻一家船厂?”
洛轻雪直摇头:“论造船,除了她这里就只有南海一带还能看一看了,可我们要去的是东海不是南海,这样多费功夫!再说我也抹不开颜面。”
炎钧道:“之前我大约瞧了几眼,那艘通偃术的船,匠艺确实不必多说,相信世间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待到登船之时,我还会再仔细察看,以保万全。”
云遥嘲笑道:“你该不会想说你也懂偃术?”
“不懂还没见过?”
“可是还要等上十天,你能忍她十天?说是卖我们一个人情,也不知会不会聊着聊着,就想飞上天摘星星。”
“真笨!十天之后来登船便是,谁要你乖乖住在府上等,还缺几顿饭钱?”
“这倒是。”
绮萝道:“那我要去北边给我爹扫墓了,鸾觞姐姐只宽限我半月,只怕稍有耽搁,都见不到你们登船。”
炎钧道:“我陪阿萝去拜祭她的父亲,遥和祝姑娘也找个借口离开罢。”
洛轻雪道:“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你?”炎钧冷笑一声,“怕是难了,听她一口一个‘长官’喊得如此亲近,会放你走?”
“诸位,久等了!”这时,阮临又正巧回到内室中。
雨蝶道:“阮姑娘,这两位朋友要去见一位故人,而我,我想去钱塘县找那白姑娘诊一诊病,所以这几日就不在府上打扰了。”
“何必如此麻烦?身子不适就好好歇着,我请她来问诊。”
“不,我想顺路散散心,一览西湖风景。故乡离得也不算远,但二十年从未去过。”
“也有道理。”
云遥笑道:“那我也……”
“我懂我懂,二位如此般配,一看便是……”
“我也想去西湖!”洛轻雪大喊。
阮临笑道:“您没去过西湖呀!那我陪着走一趟?还有好多修仙的事向您请教,就您这力气,一猜便是几位之中道行最高的。”
“别别别!”云遥立刻劝阻,“她说笑而已,她怎么会没到过西湖,你们二位还是留在府中,这船若有点差池也能补救。”
“你!”洛轻雪直瞪着他。
“我求你了,千万别把她带来。”云遥悄声道。
“好,那就这样定了!”阮临爽快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