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镜子花园

做足准备之后，林律离开了原先的道路，循着箭头所指的方向一路向前，很快，他就发现了其他的标记。

它们被刻在周围的树木上，像是用涂有带腐蚀性的化学试剂的利器留下的一般，树干上爬满了青苔，唯独标记所占据的部分不见一丝绿意。

“携带有危险武器么……”林律并不害怕森林里突然有人偷袭自己，他的周身有强化过的力场防护罩保护，所有不经他意愿妄想接触到他身躯的事物，都会被“拒之门外”。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他在一块被杂草掩盖、被树根盘踞，但仍顽强地让自己的身躯挺拔立于地表、让无论多少年后路过的人都能一眼瞅见的石块上，找到了一道自右上划到左下的斜线状刻痕。

这道刻痕并非自然界其他生物留下的印记，从周围淡淡的腐蚀痕迹可以看出，它也出自留下箭头标记的那个人之手。

石块暴露于路人视野中的那一面被它划分为了两个部分，靠近它依附的树干的那一端姑且视为“上”，被人用蹩脚的画技在这小块区域里刻了两个火柴人，歪歪扭扭的，但其中一个的圆圈脑袋上多了一个月牙形状的凹痕，应该能被认作是一条辫子。

也就是说这俩小人是一男一女……在它们身下靠近斜线的位置有一串数字代码，像是时间，但十分模糊。

如果把它们当作时间来解读，只能从最开始的数字勉强判断出，这串数字被刻下的时候差不多是距今的十年内，应该是岛内还很混乱、易命师是所有居民心头大患的那个年代。

靠近石块左侧的区域，刻着三个同样扭曲的符号，和挤在一起的数字不同，它们分的很开，字符与字符之间也就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自然的侵蚀粘连在一起、使人难以辨别。

看起来像两个字母和一个数学逻辑符号，象征“ANd”，连起来看就是“A ANd A”，左右两边的“A”是指留下标记的人的姓氏或名字的首字母吗？

林律沉思了片刻，将目光移到斜线下方，即石块另半边的空白区域。

这组信息量不多、看起来像是个半成品的古怪符号，让林律不由想起了曾经被科普过的“搜救符号”，但有一定差别，也许是学过类似内容的人模仿那套符号系统画出来的。

但是，如果它真的来源于林律认知中的搜救符号，且真的只有这半边……就意味着留下这组标记、进入这块石头之后区域的那个人或“那两个人”，再也没有返回过这里。

因为，他以前见过的完整符号，是一个“x”型的标记，会留下它的人大多是进入发生险情的地区展开救援活动的搜救队成员。

他们在到达现场时，会先用手头的工具做出一道从右上划到左下的斜线，在上方写下进入的时间，左侧则是救援队伍的名称，也可以填救援队伍所属的单位及它们的代号。

然后，当救援队中有人平安返回后，他们就会补完这组标记，也就是从反方向画出另一道斜线，让它变成一个“x”的形状，接着，再在下方填入此次救援行动的生还人数、遇难人数和情况未知（失踪）人数。

至于右侧，需要填写在其中的是在救援行动中发现的具有危害性的物质，或者搜救区域内现知的生存条件。

“两个知道这种标记含义的探险者，在许多年前踏入这里，但再也没从里面离开……”林律用终端留下物证，连同自己的判断一起发送给了等候自己消息的队友。

尽管他自认为还在因为新闻和任务部分失败的事“闹脾气”，不想一开口就让别人对自己产生“性格乖僻、脾气暴躁”之类的新印象，但如果只是通过打字来传达信息，他有自信能控制输出的内容。

而且，这样发出的信息是能撤回的，不至于让自己在以后夜半惊醒、后悔曾经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还好吧，林律？”罗沙很配合地没有用耳机的通讯功能骚扰他，“听你的描述，你踏入了一个未知的、具备一定危险性的领域，如果你还没有深入，你还可以回到原本的路上去，等以后通知酒店的工作人员去那里勘察。”

“那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也是pESo的成员。”他又发了一条消息。

“以前，有姓名中任一首字母是‘A’的人在第六层失踪吗？”林律回了这么一句话，弯腰钻过横在眼前的树枝，算是正式踏入了石块之后的区域。

罗沙没再回应他，应该是去查询数据库了。

但在过去易命师为所欲为的时期，失踪的普通人应该不在少数，林律合理怀疑当年的失踪人口信息在pESo数据库中收录不全。

他凭感觉在眼前的树林中摸索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截倒在地上、半身陷于土中的树干上，他看到了一个被真菌覆盖住的箭头标记。

它真的很不显眼，倘若林律不是易命者，直觉没有得到强化，想必他会错过它，只顾着埋头往错误的方向前进，最后就像模仿搜救队留下“x”型标记的那俩人一样，在森林中迷失方向。

不过，这在能使用“银蓝雷兽”穿梭空间能力的他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再不济，他还能用“弱化”的异能减少岔路。

最糟糕的情况……别忘了这里只是一座温室半球，空间面积有限，也许，那俩人只是走着走着从另一边出去了，就没想着返回去补完那个模仿搜救符号系统留下的标记。

话说回来，他们留下箭头、往箭头所指的方向，就是他们回不来的方向，它一定是正确的吗？

也许他们就是在前方遇到了危险，而逆着它走、去探索另一边未知的区域才是更合适的选择——怎么可能呢？放着前人探索过的道路不走，非要在另一种意义上以身试险？留陷阱的人至少也会留下半截安全的路啊！

一个劲地想有的没的事情，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林律承认自己是在通过思考和分析缓解紧张和害怕的情绪，好让探险时的兴奋感占据上风，使得自己不会半途放弃、无功而返。

跟着箭头继续朝前走了一段路程，林律敏锐察觉到周围的风声出了一点变化。

拂过他身边的风不再是自由自在的了，它们被堵在了前方，继而只能在周围的区域内绕圈、凭运气寻找“出口”。

叮铃铃……上方传来阵阵清脆的声响，林律抬头循声望去，竟发现树梢上挂满了一枚枚发光的事物。

定睛一看，他意识到它们本身并非光源，只是在反射周围环境的光亮，以此来使它们自身变得耀眼。

那些都是“镜子”的碎片，他脑海中划过这样的想法，它们连着一根细丝，被挂在了周围的每一棵树上，风吹过来，它们就会互相碰撞、发出声音。

低下头看向脚边，不难发现凌乱的杂草中藏着些许亮晶晶的事物，它们也是和树上那些反光物相似的残片，似玻璃，又似金属。

林律用终端扫描了一下它们，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和硝酸银，只能说，的确是镜子的碎片。

可有谁会在树上挂满镜子？并且让它们随风摆动做自由搏击？撞下这么多碎片是用来做陷阱让人举步维艰的吗？可是，尖端朝上插在土里的碎片几乎没有，无论是对人还是对野兽，这都是个不合格的陷阱。

而自从踏入这块布满镜子碎片的区域后，林律就再没找到下一个指引方向的箭头标记了。

不过，他也不需要它们了——挂在树上和洒满地面的镜子碎片铺成了一条现成的道路，取代了先前散落各处、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的箭头符号。

“镜子吗？”终端页面的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新的讯息，发送方自然是罗沙，“如果加上这条线索……”

“林律，你真的不考虑返回吗？”他的打字思维十分跳脱，“谁也不知道前方潜藏着怎样的危险，我担心这是专门引诱具有探险精神的人前去的陷阱。”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林律心中不存在“原路返回”的选项，不过，他没有把这句话发给罗沙，因为对方能自己想到这一点，并跳过它、重启更前面的那句话：

“第六层过去有‘镜中人’的传说。”

罗沙把调查到的事情一条条发给林律：

“它最初的起点，应该是某位作家创作的故事，但被很多没看过那本书的人听说了之后，以讹传讹，就成了第六层的都市传说。”

林律的脚踩在玻璃碎块上，将它们踩得更碎，而罗沙发来的信息仍在不断跳出：

“故事讲述的是，在大作家艾琳娜的葬礼上，人们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了一面黑色花框装饰的古镜，日后买下那面镜子的人，都会在其中看见一个双眼漆黑、脸颊上留着血泪般痕迹的幽灵。”

“有时候，号称遇见这个都市传说角色的人会说，他看到那个‘镜中人’坐在一个全都由镜子打造成的花园内，面对一架表面裱满反光涂层的钢琴，尽情地演奏古典乐曲……网络上有人穿过录下的曲调，背景音中有风吹镜子的声音，有点瘆人，发在下面了，我不建议你点开，反正没画面，你也不会开声音。”

之后是一段如同全黑照片一般的视频，林律如罗沙所言的那般没有打开它——他仍在继续往镜子步道的身处前进，偶尔扫一眼罗沙发来的消息都能算作他对朋友的尊重。

不一会儿，耀眼的光芒扑入他的视野，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并抬起手挡在眼前，以此来让自己适应自前方射来的强光。

抹去眼角受到刺激溢出的泪花，林律双眸中映现出了一面面两侧相连、矗立在土中的镜子，它们表面挂着水珠，在环境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芒。

这些比他还要高的镜子组成了一堵围墙，其上附有异能因子，正是它们拦下了从森林的另一端吹来的风，使周围的环境多出了几分灵异的味道。

来到镜子墙壁跟前，沿着这道障碍物走了几步，无需多时，林律就发现它们并非严丝合缝的——在某两面镜子之间，存在一个很大的豁口。

不，更像是“本该在那里的镜子不见了”，而且还是一连消失了好几面，由此形成了一个至少能供两人并肩走过的缺口，或者说，一扇没有门板的“门”。

也许是制造这些镜子的人故意而为的，林律心想。

他透过缺口往里面张望，看到被镜子组成的墙壁包围住的，居然是一座“镜子花园”。

里面所有的事物都是由类似镜子般的事物制造的——镜子做的花草树木，镶嵌玻璃的巨石，铺了一层镜面的池塘，周围绕了一圈被打磨到能照出周围事物身影的鹅卵石……

在这些反光事物之间，摆放着一架需要认真端详才能从环境中分辨出来的“镜子钢琴”，还有配套的琴凳。

“……”林律想到了罗沙之前发来的“都市传说”，无言拍下了周围的一切，将记录下的内容发给罗沙的同时还顺便给探索者创始人们发了一份。

也许应该录个视频……他举起终端，对准花园中央的镜子，同时迈开腿，一步步走了过去。

住在第六层的那些“贵族”们，有想过这里会有一个和都市传说中出现过的内容一模一样的场景吗？风吹镜子的声音，坐在镜子钢琴前弹琴的幽灵……最好给所谓的“幽灵”换一个称呼，比如说，“鬼魂先生”，以免和现在在岛上作乱的某暗影势力混为一谈。

林律来到钢琴面前，不知该庆幸还是应该诞生出别的情绪——它的琴键并非由镜子铸成的，仍旧黑白分明，统共八十八个，正是他熟悉的现代钢琴款式。

林律过去学过这门乐器，还去考了业余的证书，国内国外的考级证书都有，具备一定的钢琴演奏技巧和听音、视唱视奏能力，乐理知识则是属于“考过就把复杂的知识抛到脑后，简单点的倒是能视作常识”的程度。

但在上大学之后，他就很少有机会练习这项技能了，能不看谱弹下来的唯有一首过去明明没练过几遍、他却很喜欢也莫名记忆深刻的考级曲。

至于那些流行音乐的曲谱，他能看懂，也能顺着弹下来，前提是要有人提供谱子，并指明由他来做，且他也得规划出练习的时间、找到练习场地——另外，上学时没有人会因这方面的事情找他，会弹钢琴的同学多的是，他只不过是个最次的选项。

瞅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林律心中忽有所感，猛地回头，发现在自己刚刚进来的地方，静静地飘着一道人影。

它的下半身陷在一面古朴的黑色花边镜子里，镜子表面呈现出漩涡般的一圈圈动态纹路，仿佛连接着另一个地方。

它的上半身则穿着一件针织衬衫，褐色打底，领口、袖口和衣摆的毛边是米色的，最顶上的纽扣没有扣上，露出了底下苍白不见血色的皮肤。

继续往上打量，可以看出它的头发至少有四分之一已经变白了，脸上也出现了些象征衰老的皱纹，不过比较淡……而这些和它那对漆黑的眼眸，还有脸颊上的血泪痕迹比起来，都算不上要紧之事。

“你……”

很明显就是罗沙发过来的那则都市传说中的主人公的“鬼魂先生”，凝视着站在自家钢琴前的林律，发出了一听就知道很久没在活人面前说过的沙哑嗓音：

“会弹吗？”

林律沉默着与他对视一眼，然后无言收回目光，一声不吭地走到那架钢琴前，按下了代表“中央c”的那个键。

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