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太子
慧妃巧笑似是赞许,似是嫌恶,道:“妹妹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如今有娠更是雍容。”
煦常在脸色一惊,倒也不恼,嘴角微微上扬,如一弯皎洁新月,道:“人人说珍贵妃才华出众,如今看来慧妃的才识不逊她,这般才思敏捷却口齿恶毒,恩浅宠薄,入了潜邸多年还是一无所出。”
芷桂口中不输凌厉,道:“煦常在见了慧主儿怎得连礼数都忘了?皇上宠着煦常在,倒惯得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煦常在神情骤然震怒,冷冷道:“凭你一个奴才也配训我?也不瞧瞧你的德行。”
芷桂悠然一笑,刚要还嘴,慧妃厉声道:“住嘴!容不得你撒野。”芷桂瞪了一眼,忙赌气退了后面。
煦常在扶了扶镶金宝翠桃花如意簪,神色愈发骄傲,嗓音柔缓,道:“李太医嘱托,我刚刚有娠不便屈膝行礼,慧姐姐宽宏见谅。”
只听转角处有一把清丽妩媚的女声,冷冷传来,道:“才有了孕就这般轻纵么!”
慧妃微一抬眉,迎入眼前的正是珍贵妃、丽嫔、嫤常在一众人,她含了嘴角一缕轻蔑,道:“还以为煦常在得了疯病,横冲直撞,果是肚子有了宝贝,难怪底气这么足。”
丽嫔凤眸一瞥,道:“怀娠而已,才三个月还有七个月,不知她如何轻狂呢。”
珍贵妃盈盈扶着丁玉海、翠橘的手,清冷笑道:“天冷路滑,煦常在怎得没坐轿子,若是不当心伤了胎儿,岂不空欢喜了。”
煦常在眼光凛闪,眉目灿烂,理着袖子上繁密的花纹,道:“有今上福泽庇佑,奴才怎会不当心,奴才只盼春恩长驻呢。”
珍贵妃姿色婉丽,眉目飞扬,道:“既是春恩长驻,那更得十分仔细了,我若像你这般定要连夜祈祷满堂神佛,保佑孩儿聪明伶俐,不愚蠢傻笨才是。”
煦常在眉心微扭,怒而娇笑,道:“能怀上是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珍贵妃嘴上功夫厉害,到底也腹中空空!自潜邸至六宫,伺候了这么久也没动静,到底不中用!”
珍妃鼻口扭曲,脸色清白,她浑身乱颤,连连冷笑,道:“放肆!你敢诅咒我!”
丽嫔低声颦笑,道:“珍姐姐,她一个下贱身份,对你如此无礼。”
珍妃一使神色,丁玉海便沉着脸子,道:“煦主儿犯上!珍主儿乃是主位,如此犯上,必得严惩!”
煦常在一脸矜傲,抚腮道:“一个奴才也敢言语我犯上?我怀娠有喜,你敢动我?”
珍贵妃咬牙切齿,恨意丛生,道:“怀个孩子这般显摆,还敢讽刺腹中空空,但愿你能生下。”
慧妃冷冷扫过众人便温柔和声,道:“好了,皇家禁苑,天子身旁,不许这般轻狂。”
煦常在嘴角扬起一丝轻蔑之意,哭声连连,道:“慧主儿是听见了,珍贵妃如此,还出言诅咒我腹中之子,奴才屈辱,还请慧主儿明断。”
慧妃轻吐一口热气,望着四周冰雪琉璃的宫墙廷角,道:“我不过路过而已,便听到大呼小叫,扰了六宫清净。”
珍贵妃朱唇结霜,凤眸成冰,如九月的清冷月色,道:“煦常在犯上,我身为贵妃,合该训导她!至于慧妃说扰了六宫清净,还不是贱人顶撞!”
煦常在浅浅一笑,道:“我怀娠多日,身子沉重,思绪不安,贵妃口口声声侮辱奴才,奴才不忿,立刻回了皇上做主!”
慧妃容色微沉,冷笑道:“煦常在!快至年下皇上在商榷政事,你这样哭哭啼啼,倒失了规矩,若传到廷臣耳中,你该如何自处?”
煦常在到底胆小,只怒火微燃,盈盈行礼,笑道:“有今上福泽荫庇,奴才一胎定会稳稳当当。”
丽嫔云鬓轻挽,花颜寒颤,道:“但愿你怀的是位皇子,万勿与宜常在一般没福气。”
慧妃转了和婉脸色,笑道:“冬来严寒,煦妹妹仔细安胎,你身娇肉贵的,万不可再动火置气了。”
煦常在垂睫含笑,道:“嗻,谢慧妃,今儿若不是慧妃规劝,奴才定撕了珍贵妃的皮!”
慧妃轻轻挽了挽珍珠压襟,只作雍和一笑,而煦常在扶着崔万海的手,一摇三摆地走了。
才走了远,蕊桂垂声道:“煦常在有娠才一个月便这般张狂。”
慧妃的裙角满绣彩蝶刻花,一朵朵飞舞的像低回绚丽的彩霞,道:“小人惟所遇,寒暑不可期。不说她了,昨儿我记得内务府新制了几样烧蓝点翠的鎏金饰,现下去内务府拿吧。”
蕊桂垂眉叹气,道:“主儿顺道也好挑一挑好的首饰,奴才瞧主儿的鎏银簪子样子太老,正逢过年,主儿拣几件添添喜庆。”
慧妃这才扶手摸了摸,眼底却是涌了涌泪,道:“你不说,我倒要忘了,这只鎏银簪子还是我初入潜邸时皇上恩赏,这一晃戴了这么多年。”
蕊桂盈盈浅笑,道:“皇上赏主儿的东西不多,主儿是长情之人,日日佩戴才不忘当年之情。”
从腊月二十五到除夕之夜,畅音阁、漱芳斋、阅是楼的戏如流水一般一宿没停过,一赏除夕春夜,共庆新年。
到了大年初一乾坤先是率领了一众宗亲、廷臣至长安门外玉河桥的礼堂中举行祭天之礼,后与皇后、太子同行往斋宫殿庙祭神、祭祖,在前往寿康宫觐见仁后。
仁后衣饰华贵,仪态祥和,静静接受一众人的三叩九拜大礼,便吩咐了起身赐座,太子先是背诵了《贞观政要》、《资治通鉴》,仁后大为赞许,笑道:“太子过目成诵,博闻强识,教养得极为出色。”
皇后福身一笑,道:“谢皇额娘,太子年幼,凡事需仔细上心,奴才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子忙俯首跪地,道:“谢皇玛嬷,儿孙定勤学苦读,不忘皇玛嬷、皇父、皇额娘教导之恩。”
仁后笑纹愈深便伸手抱起太子,道:“瑞慜藏修游息,力学笃行,真是个好孩子!”
乾坤转着指上的翡翠扳指,眉清目柔,抚掌笑道:“太子宵分废寝,学贵有恒,一篇文章看了几遍便能诵读,皇考的御诗,太子更是手不释卷。”
仁后坐正了身子,盈然含笑,道:“是么?仁帝喜爱诗词,皇帝幼年也喜爱,如今太子皆如此,真是兰薰桂馥,羽仪百代。”
乾坤开怀而笑,柔声缓缓,道:“太子乃中宫嫡出,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儿子御极以来,太子业精于勤,朝乾夕惕,必能克承大统。”
仁后左手怀抱一只雪色花猫,微微含笑,道:“太子出色,也亏了皇帝、皇后日夜教诲,这才是皇家的凤子龙孙,且瞧瞧先皇的几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
乾坤微微垂睫,静默点头,仁后含了笑意便一扬脸,道:“张明海,把吾备的年礼呈上来。”
只见张明海引着几个小太监手端漆红方盘,下蹲道:“湖笔一套、徽墨一条、宣纸一叠、端砚一方、白玉笔枕一副、紫檀笔枕一副、珊瑚笔枕一副、泰山瓷笔枕一副、白玉镂雕双虎环佩一只、琥珀盘龙纹玉佩一只。”
仁后手抚一柄寿字葫芦纹玉如意,笑道:“太子在练字,正好这几件东西赏给太子。”
太子起身含笑接了一块白玉镂雕双虎环佩,道:“这块白玉玉佩玲珑可爱,晶莹剔透,儿孙谢皇玛嬷赏赐。”
太子才行完礼,仁后便伸手招呼宁贵人、煦常在上前,笑道:“你俩上前来,让吾瞧瞧模样。”
宁贵人、煦常在越众而出,依依跪地,宁贵人外罩一件青紫色朵绣石榴鼠毛云肩,煦常在穿了一件青粉色芙蓉绣花滚兔毛褂襕,二人跪在炕沿之下,只轻扬了狭长秀眉,含笑低首,愈发举止娴静,濯濯生光。
仁后抬起两张端净面孔,笑道:“容貌清俊,温柔娴静,如今你们身子娇贵,要稳稳当当为皇帝生阿哥才是!”
宁贵人、煦常在点头道:“嗻,谢仁后金口,奴才定当谨记。”
仁后往熏炉中添了一些香,袅袅的轻烟便淡淡飘来,炕下设着铜凤、银鹤、铜雉各一只,铜凤之下便排着一众鱼碗,乘着数条各色的锦头鳞、燕尾、鹅头红、赤尾鲤。
仁后放跑了花猫,便捏了一把鱼饵投喂了去,道:“桂姑姑,把赏给两位主儿的东西也呈上来。”
桂姑姑手捧一块红木匣子,匣子上雕花镂凤,上面的礼物更是金光闪闪,道:“回皇上、皇后主儿,这是仁后为怀娠的两位主儿备的礼,两枚麒麟长命金锁、两对珐琅盘龙累丝金镯、两对鎏金累丝银镯。”
宁贵人、煦常在喜不自禁,忙叩首谢恩,乾坤粲齿展颜,眉飞眼笑,道:“皇额娘之礼,心意独到,那麒麟金锁、金镯、银镯,皆是珍贵之物,你二人仔细养胎,万勿负了朕与皇额娘一片心。”
宁贵人、煦常在忙含笑施礼,慧妃也扶着鬓上镶金嵌梨花蕊翠翘,笑道:“有仁后福泽庇佑,两位妹妹一胎顺顺当当,妥妥帖帖。”
仁后雍容含笑抚摸着太子的头,笑道:“慧妃说的是,难得宫中有添丁添子的喜事,且瞧太子勤奋知学,多聪慧啊!瑞慜下了学,勤来皇玛嬷身边玩耍,皇玛嬷给你备了爱吃的桂花糕。”
太子神色温柔,拱手道:“谢皇玛嬷恩,儿孙若得了闲,便来皇玛嬷这儿。”
乾坤进了一口茶,眸底微微黯淡,道:“太子是勤学,功课也尽心,大皇子、三皇子却不如太子一般了。”
仁后摩挲着手里的一串深墨色翡翠香珠,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未必有十全十美之人,皇帝放宽心。”乾坤含笑颔首,垂立一侧,便不再言语。
燕蓟城的冬天过得悠缓且漫长,尚未出正月,便又下了两场大雪,天气寒冷,而太子便在正月初三患了疾症。
太子身子柔弱畏寒,双手双脚冻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嘴唇紫红,刚撤了一个炭火盆,太子便浑身高烧,咳嗽不断。
这一日,京城的雪都融化没了,宫殿两旁的甬路也被太监打扫的干净,天色暗沉,冷风拂面,此时皇后、慧妃、荣嫔、恭常在与一众御医皆在咸安宫,皇后连续伺候了十几日,但见她身子消瘦,气色萎黄,双唇微白,脸上无华。
皇后手捂唇角,叹气垂泪,哭道:“御医治了这么多天,太子的高热却一直不退,手脚冷热反复,会不会有事?从年前便这样不好,如此高热不退,该怎么好呢?”
王嬷嬷往太子足下摸了摸,足踝温热,足心冰凉,道:“皇后主儿,奴才放了一个汤婆子,可奴才摸太子龙足还是这样凉。”
慧妃沉吟便道:“奴才记得太子是足月诞育,又有御医仔细伺候,怎得这般柔弱,凉一点儿就不行?”
跪在地上伺候的王泽溥,道:“回主儿,太子是足月诞育,可太子高热不减,时常咳嗽,经脉格外无力,畏冷虚滑,奴才下药亦是十分温和,断不敢用一剂烈药。”
皇后低头拨弄着一截翡翠玉镯,急急道:“那太子这病到底如何?王御医可有法子,若太子医治不好,你们也不许活了!”
黄贞显吓得只垂了首,道:“奴才翻了医书,太子之症属外染风寒,内患风热,且太子双颊微红,咳嗽不止,若是长久咳嗽怕添了肺伤咳疾之病,奴才拟了方子,采甘菊三钱、霜桑叶三钱、橘红一钱五分、鲜芦根二枝切碎、建曲二钱、枳壳一钱五分、羚羊角五分、谷芽三钱,水煎温服喂与太子含下。”
赵永年也点了点头,道:“黄御医此方甚好,芦根清肺胃之热,羚羊角清肝胆之火,太子恶寒交加,高热惊厥,此方可发汗散邪,邪热外达,起到清淤退热之效。”
皇后含泪点头,抚摸着太子滚烫的额头,道:“还不快煎药喂与太子,王嬷嬷,太子的额头滚烫,快敷一敷湿毛巾。”
王嬷嬷立即便端了一盆冰水,慧妃玉容忧愁,眉色一蹙,道:“皇后主儿您宽心,御医妙手仁心,定能医治好太子。”
倒是黄贞显经年伺候,历练老成,道:“回主儿,太子高热反复且与近来天寒有关,太子畏寒畏冷,咸安宫里必得日夜焚火,尤是足下、腋下多放热水取暖。”
王泽溥也拱了手,道:“黄御医说得极是,还有殿内门窗必紧紧关严,不得有一丝冷风吹入,奴才替太子盖身的被子里絮了草药,热气微醺,草药清寒解毒之气便入了太子体内。”
皇后紧紧捂着太子柔嫩的小手,眼圈微红,垂首啼哭,道:“谢御医费心周全,太子素来体弱畏寒,小小年纪受这般苦楚,吾恨不得替他去了。”
王嬷嬷忙噤声,道:“主儿说这种晦气之语做什么?也不怕忌讳。”
恭常在福了一礼,道:“听说太子染疾,慧姐姐与我当晚便去了宝华殿为太子祈福,恳求菩萨保佑太子痊愈。”
皇后悲悯一笑,道:“慧妃、恭常在有心了。”
慧妃微微抿了唇,道:“奴才无福,不能养育皇子,太子聪颖伶俐,奴才非常喜爱。”
荣嫔忧心凝神,掩了掩被角,道:“奴才也在佛前读了《地藏经》为太子祈福,祝祷太子康健如初。”
皇后鬓边松散了头发,沉声道:“太子体弱,皇上也忧心忡忡,传了侍奉多年的御医侍候,太子之疾来得凶险,高热不退,恐伤了心肺,你们无论如何一定医治好太子!”
赵永年蹙眉道:“奴才请主儿放心,奴才等定竭尽全力医治太子,主儿不眠不休已经数日,奴才请主儿仔细凤体,万勿忧心。”
皇后笑得温婉凝重,忧心忡忡地望着太子一眼,便扶着慧妃、荣嫔、王嬷嬷的手缓缓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