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彤社举办的活动都有详细记录,每月一本的《彤社生活录》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加上玉镶铺的账本,以及皇帝手上这一本,通通作为证供。
皇帝也不偏私,证据全部交由都察院复核。
既然裕亲王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皇后提出质疑,那么他就要告诉世人,皇后是这世间最不俗的女子。
因为事涉皇后,后宫众人很快也知道这个消息。
皇后依旧在养心殿“照顾”受伤的皇帝,对此事她几乎是不闻不问的态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果百姓不能接受她做这些事的话……那她就关起门偷偷做。
反正皇帝是无条件支持她的,那些酸儒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宫里来。
庄妃差连翘来给皇后送吃食,是一碗冰镇果藕甜瓜。
皇帝瞧着那盏冰碗,“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何必巴巴儿跑来送一趟呢?”
谁知皇后立即回怼,“从前嫔妃们给你送的吃食,就都是稀罕玩意儿?”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我‘遇刺’这么严重的事,竟然没一个人说要来看看我?”
宋钰笑了笑,洋洋自得道:“所以呀,送吃食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含义是——以示关心,以示支持,以示挂念。”
“你的意思是,她们关心你?支持你?挂念你?”
“是啊。”
“娇娇,你成日跟她们处在一起,知不知道,这世间的情爱,并非只有男女这一种?”
“我知道啊,还有男男、女女、不男不女。”
宋钰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她一副“你脑子灌了水”的样子,“你说这些话,良心不痛吗?”
皇帝对她这个不以为然的态度很不满意,“你看的那些话本子里,难道没有丈夫宠冠某小妾,其他小妾转而勾搭在一起的剧情吗?”
宋钰眼头一亮,“还有这种剧情!还有这种作者?他的良心在哪里?道德在哪里?地址又在哪里?”
这一连四问,彻底把皇帝的顾虑给问没了,皇后还小,这些事情她不懂,不过他也不得不防范。
转念之间,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这世上怎么会有皇帝做到他这份上的,竟然担心嫔妃们会抢夺了她的心。
两人正说着,靖妃跟前的辛夷来了。
“盛夏暑热,我们娘娘特地挑嫩莲子剥了,又拿冰镇了两个时辰,请娘娘吃个好玩。”
“七月天里还能找到嫩莲子,也是难为你们娘娘了,替我多谢她的好意。”
送走辛夷,宁妃跟前的茯苓也赶趟似的来了。
皇帝大手一挥,“不见不见,再有人来不许通传。”
宋钰拦住刘德全,“还是我出去一趟吧。”
皇帝拉住她的衣袖,转头对刘德全道:“你去把东西接了,就说皇后好得很,不劳她们挂念。”
刘德全领命去了,他自然知道怎么润色话术。
皇帝重新抱回皇后,只觉得心头有无尽的满足感。
外边日头多热啊,还是殿内凉爽,如果没有人打扰的话,说不定他们这会儿都……
宋钰最近有些吃不消,她两只手挡住他,“非得在大白天么?”
那人将她两只手架在头顶,“白天看得清楚些。”
宋钰:“……”
到底力量悬殊,她挣脱不开,在一旁哀嚎道:“旁人都以为受伤的是你,有谁知道受伤的是我啊!”
“受伤?”皇帝笑得很狐媚,他在她耳边低哑轻哄,“你明明也很喜欢啊。”
这种事情非要说出来吗!
喜欢是一回事,但是身体吃不消是另一回事啊!
宋钰虽然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但挡不住这破烂身子因他一句话而酥软下来。
苍天啊……
皇帝修养了一段时间,不见病容憔悴,反而愈发意气风发。
连太后看了,都赞一句“皇后辛苦。”
宋钰坐在下首的座椅上,对皇帝投去一个怨怼的目光。
太后经历荣国公“死而复生”,又经历皇帝“遇刺康复”,此刻看着帝后二人打情骂俏,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人世间所有平淡的幸福,唯有经历不幸的磨难,才愈显珍贵。
太后慈爱地看着皇后,“你的事情,哀家已经听说。”
“叫皇额娘笑话了,恐怕我朝还没有哪一任皇后,被都察院审查过。”
太后瞧她还是满脸愧色,“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啊?”宋钰一头雾水。
“方才挽婴进宫同哀家说,民间百姓听说你的义举,都赞不绝口。都察院的秦大人经手你的事,他家夫人就到处宣扬皇后美德,如今,官眷贵妇热议,都说要效仿你办彤社。”
嗯?!现实版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宋钰恨不得站起身大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女人们……”
不过她碍于皇后的形象,还是昧着良心说道:“百姓谬赞,臣妾惶恐。”
皇帝圈了个拳头在唇前偷笑,偏皇后还佯装不知,歪着头问他笑什么。
他只好正色道:“朕不是笑,是欣慰,都察院秦桑,为官公正,是朕之福啊。”
趁着两位领导心情好,宋钰迅速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臣妾有一事,想奏请太后皇上同意。”
太后与皇帝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有什么话,你说就是。”
“臣妾创办彤社的初衷,是希望建立一个欣欣尚荣的后宫,让六宫嫔妃从无谓的争斗中跳出来,转而过更有意义的人生。”
“臣妾原以为此事千难万难,却没想到姐妹们全心投入、鼎力支持,这才有了彤社今天的成绩。”
“只是,臣妾这个皇后,当得有些不称职。”
“后宫女子,纵使她们自己不在意宠爱,不在意位份,但她们的家族却很在意,如果女子在宫中长久无所建树,她们的族人又会怎么想呢?”
皇帝听皇后这话,生怕她说出什么“臣妾恳请皇上泽披六宫”之类的话。
于是他赶紧道:“皇后此言有理,此事是朕疏忽了,此次两省受灾,六宫嫔妃都有助力,大封六宫的事朕也正在考虑。”
宋钰却道:“大封六宫是好,不过臣妾觉得,给一时的好处不如给个明确的晋升之路。”
太后有些疑惑,“什么是‘明确的晋升之路’?”
“后宫女子,要想晋升,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依靠皇上宠爱,第二条是诞育皇嗣。”
宋钰心虚地瞅了皇帝一眼,“不过这两条路,自臣妾进宫之日始,便彻底断绝。”
皇后没有恃宠而骄,能有这份觉悟,太后已经很满意,“皇帝早已向哀家言明心意,你不必为此事介怀。都说外甥像舅,皇帝只钟情于一人,几乎是命定之事,至于后宫众人,只能说个人有个命吧。”
皇帝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会忽然提到已故的舅舅,他安慰皇后道:“皇后不必自责,这是朕的选择,旁人怪不到你头上。”
“臣妾并非自责,只是创办彤社之初,臣妾就有意设定了一条积分制度,每月一次的彤社活动会评选前三甲,前三甲的人可以分别加三分、两分、一分,分数可以一直累积下去。”
“既然皇上决意空置后宫,又不得不考虑嫔妃行赏册封的问题,不如就以彤社的这个积分多少,来作为晋升的依据。”
太后什么意见宋钰看不出来,但皇帝的喜色她却看了个清楚。
的确,皇帝此时心中所想的就是:这真是朕的亲亲娇娇神仙皇后!
连这都替他考虑好了,真是半点儿不让人操心。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皇后的建议,朕觉得甚好!”
不过太后依旧有些不明就里,“评选是什么依据?积分又是什么意思?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哀家怎么有些闹不明白。”
宋钰柔声答道:“只怪臣妾太心急,一下子说得太多又太笼统,不过没关系,臣妾最近这几个月已经起草了一份方案,过两日臣妾就递折子到皇额娘跟前,请皇额娘帮忙参详。”
“还递折子?”太后觉得新鲜有趣,又转向皇帝道,“哀家瞧着,皇后将这后宫打理的,倒是有模有样。”
“皇上珠玉在前,臣妾不过是学一点皮毛。”宋钰趁机拍了皇帝一波马屁。
要不然怎么说拍马屁能成为一门学问呢,皇帝立即道:“那折子也给朕递一份。”
皇后乖顺地应承下,“臣妾遵旨。”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聊了半日兴事,又说回裕亲王之事上。
裕亲王贪腐赈灾款,是无可抵赖的事实,但对于下令让淮安知县除掉“可疑人员”一事,却矢口否认。
毕竟承认了此事,就等于承认了刺杀皇帝。
即便德丰在淮安找到了愿意录口供的县衙士兵,裕亲王依然说,这是德丰人为诬陷。
皇帝心里清楚,这次若不是他亲自去的淮安,若真的只是派了几位亲信前去,那几位亲信,必然没命活着回来。
甚至于他自己,若不是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也极有可能在这场蓄意暴乱中遇害。
“裕亲王王妃连日求见,哀家不忍心,前儿放她进了宫,结果她一路哭诉裕亲王为皇帝办差辛苦,又说有人嫉妒皇帝与裕亲王亲厚,有意挑拨你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
“皇额娘何必见她,他们犯了错不知悔改,还只知将事情赖到别人头上。即便没有刺杀朕这一出,单就贪污赈灾粮一事,朕就饶不了他!”
皇帝说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他亲眼所见,满县城的平民百姓饿得走不动道,他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太后叹了口气,想着舒太妃为人宽厚,却得了这么个儿子,“国有国法,此事皇帝看着办吧。”
若是裕亲王有悔改之意,皇帝自然要念手足之情。
可他不仅左右攀诬,甚至想将皇后拉下水,这笔帐,皇帝记得清楚。
三司已经掌握绝大部分证据,只是裕亲王毕竟尚有亲王之尊,很多事情,大理寺也不敢有贸然举动。
皇帝料着他们会有所顾虑,便下了一道“不计手段,唯求真相”的谕令。
于是,裕亲王的左右手、王府亲兵、管家、近身仆从,一一被传唤进诏狱。
极刑之下,收效颇丰。
吴克奇家中也已查明,确有一位夫人泄露了他替皇帝办差的消息。
昔日裕亲王赠美人的时候,皇帝就知道她们是裕亲王的眼线。
只是没想到他将人打发了,裕亲王还能无孔不入。
原来吴克奇当日一举迎回两位夫人,算是破解了这步棋。
两位夫人原本就是姐妹,又嫁了同一人,自是亲密无间的关系。
若是从此关起门来过日子,也算一桩好姻缘。
可是自从其中一位夫人先怀有身孕,吴克奇对这位夫人多有关照之后,另一位夫人便心生不满。
怨怼一生,心境难平,她便想借着这一重大消息,与裕亲王做个交易,求他帮助自己另觅良缘。
吴克奇得知事情的真相,自然将她赶出了府。
可叹这位夫人,身为棋子,却毫无棋子的觉悟,连唯一脱离棋子身份的机会都给浪费掉了。
皇帝将此事说与皇后听,还得出一个感慨,“男人一旦招惹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女人,必定要遭受无妄之灾。”
宋钰听后大为赞赏,“要是全国能开一门专讲‘男德’的课就好了,由皇上亲自开堂上课,必定座无虚席。”
荣国公在家休养数日,终于得了皇帝的传召。
他见驾行礼,交付差事,“臣弟叩见皇上,此次焦湖之差,幸不辱命!”
皇帝亲自扶他起来,叫人看座赐茶。
时隔两月,表兄弟再次相见,都有些泪目。
对于这位从小同他一起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的表弟,皇帝一直将他当成孩子看待。
只是时光悄然,原来他早已长大成人。
“你能活着回来,就是朕心里最开心的事。”
“臣弟还有许多心愿未了,连老天爷都不忍心收我。”
皇帝指着案上一盏茶,示意他尝一尝,“原本该让你好好歇歇,只是……”
荣国公会意,“臣弟明白,裕亲王的事,还得有人去办,臣弟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皇上,打算如何结尾?”
皇帝凝了凝,“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