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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宋钰从前就知道僖昭仪酒量好,但贞嫔这样喝,她还是头一次见。

七八杯高粱酒下肚,贞嫔面不改色,神态自若。

反观皇帝,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他将手掌覆在杯口,坦言道:“今日很尽兴,再喝下去恐怕一天都要睡过去,到此打止吧。”

僖昭仪与贞嫔对视一眼,又看向皇后。

见皇后微微点头,她俩心中狂喜,这场业务酒可算是喝完了。

两人齐齐蹲福道:“臣妾告退。”

皇后还是忍不住嘱咐道:“你们也别掉以轻心,回宫里叫人煮些醒酒汤。”

贞嫔显然有些酒气上头,“娘娘放心,这点儿酒算不上什么。”

皇帝脸都要绿了,二对一算什么英雄好汉,还敢放这样的狠话。

僖昭仪怕皇上怪罪,连忙扯着贞嫔告退。

太后不在场,皇帝又喝了酒,越发没个顾忌。

他捧起一张秀脸,在她殷红的唇上重重嘬上一口,亲完又愤愤道:“朕都发了话,她们还要看你的脸色行事是什么意思?”

宋钰听他耍小性子的话,知道他是喝醉了,便也不接话,只问道:“胃里难受不?”

皇帝将头半靠在她肩上,撒娇似的说:“胃里不难受,心里难受。”

宋钰认真问道:“心里有什么难受的?”

皇帝嘟囔道:“皇后在朕面前,朕却抱不到也亲不到,你说难受不难受?”

宋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明刚刚还亲了一口,这会儿又靠在她肩上,和抱有什么两样?

她耐着性子道:“皇上,您喝多了,今日阿哥公主都在,您还是要注意点儿场合。”

皇帝猛然坐直了身体,伸长了眼睛朝下望去,但见嫔妃们喝得东倒西歪,哪里还有什么阿哥公主,皇后定然为了顾及形象又在忽悠他!

她那该死的端方得体的皇后形象!

赶明儿他就在众人面前揭穿她。

他心里虽这样想,但仍旧只是转过头,委屈巴巴道:“就靠着你睡会儿也不行吗?”

她被他磨得没法子,只能劝道:“您想睡觉,我送您去寝殿里睡吧。”

皇帝两个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上,“皇后相陪吗?”

宋钰火气直冒,但念在今日是他生辰的份儿上,暂且忍了。

她只好耐着性子,对他娇羞一笑,“嗯,皇后相陪。”

皇帝此时又不觉得她那些形象有什么不妥了,只觉得她轿娆可爱,又温婉又风情。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小顺子带着两名太监将皇帝扶到西偏殿,正替怹盖被子的时候,就听皇帝迷迷糊糊喊着:“娇娇,娇娇……”

小顺子一颗心突然跳到嗓子眼,但他仍旧强装镇定,将皇帝安置妥当之后,朝着皇后一拱手,就听皇后道:“下去吧。”

他“嗻”了一声,退行到殿外,叮嘱两名太监:“管好你们的嘴!”

那两位小太监见识了顺公公处置阿满的手法,自然连声道“是”。

宋钰看着沉沉睡去的皇帝,心中也有几分悸动。

原来爱人近在咫尺的时候,确实让人想抱一抱。

几日不见,他清秀的面庞愈显削瘦,睡着时眼窝有些凹陷,眉头间似乎有不解的愁绪。

她伸出手指,顺着他的剑眉轻轻描画,直到他眉头舒展,方才离去。

黄梨木架上珐琅瓶中斜插着几枝红梅,正在悄无声息地盛开。

这一觉睡得极安慰,皇帝醒来时酒已散了七八成。

他睁开眼,四处瞧了瞧,见到身上盖的百子千孙被,才记起今日是在皇后宫中。

他揉着太阳穴,掀起明黄幔帐,见到了此生都想铭记的场面。

皇后卸去钗环,只简单挽了一个髻,长发披散在两肩,背对着他正在花窗下忙绿。

他从身后看去,都看不出她像是怀孕的样子。

恍惚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帝王,忘记了她是皇后。

他仿佛又回到了密云瑶亭那一夜,细细体会着,这世间最寻常夫妻间的真情。

许是腰身变大,皇后已不便蹲下,便将燃着炭火的竹炉置在炕桌上,独自忙活着。

炉子上小铜锅正在咕嘟翻滚着,一股股热气喷散出来,她拿筷子搅拌,又加了几片菜叶子进去。

旁边海碗里似乎飘着些刚刚融化的猪油,葱花点缀其上,皇帝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

皇后回头温温柔亲了他一下,“我正准备喊你,刚好你就醒了,快坐下,长寿面快煮好了。”

皇帝可不管什么长寿面,他将她拉离炕桌几步,重新从正面抱住她,“先抱抱。”

耳畔只有铜锅的咕嘟声,但他满腔都是她发间的馨香,他眼角有些湿润,她真是一点儿皇后的娇惯都没有,怀着身孕还愿意为他做这样的事。

他怎么就那么好命,摊上了她呢。

这么想着,他抱着她的双手不由得紧了两分,不过她肚子变大之后,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和她贴身相拥了。

只有片刻功夫,她就轻轻推他,“一会儿再抱成吗?我的面要煮坨了。”

皇帝听话的撒开手。

皇后将面条捞起来放进碗里,几片菜叶正煮的郁郁葱葱,她又从旁边一个小铜炉里捞出颗鸡蛋,“这是温泉蛋,很好吃的,你尝尝。”

他从她手里接过海碗,“我来,小心烫到。”

“我新从小厨房学的,不一定好吃。”

她虽嘴上这样说,但眼神殷切,像是个等待被夸奖的小孩。

皇帝展颜一笑,“就冲着这份儿难得的心意,这碗面也必然是美味的。”

满满一大碗面条,他不消几口就嗦完了,嗦面还是她教的,她说这样吃面才香。

果然很香。

他毫不吝啬地赞道:“真好吃,面条劲道,一看就是费了很多心思擀出来的。”

夸人要夸具体,才更真诚。

然而皇后却道:“面条是鲍厨娘擀的……”

皇帝一时有些尬住了。

不过皇后并未在意,她瞧皇帝连汤都喝干了,惋惜道:“看样子是煮少了些。”

皇帝却道:“不少,再多吃一点儿就会吃撑,这样一碗,刚刚好。”

她笑了笑,主动握上他的手道:“生辰快乐,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蹭蹭她的脸颊,“这话该我对你说才是,小家伙在肚子里还老实吗?”

她牵着他的手去摸自己肚子,“这会儿估计睡了,没什么动静,不过每日一到饭点儿,他就动的可欢。”

摸了半晌,果然无甚动静,他抬头看窗外浓浓夜色,恍然惊诧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一下午,“什么时辰了?”

她亦跟随者目光往窗外看去,“酉时末刻。”

皇帝抬头揉了揉太阳穴,感叹道:“那两个妮子喝酒竟然比汉子还凶猛。”

皇后却说:“可不是你自己说的‘不醉不归’么,人家也是为了顺你的意,你倒好,回过头来取笑人家。”

“她们也是耿直的厉害,要不是她们灌酒,我也不至于睡到这早晚,差点儿误了正事。”

她睁着两个圆眼睛问:“什么正事?”

“这一夜要是睡过去了,哪儿还能吃到你煮的面呢?”

见她酣然一笑,他复又宠溺地揽她入怀,“昨日我站在满院的厚雪堆里,看西边霞光乍泄,忽然就定好了我儿的名字。”

她的下巴搁在他肩头,阖动道:“叫什么?”

“单名一个‘煦’字,阳煦山立,愿他像太阳那样温暖,福泽大地。”他一面说,一面在她背上刻画这个字。

“煦色韶光媚,轻霭低笼芳树。”她回味了一会儿,“萧煦,很好听呢。”

皇帝的指尖依旧在她背上摸索,她怕痒地又朝他怀里拱了拱,这一蹭,彻底将他干涸多日的躯体点燃。

他呼吸深重,那气息一声叠过一声,争先恐后在她耳边绽放。

那只原本手握朱砂笔,断尽天下大事的手,如今正握着一株盛开的牡丹花。

纠缠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肚皮有些发紧,便不自觉摸过去。

皇帝察觉到她的动作,低沉着声音问:“冷么?”

他周身端正,而自己衣松鬓乱,被他这么盯着,她只顾娇羞低头,“不冷。”

皇帝迫使她和自己四目相对,单手去接腰带上的琉璃扣,“都这么多回了,怎么还这样娇羞?”

他笑得春风得意,直令她心头乱颤,她忽然伸出些惧意,迟疑道:“肚子如今都这样大了……”

然而他截了她的话头,“无妨,我会注意的。”

她娇软的耳垂散发馥郁芬芳,一丝丝直沁进人心里去。

宋钰觉得自己像是落在蜘蛛网上的猎物,被猎主从四面八方包裹,无数的触须自后背延展,左右开弓叫人招架不住。

……

皇帝睡了一下午,自然精神好得很。

温存之后他捡起床尾堆叠的衣裳,从龙袍上摘下个香囊,“拿好了,以后别再随意送出去。”

见她并未伸手来接,他塞进她掌中,“给了你就是你的,好好保管。”

是前几日他在西暖阁吹寒风时,她派人送去的香囊,里头装着他赠与的那把钥匙。

是他小时候戴的长命锁上的钥匙。

也是他曾经将整座私库赠与她的一个见证物。

宋钰虽然上次在私库里挑了不少好东西回宫,但她还是有些身为皇后的担当,在这种艰难时刻,她更应该给予他实质性的支持。

她将装钥匙的香囊还回去,“北边遭了灾,前几日你忧心难解,我知道其中有一项就是愁赈灾金。从前我瞧着宫里出行动辄声势浩大,花费巨万,也知道当家不易,所以当时就想着把这私库还给你,好解你一时难题。”

这一番话自然是处处为他着想,然而皇帝却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国库充盈着呢。”

宋钰看他犹自嘴硬,只能换个方向来劝:“你的心意我明白,哪怕就不为着赈灾,你日常总归要赏赐亲王臣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年节里赏赐就不是一项小头儿。”

皇帝不许她再拉扯,只将香囊放在枕下,“没有私库,我还有别的东西赏,狡兔还有三窟,我一朝天子,还能只有一座私库不成?”

他丝毫不提及自己今日朝堂上,赏赐群臣的到底是些什么。

要说当皇帝还有这一项好处,纵使不是书法名家,写出去的字也是价值千金。

往年送的金玉银珠,哪儿有他赐的字香呢。

算起来,这还真是一把好买卖。

宋钰见他说得这样笃定,只好道:“那我说好了哈,这私库是咱俩的,你要是有需要,也不必跟来跟我打报告,直接派人去取就行了。”

皇帝只得含糊其辞的点头。

她摸摸肚子,肚皮松软如初,这时候才想起来要送他生辰礼物。

她从枕头底下翻出个绣宝相花寿字纹坠八宝香囊,“我自己绣的,绣工不佳,你别嫌弃。我看你腰带上的挂饰时常更换,只有这个素色香囊一直戴在身上,这两角都有些褪色了,所以特地绣了一个来替换。”

他来回轻抚她的秀发,像是在抚摸一个纯澈的孩童,“你就不好奇,这里头是什么?”

宋钰摇摇头,她自不必要事事争个明白,纵使再亲密的人,也该留点儿隐私空间。

然而皇帝将香囊摘下,“你自己打开瞧瞧。”

宋钰将那绳口松开,见里头躺了两只信笺。

当时他们被太后罚一个月不能相见,二人鸿雁传书送出的信笺。

那只芙蓉色松花笺上,用簪花小楷写着“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另一只素笺,是前些日子在这长春宫里,他假借教她写字,捉着她的手故意写下的“吾爱萧煜”。

她灿然一笑,他这行径,像孩童幼时收集百宝似的,这么两句算不上深切剖白的话,也值得这样珍藏么,“是不是我写的字,你都要这样收起来?”

皇帝自鸣得意道:“这样的传情佳讯,自然是要收藏起来。”

她淘气的回敬道:“如果我每日都写,那你身上岂不是要挂满了香囊?”

他正色道:“那敢情好,我还怕你不写呢,真要是写得多了,香囊装不下还有香盒,匣子也装不下了,我就单辟出一间宫殿,专门存放你的真迹,说不定千百年后,你我能成为后世传唱的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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