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笑学红楼结诗社

午后的天，碧蓝如洗，万里无云，清透得似一面湖镜。

丽才人住在咸福宫西面的携芳殿，因她尚在病中，皇后特地不许人通报，以免打扰她休息。

初夏时节，和风微煦，偶有太平鸟飞过，轻扇翅膀的声音倍显慵懒，廊下的宫女忍不住站着打盹，皇后一行人走至檐下，只觉屋子里头静悄悄。

直到竹帘掀开，才见靖妃和僖昭仪在各自看书，宁妃在研制胭脂，连丽才人也下了床，在宁妃旁仔细观摩。众人先是一愣，随后才齐齐向她行礼，她忙叫起，又笑说：“原来你们都在这儿。”

靖妃一边迎皇后到炕上坐了，一边答：“今日倒巧，都凑在一起了。这些丫头想必又打瞌睡去了，连娘娘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倒也不怪她们，外头静悄悄的，本宫以为丽才人还在午睡，就没让人通报了。”皇后说着又对丽才人道：“可好些了？”

丽才人答：“多谢娘娘关怀，已经好多了。本来只是伤寒的小病，是我自己心窄，郁结了好几日，让诸位姐姐也跟着操劳了好几日，妹妹我实在又愧疚又感动。”

“人有时候就这样，不经意间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你年纪还小，难免会有想不通时候。”话一出口，皇后方意识到自己才是宫里最小的一个，于是转移话题道：“宁妃，你怎么也看着瘦了些？”

宁妃俏皮地说：“再有两月就盛夏了，可不得减点重，要不显得腰身水桶一样粗。”

众人被她的话逗笑了，气氛也逐渐热络起来。

南方进贡了一批水果，有甜瓜、荔枝、芒果，皇后特地带来叫她们都尝尝，水果剥了皮，切成小块，配成一碗，又好看又好吃。

等到更热的时候，就还有各种冰镇果子，譬如冰湃李子、冰湃葡萄、冰湃西瓜等；以及各种消暑的冰碗子，譬如桂圆洋粉、甜瓜果藕、百合莲子、杏仁豆腐等，都是精美的消暑小吃。

趁着人多，皇后再一次提起了她的大计——成立后宫兴趣社，她拉着靖妃亲切的说：“春游前本宫提过的事，不知靖妃有什么想法？”

“娘娘当时说臣妾等日常可以多做喜欢的事，臣妾心里有个疑惑，往日里似乎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娘娘是否有意要创新？”

“不错，往日里只是打发时间，而本宫是希望能把它变成一件正事来办。形式上可以这样，譬如成立些兴趣社，比如诗社、书法社、绘画社之类的；内容上就以各个社团的所擅长的部分为主。参与社团的嫔妃，如果表现优异，可以给她加分，最后分数累积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兑换奖励。”

当然，奖励是什么，她没有说，现下也不适宜说，最开始无非是奖励些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但实际上，她有一个更大的打算——她想以积分来重定晋升机制。

后宫里的人，所求无非三件事：皇上的宠爱、尊贵的位份、体面的生活。

现如今皇帝为她空置了后宫，等以后遇到了阮贵妃，那才是皇帝毕生所爱，必然会再次空置后宫。

所以，对这些朝夕相处的姐妹，她无法为她们谋得皇帝的宠爱，却可以为她们谋得后两者。

皇后此话一出，靖妃等人倒是大吃一惊，这是个什么玩法，以前从没听说过。靖妃问：“请教娘娘，什么是加分？”

“本宫举个例子啊，比如我们成立了一个诗社，一个月后办诗词大会，大家都可以作诗参加，最后采用匿名投票的机制，选出前三甲，分别给她们加三分、两分、一分。每个月我们可以办不同的活动，这样人人都有机会拿到分数，这个分数可以累积，到年底再清算。”

“这岂不是跟学子们考科举一样，要参考、要判官打分，最后择优录取，他们挣功名，咱们挣些珠宝首饰。”僖昭仪说着，她们又都笑起来，这毕竟听起来太新奇。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比赛是为了提高大家的参与度，积分是为了增加大家的积极性，你们觉得怎么样？”皇后真诚发问。

“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不过后宫人也不多，拢共才二十多人，若是分成几个社，未免显得人丁凋零，不如就成立一个大社，再分不同的科，比如诗词、书法、绘画、女工等。”靖妃提议。

丽才人也提议道：“臣妾才薄，只对女子装扮感兴趣，能不能再加服饰搭配或者美容养颜的科目呢？”

僖昭仪也道：“那还得再加美食制作，才对和嫔的胃口。”

连皇后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看她们讨论的热烈，她备受鼓舞，赞同道：“都可以，多设点科，不仅可以办活动，还可以开讲堂，那就更热闹了。最好咱们再忘了这娘娘主子的称呼，令取别名，才更自在。”

昔日红楼里，黛玉叫潇湘妃子，宝玉叫怡红公子，探春是蕉下客，都是雅致的称呼，宋钰也想效仿。

谁知念头刚起，就听宁妃道：“那臣妾就先定了‘三约先生’这个称号。”

另外三人都捧腹大笑，只皇后蒙在鼓里，费解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僖昭仪笑答：“娘娘，您快别听她浑说。”

宁妃娓娓道来：“一约‘大脑壳’，二约‘小细脖’，三约‘光吃饭，不干活’，可不就是‘三约先生’吗？”

众人嬉笑在一处，连旁边的宫女都埋着头偷笑，僖昭仪走过来拍拍宁妃的手背，忍笑说：“你敢自称‘先生’，怕是和嫔不同意，要论吃，没人比她更精通，你可知为何？”

“为什么呢？”

“因为你的宫里只有一个‘茯苓’，还勉强算得上吃食，她宫里尽是‘百合’、‘山药’、‘莲子’之类。”她忍着笑，又打趣道：“也不知她平日是怎么使唤人的，难不成想喝茶就喊‘莲子，给本宫倒盏茶’么？”

宁妃笑倒在她身上说：“姐姐，我真服了你了。”一旁的茯苓被打趣得红了脸，又想笑又不想笑，只得佯装生气的背过身去。

宋钰是真没想到，原来私下里她们也可以这样打成一片，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大家相处就会欢乐多多。

想想若干年后，阮贵妃出现，她也要跟她们一样寝宫空寂，但那时候有这么一群取乐的姐妹，也是种幸福。

要说取别名，宋钰也没想好取什么，要是按宁妃的说法，她想叫“娇娇侠”，“娇娇”是现代社会里爸爸妈妈和哥哥对她的爱称，同时，她也想变成姐妹们的大侠，所以，不如就叫“娇娇侠”。

但这很不符合皇后的气质，所以她只在心里打了这么个转儿。

所幸还是靖妃站出来提议：“各自取名只怕难以统一，假若有的取‘仙子’、‘居士’，有的取花名，有的取吃食名之类，总是不够雅致。咱们宫里原有二十三人，加上皇后娘娘，就是二十四人，既想舍了位份之论，不如就以二十四节气为名，咱们按年龄大小来排就是了。”

“好主意，不然我可真要愁取什么名字好。”丽才人道。

“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靖妃，你入宫时间比本宫久，对各位姐妹也熟悉，知道她们各自的特长，不如就由你来定一下可以采设的科目。其余的，咱们再各自想想，这个社取什么名字的好，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下次早会……下次长春宫问安的时候再定。”

靖妃自然乐意，她其实很久都没有像今日这样开怀了，她现在也终于明白皇后在下一副怎样的棋。在她看来，皇后是真正有大智慧、大志向的人，这样的人怎能叫她不舍身相随。

皇帝原本答应了皇后，每隔十五日就在长春宫问安的时候露面一次，但他低估了自己的忙碌程度。

虽四海太平，但每日各地寄来的请安折子就有一二百份，未免臣子寒心，他从来都认真批复。再加上其他启奏正事的折子，以及召见朝臣商议新政，常常一日里也没有几个时辰的空闲。

半月前广东有一位官员，热情上奏，说广东有一种很好吃的果子，叫“芭乐”，口味甘甜，有燥湿健脾的功效，他请旨想寄过来给皇帝尝尝，皇帝拒绝了几次，但他依旧锲而不舍，连续请奏了好几天，称“很好吃，皇帝陛下一定要试试”云云。

后来终于准他进贡一份，皇帝倒吃不出好赖来，他也不特别忠爱果子，感觉都差不多——甜的，有水份的。于是某日起床时随口问皇后：“前儿你吃的芭乐，好吃吗？”

皇后：“不怎么好吃，有点硬，比不上芒果。”

几日后这位大臣又上奏问皇帝“芭乐吃完了没有，要不要再寄点过来？”皇帝拿朱笔认真批复：“不好吃，别再寄了，不如寄点芒果。”他写完又将芒果圈起来，重点就更突显。

最后皇后也没想到，她只是随口一说，宫里就多了好几大筐的芒果，给太后处送了一筐，又往六宫里分了分，才把几筐水果销完。

这日早晨，皇后亲自服侍皇帝穿衣，送他去上早朝，又亲切的叮嘱他：“早朝后可务必要来长春宫，今日宫里有大事要谈。”皇帝点头应了。

但当他陪同皇后坐在长春宫正位上时，怎么也没料到，往日里安静的后宫众人现在变得这样叽叽喳喳。

从前，为了得到他一点青睐，她们都是暗地里较量，大部分时候都演技拙劣到他一眼就看破。但瞧现在的众人，活泼又热烈，仿佛一夜之间，她们失去了对他的兴趣，转而对皇后充满热情了。

所以，这会儿她们的吵闹声，倒和当日春游时的吵闹声不一样，他不觉得心烦，只觉得欣慰，也感激皇后轻易替他解决了在她们之间周旋的烦恼。

古人都说大丈夫三妻四妾，但他觉得大可不必，人多了也不好，他毕竟精力有限，也不是真心待她们，既要周旋又要平衡，累得很。

他从小见多了：宫里的女人刚进来时花朵一样美丽，最后无一例外地枯萎，真是无限惋惜。

起初，皇后只是对他一个人充满了魔力，叫他不自觉就偏向了她，现在她又对后宫众人施展了魔力，她们在一起激烈的讨论着，到底给这个后宫兴趣社取什么名字好，想了许多个，似乎总不尽如人意。

最后，他金口一开：“不如就叫‘彤社’吧，‘彤’字五行为土，是红色，寓意着吉祥和喜庆，代表女子像红色一样充满朝气，‘彤庭’又泛指皇宫，所以叫‘彤社’既好听又有所指，挺全面。”

架不住皇帝自卖自夸，众人也都觉得好，就定了“彤社”这个名字。

彤社下又开了这么几科：一是诗书，主要包含诗词书法，诗书不分家；二是水墨丹青，就是绘画，形式不限，内容不限；三是女红，包括纺织、刺绣、印染等；四是舞乐，包括舞蹈和声乐，这是宴会必不可少的节目；五是俏佳人，既包括美容养颜，也包括服饰搭配、新妍妆容等；六是健康养生，主打一个“以食养身”，专攻食膳。

这么一分，每人可以参与的就有好几项，一年里轮番办上各种宴会，估计都不带重样的。

按着年龄一排，庄妃、靖妃就是立春和惊蛰了，贞嫔和淑贵人分别是清明和立夏，僖昭仪和宁妃分别是芒种和小暑，顺昭仪和仪美人分别是立秋和寒露，丽才人是雨水，中间另有数十人不再一一细提，皇后自然是得了最后一个——大寒。

平日里大家就按年龄以姐姐妹妹相称，但也没谁真的傻到喊皇后为妹妹，大家依旧称她娘娘。彼此间约定好，若是有作品，就按别称来提名。

这进度比皇后预想的要快很多，她原以为进宫后，要先花一两年才能站稳根基，再花一年时间逐步渗透，毕竟这些女子从小受思想禁锢，创新对她们来说是件极大胆的事情。

没想到三个月就到这地步了，这也侧面印证，她的这项主意，很得人心，或者她这个人，很得人心。

总之，她在心里偷着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