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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礼

这一日天色晴好,便见偏门外慧妃的额娘觉罗氏乘着一顶小轿朝六宫走来,觉罗氏下了轿,忙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在太监秦世海怀里,道:“多谢秦公公关照。”

秦世海板着一张脸,道:“夫人见外,但请夫人落日下钥之前早些出来,这六宫不像地安门外的胭脂铺子,进出来往,十分近便。”

觉罗氏福了一礼,道:“秦公公提点,老身自当领受,不知近来慧妃主儿如何?”

秦世海轻轻一笑,却道:“主儿宠幸不过尔尔,半年才召了一次,皇上许是忘了慧主儿了。”

觉罗氏一听像是五雷轰顶一般,颤颤巍巍由着太监的手进了咸福宫,春日天晴,景泰蓝海水碗里养着几朵盛开的莲花,娇艳丰韵,十分可爱,此时慧妃正在香桌上画莲,只见她轻触那莲花粉嫩的花瓣,笑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觉罗氏坐了半日,道:“今上为静亲王之时,你与皇后、珍妃同日入府,乌拉那拉一家世代为官,累世为相,且仁帝的孝敬皇后又是皇后亲姑,咱们比不得,倒也认了命,可伺候了今上这么多年,你连一个皇子都无所出,白白让人笑话了,月盈!你倒是想想法子生一位皇子!也好给佟佳氏增增光!”

慧妃梨涡一荡,不觉皱眉,道:“额娘,生儿生女是天注定。”

觉罗氏叹了口气便抿了茶,道:“你还有闲心在作画?我这一路过来,珍妃、荣嫔个个有宠,你瞧你是封了慧妃,可你的恩宠呢?咸福、咸福你的福气呢?佟佳一族不比太祖时了,送你入宫这么多年,你却一点出息也没有。”

不等说完话,慧妃便聚精会神观察莲花,只见笔试极为轻盈,有泼山扫水之感,一笔一画极富传神,花态婀娜,远近得当,花枝蔓条有如细纤高瘦的美人,娉婷绽放,勾勒均匀。

少时,一幅水墨莲花图油然而生,尽收眼底,那莲花依水而居,花态秀丽,丰润挺拔,最妙的是附下一行小楷:彼泽之陂,有蒲与莲。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字迹一顿一停,极为清秀齐整,笔墨更是深浅均匀,线条隽永。

慧妃又添了几笔红墨,温婉一笑,道:“额娘,你别说了。”

觉罗氏走近身前,急道:“我别说了?你阿玛费了多少心思才将你送进潜邸,你不为争宠也好,不为生儿育女也罢,可佟佳一族的满门荣耀也不顾了么?”

慧妃拿起画轴仔细欣赏,脸上浮出了丝丝喜色,笑道:“佟佳一族的荣耀自有男儿建功立业,我一个妇人家能做什么?”

觉罗氏气昏了头,指着慧妃鼻子轻笑一声,道:“能做什么?你这么懦弱无能,当初就不该托人送你入潜邸,随便嫁个小厮罢了。”

送走了觉罗氏,慧妃便到储秀宫请安谢恩,此时皇后坐在细榻上,观赏着脚下景泰蓝海藻纹鱼虾大碗里的各色锦鲤。

皇后传人收了大碗,忙吩咐慧妃坐下,笑道:“这个时辰可是送走了你额娘?”

慧妃端庄带笑,颔首回礼,皇后微微点头端详了她一眼,道:“说来从前在藩邸时,你是侧福晋也算出身显贵,怎得到了这几年,却也不太有宠了,连珍妃、荣嫔、丽嫔都要赶上你了。”

慧妃娴静一笑,道:“主儿深知奴才不是争宠之人,有宠也好无宠也罢,奴才不甚介怀。”

皇后只拨着衣襟上的东珠,并不言语,却道:“吾与你同日伺候圣上,如今也快六七年了,吾生了瑞沛、太子、三公主,也算儿女双全,你还年轻,也该为圣上诞育一位皇子了,也好让端惠二公主有个弟弟相伴。”

慧妃垂了垂头便唇齿含笑,道:“谢皇后主儿,奴才年岁渐长,人老色衰,早已不适生育,且生儿育女是上天缘分,奴才并不强求,奴才只愿端惠二公主平安顺遂。”

皇后面色温柔,道:“妹妹心胸宽阔,不过学着点荣嫔、丽嫔,多有福气。”

慧妃福卑躬屈膝,十分柔顺,道:“荣妹妹、丽妹妹得偿所愿,福泽深厚。”

皇后静静不言,只含笑饮了茶,慧妃容色温和,也依依行礼,告退出宫了。

过了几日就到了三月三,按照规矩向中宫行六肃三跪三拜礼,蕊桂、芷桂伺候完慧妃梳洗,便有太监出门指路,抬着辇轿,径直往储秀宫走去。

才到储秀宫门外,赵得海忙扶着慧妃下了辇,赔笑道:“主儿小心地上光,仔细着台阶。”

珍妃、宜常在、叶常在也从轿辇上下来,互相施了礼。见那珍妃云鬘清鬟,雾鬓香腮,眉目晶莹,琥珀颜色,冷笑道:“叶常在也配坐轿子?区区一个小婢子,竟也不知天高地厚。”

叶常在恭了一身,甩袖道:“圣上御赐,姐姐觉得不妥么?”

珍妃笑得轻狂捂鼻,她拨了一把鬓下鎏金珠珞,道:“小小舞伎婢子竟然也配?妖媚货色!”

叶常在低低带怒,道:“圣上喜欢奴才,奴才是什么货色都不要紧。”

珍妃嘴角轻扬,妩媚含笑,道:“你能唱会跳得今上夸口,便可扬眉吐气了么?不过是一个让人取笑的东西!”

宜常在眼波转动,娇巧吟吟,道:“珍姐姐和这样的人置什么气?免得失了身份,皇后主儿还等着咱俩呢。”

昔日的妃子已依次坐好,满满一殿的人,寂然安静,鸦雀无声。皇后坐在中殿的凤椅上,她头戴凤钿,手抚东珠,端茶自饮。

只听得悯嫔轻瞥道:“听说昨儿圣上召了叶常在伺候?”

恭常在低头一笑,道:“到底是人家年轻美貌,能歌善舞。”

珍妃抚着鬓角上的花翠,轻嗤道:“得了,这种货色迟早料理了她。”

陆忠海清了清嗓子,道:“吉时已到,请诸位主儿向皇后主儿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大礼、抚鬓礼、蹲安礼。”

待诸位妃嫔行完六肃三跪三拜礼大礼之后,皇后娴静抚绢,道:“快起身,杨柳春风三月三,画桥芳草碧纤纤,今儿是三月三上巳节,圣上设了宴,等礼毕一同赴宴。”

众人皆整整齐齐,恭敬磕头,皇后转头瞥视陆忠海,道:“把吾备下的春礼赠予慧妃、悯嫔、荣嫔。”

陆忠海微微点头,翠雯、金桂、兰桂忙端上来一块朱红金凤盘子,赠予三人身前,道:“回慧主儿、悯主儿、荣主儿,这是皇后主儿为端惠二公主、大皇子、三皇子备下的春礼,一只芙蓉累花刻彩鸾项圈,一副珊瑚笔架、文房四宝一套,一对莲花落子福寿金锁。”

慧妃、悯嫔、荣嫔温柔含笑,忙叩安行礼,珍妃轻笑道:“那项圈芙蓉镶嵌,彩鸾纷飞,倒是十分精致,果然皇后主儿出手阔绰。”

慧妃转着珐琅镶花嵌翠护甲,颔首含笑,道:“融酒徒夸无算爵,俭莲还少最高枝。珊瑚笔架真珠履,曾和陈王几首诗。大皇子正是提笔练字之时,这副珊笔架倒华贵,也愿大皇子雏凤清声,头角峥嵘。”

悯嫔微微一笑,道:“谢慧姐姐金口,姐姐才华出众,日后还望姐姐赐教。”

荣嫔笑意深深,便上前施了大礼,道:“主儿恳请奴才探视三皇子,奴才也好为三皇子戴上,告诉三皇子是皇额娘所赐,也好向主儿叩恩。”

皇后笑色浓艳,道:“荣嫔爱子心切,平日五天一视,从今儿起三天一视,也好安慰爱子之心,慧妹妹与荣妹妹养育儿女,自是不易,诸位妹妹也要同心同德,万勿心生杂念,也好上慰天恩,下承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

众人忙起身施礼,皇后雍容含笑,温柔缓缓,道:“下夜敬事房会备下牌子,妹妹们也各自备着。”

众人又向皇后行跪安之礼,方花红柳绿退下了。

这一夜,乾坤在养心殿批折子,敬事房的贾庆海躬着身子,笑脸盈盈地捧着漆盘进来,道:“回皇上,时辰不早了该翻牌子了。”

乾坤含笑放下朱笔,指尖在皇后、珍妃、慧妃的牌子上停了一停,道:“有些日子没传召她了。”

贾庆海忙答应了一声,端着漆盘退下,才走到殿外,李长安与贾庆海互问吉祥,道:“今上召幸了谁?”

贾庆海撂下漆盘,笑道:“是慧主儿,今上这都大半年没召幸慧主儿了。”

召幸之事在六宫传开了,赵得海笑得合不拢嘴,道:“奴才就说咱们宫地气儿旺,主儿福气更旺。”

贾庆海赔了笑,道:“慧主儿仔细备着,一会儿迎主儿的辇子来接主儿至缕恩阁沐浴洗漱,净身除尘。”

慧妃微微笑过,递过眼神,芷桂忙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赠予贾庆海怀中,他引着慧妃至西暖阁洗漱,慧妃上身穿一件桃粉色花纹衬衣,下罩一条淡青色纱绸寝裙,眉色盈盈,眼波秋月,光净雾鬘,脂香云鬟,顾盼生姿,愈发婉转。

第二日乾坤梳洗上朝,慧妃忙伺候穿衣整帽,笑道:“皇上眼下乌青,许是夜来未有好眠,奴才着人在茶饮中添一些菊花、决明子、牛蒡、丹参、茯苓冲水饮服。”

乾坤含了诧异之色,道:“你竟也懂得药理?从前朕怎么不知?”

慧妃半弓着身子为乾坤穿好龙靴,面有哀怨之色,道:“从前皇上也不曾传召过奴才,自皇上践祚,有六个月零八天未曾召幸过奴才,若无今日许是皇上忘了奴才。”

乾坤面色一讪,神色犹豫,像是懊恼悔过,道:“是朕疏忽了你,从前朕记得你在王府时温柔沉静,不善言语,不想你这般周到,如白玉坠儿一般玲珑剔透。”

慧妃赧然含笑,便道:“今上是明君,明君之治乃国之兴也。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乾坤啧啧称赞,抚掌一笑,道:“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你果是知书达礼,连这等深奥之文也能朗朗读来,真是难得,且仔细歇着吧。”

往后的日子,频频召幸伺候的便是慧妃、珍妃,慧妃温柔宁静,不善争宠,而珍妃年方十八,英姿飒爽,青春靓丽,尤是一手琵琶十分悦耳,一个月下来,竟是珍妃宠眷正浓,一枝独秀。

这一日晨起,皇后伺候了仁后描眉、点唇、漱口、净手、添饭、舀汤,便与一众嫔妾站在下首,仁后用了一碗参汤,只听丽嫔笑道:“回仁后,今儿进得香么?那碗汤是奴才着厨子熬的,煨了火腿、青笋、鲜菇,添了枸杞、阿胶、党参、龙眼入味。”

仁后抿了抿唇,就着张明海的手漱了口,道:“这盅汤炖得倒入味,传下去赏吧。”

皇后侍候一旁,便凝声笑道:“得皇额娘金口一品,也是汤的福泽了。”

三人正在说笑,就见杋姑姑引着慧妃过来,慧妃忙屈膝下跪,皇后吩咐王嬷嬷、翠雯扶起,笑道:“妹妹来了,昨儿夜皇上翻了你的牌子,今儿来伺候皇额娘进膳,果是个孝顺之人。”

慧妃脸色微红,便欠身道:“奴才姗姗来迟,望仁后恕罪。”

仁后伸手唤了唤,眉心轻挑,道:“无妨,慧妃你走上前来,着吾瞧瞧眼。”

慧妃稳稳当当走了去,仁后上下打量了几眼,道:“嗯,有些日子不见你了,一如从前一般端庄沉静。”

慧妃便咬唇一笑,施了大礼,叶常在抚着香腮,眉色颦弯,道:“慧姐姐一水水的模样,惹得今上心意迟迟,连着数日召幸姐姐。”

皇后忙挥了挥手,王嬷嬷沉声道:“仁后面前这般没轻重!”

仁后柔婉一笑,脸上却寒波四溅,道:“叶常在是嫉妒了么?之前皇帝宠你,不也连着数日召幸?怎得说了人家的嘴?”

叶常在吓得不敢回话,只沉默低头不敢言语,悯嫔眼神盈盈,忙起了身,道:“近来大皇子十分勤奋,日日温书到深夜,大皇子乃皇上长子,奴才不敢疏忽。”

珍妃抚着鬓上的珠翠笑了笑,道:“大皇子今年十二了,且不说长进如何,便有惠郡王一半资质,皇上教导起来也不必吃力,叔侄俩儿在尚书房听先生授业,难怪皇上会疼爱庶弟多一些。”

悯嫔脸色不悦,道:“你这是何意?大皇子是皇上长子,仁帝的十二皇子是年少聪明,也不瞧瞧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不得脸的庶子罢了。”

珍妃轻笑一声,道:“那大皇子是得脸的嫡子?”

悯嫔气得面色惨白,慧妃抿唇道:“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之长远,皇上对大皇子给予厚望才仔细教导,男儿家活泼是好,总胜过呆板木讷,平庸无奇。”

悯嫔转过脸狠狠剜了一眼,道:“慧妃懂得够多?你又没生养过孩子,端惠二公主是先前的侧福晋所生,侧福晋殁了才得你抚养,大皇子再不济是今上骨血,你等有何资质评头论足?”

只听仁后撂了撂筷子,那碗中的汤水淋了一桌,道:“颖悟绝伦,低劣不堪都是皇帝骨血!这种浑话于吾之处说说便罢,若传到皇帝圣耳,叨扰了皇帝清听,可怎生得好?”

皇后花容惊颤便抬了眸,一众妃子也忙屈膝下跪,道:“是,奴才等谨记教诲,不叨扰皇上清安。”

仁后一双凤眸冷冷一瞥,皇后、悯嫔等也不敢答话,只战战兢兢垂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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