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暖烟深护瑞炉香
她脑袋不开窍的又问:“那如果是嫔妃呢?”
皇帝刮了刮她的鼻尖,反问:“我给她们赏赐,你不吃醋啊?”
她倒看得开:“不吃醋啊。”
皇帝盯着她,将她一只手握在手心里,柔声说道:“可我觉得,你该吃醋,你不是说过吗,爱是只对一个人好,我心里只有你,只想对你好。如果你为她们鸣不平,你可以赏赐给她们,这样她们都能念你的好。”
她知道他在哄她开心。
可是听他说这些话,依然觉得心里漏掉一拍。
从前她说帝王家没有爱,但他好像,已经学会该怎么爱她了。
他说“我心里只有你,只想对你好”,他说“这样她们都能念你的好”,种种细节都替她考虑到了。
几乎是难以自抑的,眼底就湿润起来,她试图低头掩盖。
隔了雾气,眼中是他家常石青倭缎团福衣裳,惟衣袖上一点明黄线绣龙纹,隐约一脉,是天子至尊的象征。
原来,帝王家也能有爱。
原来,他比她所知道的,还要爱她。
皇帝见她久不言语,低下头去寻她的眼睛,这才瞧见豆大的泪珠坠落在衣衫上,那神情委屈极了。
他忍不住心生杂乱。
他最见不得女人哭,以前要是有哪宫嫔妃在他面前哭,他就觉得又烦又无奈。
如今她哭起来,却是另一番威力。
眼瞧着她泪流不止,他那颗心仿佛被根线吊着,轻轻一拉,就拽得生疼。
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能心疼地将她拥在怀里,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
等她气息顺了,他才温言问:“好好地,怎么哭起来了?”
原本她已经好了,听到这句话,又哇哇大哭起来。
这下皇帝彻底慌了神,她只知顾着哭却不给他个回话,简直比朝中的老大臣还折磨人。
他也来不及拿绢子,就这么两只手替她擦去脸上的眼泪,焦急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给我个提示好不好?”
她哭噎得抽抽起来,嗒嗒地说:“你……你没说错话,我就是……就是太感动了。”
他长舒一口气,原来是为这个。
好容易归于平静,她忍不住吐槽道:“怀个孕,不仅胃变娇气了,连人也变矫情了。”
皇帝听了也忍不住发笑,安慰道:“赵英杰同朕说过了,怀了孕的人情绪容易激动,忽晴忽雨,反复无常,不独独你是这样。”
她红着眼问:“真的吗?”
他一本正经地回她:“真的,你这样也挺好,有情绪了就发出来,高兴的事我和你一起高兴,若是不高兴的事,你只管朝我发脾气,别憋在心里。”
她两只胳膊挂在他脖子上,“可我若真这样,您不会觉得烦吗?”
他将她揽过来,让她坐在腿上,言语间满是宠爱:“自然不会,夫妻间,这些事情不是很正常的么,你还记得有一次我向朝臣发脾气,你教给我一个法子吗?”
她说:“记得。”
皇帝便道:“那你说说看。”
宋钰忆起那日场景,“我说你以后若是见朝臣,遇到气极了的时候,就对他们说‘放你的屁’。”
一听这四个字,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见她笑了,皇帝才放下心来。
赵英杰给的法子挺奏效,至少她吃得下东西了。
现下连皇帝也有点好奇,张挽婴是怎么把赵英杰那个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的人,给收得服服帖帖。
改天一定问问他,到时候也好把故事讲给皇后听。
如意洲上单独有个厨房,特地请了清河厨子。
不过近来皇后的吃食也简单,只需要把准备好的食材放到清水里煮熟,再加调料拌一下就成。
为了不让她吃得太孤单,皇帝也和她同吃一样的饭菜。
总之,如意洲上是一丝油烟味儿也闻不见。
每次吃饭,他总是很快就吃完,然后就看着她吃。
皇帝久不见她大口吃饭的模样,忽然觉得挺想念的。
可怜他的娇娇,平日里胃口最好的人,如今连饭都吃不香甜了。
宋钰原本就觉得味同嚼蜡,被皇帝像个监工似的盯着,更不愿意吃了。
她把碗往他面前一推。
皇帝便问:“是不是要我喂你?”
嗯?听着也不赖嘛。
她就势点了点头,他果然端起碗,一口一口喂她。
他如此殷勤,她便嘴上抹了蜜,夸道:“果然有人喂,吃饭就更香。”
皇帝便问:“那如果连饭菜都是我做的话,岂不是更香中的更香?”
这意思,是要洗手给她做羹汤了?
堂堂一国之君,下厨做饭,好像不太合规矩。
不过她向来不拘小节,这种规矩私下里不遵也罢。
谁能拒绝一国之君做的饭呢?
至少她不能,不仅不能,她还挺享受。
所以她笑着连点头,奉承地表示很期待。
清河的这位鲍厨娘已经四十岁出头了,胖胖的身姿,干起活来却很麻利。
但当她听说要教皇帝做饭的时候,就惊得原地呆住。
直到她问清楚,皇帝不是只在边上看着,而是要全程自己参与,独自制作的时候,她那颗压抑多年的八卦之心又燃起熊熊烈火。
天啊!皇帝对皇后简直好到没边了!
等她出宫,她一定要给亲朋好友,给街坊邻居,给父老乡亲,好好地讲讲宫里的事,讲讲她这段风光历史。
清河有几大特色菜:汽锅鸡、扒肉饵丝、荞麦粑粑、油炸牛干巴、鸡枞汤、碗碗糖等。
既然要教皇帝,那就从最简单的扒肉饵丝入手。
饵丝是用清河当地的优质稻米饵块切制而成,放在水里烫煮片刻,捞起来,拌上新鲜韭菜、绿豆芽,加上独门秘制的酱油和精心炒制的香菇肉酱,配上葱花、油辣子,拌起来,真是香绝了。
鲍厨娘只演示了一遍,皇帝却连每个步骤细节都记得清楚,基本上算是一比一还原了一碗出来。
宋钰在旁边看着,他兜着个月牙色围裙,掌勺执筷都很有章法,动作干净利落。
不得不说,天子天赋果然在哪方面都容易碾压别人。
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男人!
他身姿伟岸,那灶台高度也就堪堪到他大腿根。
宋钰看着他在灶台间忙绿,又觉得有点滑稽。
皇帝先做了一碗扒肉饵丝,又另做了一碗不放肉酱,只放杂菌酱的饵丝。
等都做好了,他才对她说:“怕你不吃肉,做了两种。”
“皇上思虑周全。”她笑意盈盈拉着他吃饭去了。
待两碗她各尝一口之后,他忙问:“怎么样?”
她竖起大拇指,盛赞道:“您这手艺,足可以比得上清河十大宝厨了。”
她最后还是选了那碗肉酱饵丝。
他说得没错,他做的饭菜确实是更香中的更香。
而皇帝也在她一声声彩虹屁里,飘得找不着北了。
一连给她做了好几日的吃食。
直到八百里急递传来,说卓正清他们一行人,三日后就能回到京城。
好在皇后已经能正常吃饭,也就早起时会有轻微呕吐,看着孕吐的症状轻了不少。
皇帝略放下心,预备到四知书屋去理政。
这一去,不知又要连轴忙多少时日。
卓正清回京,押解了张潮等人,连带着赃款一起回来。
原先卓正清预计赃款有三十万两白银,最后实际搜罗出来的却有八十万两之多。
皇帝震怒,定要亲自审一审这个涨潮。
临走前,他叮嘱翠洗等人悉心照料皇后,皇后却提出想要他跟前的一个人。
是御前太监,小顺子。
这好办,小事一桩。
皇帝走后,整个如意洲都显得空荡荡的。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对一个人依赖惯了,就容易失去自理能力。
好在宋钰只是享受皇帝的照顾,并不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只伤感了半个时辰,让情绪释放一下,就又开始搞事业。
皇帝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叫竹息去请庄妃、靖妃、宁妃到如意洲议事。
对自己这种状态,她挺满意的,好像不论生活怎样,她都能接受并适应。
三妃来的时候,果然很默契的带来了近些日子彤社的活动记录。
宋钰细细翻看,发现嫔妃们几乎无一日缺席的,她以为是三妃强制性要求必须参与,便问她们:“不是说不用每日点卯吗?”、
靖妃说:“自然是没有点卯的,但咱们每十日一个活动主题,不同的组根据各自特长来配合主题,这样可发挥的空间就有很多,她们参与积极性很高。”
庄妃也道:“是呢,大家每天都是自愿去的,臣妾从前没想过,原来大家聚在一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宁妃附和说:“一个人在宫里多无聊,凑在一起才好玩儿呢。”
看来,她们是乐在其中了。
这段时间已经完成了两个主题,活动记录也很详细,谁参与了某组,谁作了某诗某画,谁提出新的建议等等。
事情办得很漂亮,总算是有个好开端。
宋钰从头到尾看完了,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活动办得很好,也颇有成效。本宫有两个建议,一是记录手册要有统一格式,这样以后方便集册成本。二是定主题的时候最好能成体系,不过这个也不着急,暂时先多尝试几种风格,你们也先想着,等过了年咱们再商议。”
三人道声是。
因皇后孕期未满三月,胎还没坐稳。
她们并不敢太耽误她的功夫,等事情交待妥帖了,就只说请皇后安心养胎。
这就是要走的意思,宋钰也没强行挽留。
临近告辞,庄妃才拿出一个食盒,说:“最近正在进行“枫叶流丹”的活动,和嫔做了道枫叶天妇罗,吃起来焦香酥脆。臣妾受和嫔所托,带过来给娘娘尝个新鲜。”
宋钰笑着让翠洗收下。
这边三妃刚走,小顺子就来报到了。
他进到中殿,对着皇后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正声道:“奴才谢皇后娘娘提拔,奴才日后一定唯娘娘之命是从,尽心尽力替娘娘排忧解难。”
宋钰听了,哂问道:“唯本宫的命是从?那皇上之命呢?”
小顺子尽力跪得笔直,目视前方,道:“娘娘与皇上夫妻同心,娘娘的命令就等于是皇上的命令,如若不然,那必定是娘娘有奴才所不知的苦衷,奴才只管把差事办好就行。”
话说得八面玲珑,却也表明了态度,他是只认皇后的。
果然是个十分通透的人。
宋钰又问他:“你可知本宫宫里原先的总管太监为何不得重用?”
小顺子答道:“奴才等人身姿腌臜,恐污了娘娘的眼,太监里又多得是见风使舵之人,办事不如姑姑们熨帖,自然难入娘娘们的眼。”
倒是都说在点子上,她也是进了宫才知道,原来太监离得近了,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味儿。
再者,太监中大部分人都无亲无友,见利忘义者众多,她懒得花那个时间去筛选。
不过,皇后对小顺子却是满意的。
他虽年纪小,却有份老成持重的踏实劲儿在。
宋钰叫他起来,赐座看茶,翠洗亲自搬了个杌子过来请他坐了。
宋钰看他诚惶诚恐并不敢喝茶,便适时道:“本宫瞧你为人通透,多的话本宫也不说了,只希望你明白,既然做了本宫宫里的人,就不容你有二心。”
他从椅子上突的站起来,躬身道:“娘娘放心,奴才省得。”
等他走后,宋钰才打开案几上那个食盒,枫叶裹着鸡蛋面粉炸得酥脆,再筛了炒熟的米粉撒在上边,闻着只有香味儿没有油味儿。
但她仍不由得思绪发散开来。
从前宫斗小说看得太多,大部分的嫔妃流产,都是从这上头来的。
一盒吃食,经过无数人的手,若真有害人之心,追查起来恐怕也难。
可是她从入宫就没听说过,有谁是吃了什么东西被害流产的。
这种事情,毕竟风险太高,若事情败露,便是整个家族遭殃。
更何况,六宫嫔妃如今与她相处融洽,断没有害人的理由。
翠洗见皇后盯着食盒发呆,便说:“娘娘近来闻不得油烟味,奴才给您撤了吧。”
宋钰说不必。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大约在杞人忧天,还是拿起一块枫叶天妇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