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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剑影

皇后、慧妃、荣嫔等人出了咸安宫,各自乘了一顶刻花小轿回去歇息了,只剩下皇后几人不畏风雪,吹着冷风习习,踩着碎冰小路,一路走回储秀宫。

皇后沉吟道:“瑞慜一到寒冬便畏冷柔弱,吾也是心焦憔悴,他是太子,身子若这般不济事,将来还如何克承大统呢?”

王嬷嬷扶着皇后的手,垂头道:“主儿多虑了,太子是皇储,有神佛保佑,主儿身子素来虚弱,回了殿内奴才煮一碗姜丝粥暖暖胃。”

皇后摆了摆手,踩着地上一路的碎冰,道:“不必了,太子发热难消,吾也是食不知味,寝食难安,昨儿皇上过问,吾也不敢过分言语,恐惹皇上烦忧。”

金桂笑了笑,道:“圣上惦记太子,不过顺财回了话,圣上发了盛怒,好像是与谦郡王有关。”

皇后紧了紧兔毛滚花纹边大氅,揉胸沉缓,道:“谦郡王与乌拉那拉氏素少往来,且他降位也是咎由自取,还有御前,顺财还算忠心老实,有他在御前办事,得力不少,定要仔细笼络。”

王嬷嬷精光一闪,道:“嗻,顺财钟爱兰桂,且他家中老母得主儿恩惠多年,他也是孝敬主儿。”

皇后微微颔首,冷肃道:“叫兰桂仔细笼络,万不可失了分寸!”

过了三天,便见慧妃的阿玛急急入宫,毓彰先是拜见乾坤递了叩安折子,又由苑长青引路来到咸福宫拜见慧妃。

慧妃入宫多年也不曾与阿玛亲近,一时情动竟忍不住落了眼泪,道:“阿玛你怎么来了?”

毓彰屈膝施礼,缓了缓神色,才道:“奴才有事回今上,便递了折子向今上磕头请安,又请旨向慧主儿问安。”

慧妃一时情肠触动落下泪来,道:“阿玛快坐,你平日不在宫禁走动,怎么今儿倒向女儿问安了呢?额娘怎么没来?自上次女儿包了三十两银子托人送出,一晃近四个月额娘也没递牌子入宫,这次女儿包了四十两银子,阿玛临走时女儿给您捎上,快过年了,府中也添一添喜庆。”

慧妃笑容和煦,擦拭了眼边滚落的一滴清泪,道:“还有云盈、星盈出落得如何了?彦霖可还懂事么?”

蕊桂端着热茶进来,忙笑色吟吟,道:“主儿知道大人爱喝普洱,夫人喜欢喝兑了蜂蜜的甜茶,奴才这就包好茶叶交与大人。”

毓彰欲言又止,却见眼泪涔涔,道:“回主儿,奴才有负主儿恩,你额娘……”

慧妃笑了笑挑眉,道:“额娘怎么了?额娘是不是又嫌弃女儿拿的银子少了?还是女儿没诞育皇嗣,没能令佟佳一族得天恩殊荣?”

毓彰心中悲苦,半晌才徐徐叹气,道:“你额娘……额娘……她卒了。”

慧妃只觉得头上有一声响雷,轰然炸开,她的声音尖锐陡立,道:“额娘……额娘卒了!怎么卒了?什么时候的事?”

毓彰含着满眶热泪,低声饮泣,道:“上个月下雪,你额娘从东街回来被人刺杀,等到发现尸体时,你额娘早就冻僵身亡了。”

慧妃埋头伏在蕊桂怀中放声悲哭,半晌才缓缓睁开泪眼,道:“额娘素日性子厉害,不过要强些但不曾害过人,是谁与额娘交恶暗中刺杀的?”

毓彰双手抚腮,摇头叹气,道:“阿玛无能,还未查清此事,你额娘卒了这么久,阿玛才进宫报丧,你不会责怪阿玛吧。”

慧妃热泪汹涌,只掩着唇角,道:“怎会呢,阿玛一向从严谨慎,如今才来报丧,必是思虑许久了,只可怜了弟弟妹妹,年龄这么小便没了额娘。”

毓彰落泪道:“你额娘之事,许是有人蓄谋刺杀,阿玛沉浮官场多年,见惯了这样的事,买通痞贼暗中下手,至于是谁,阿玛心中也有数。”

慧妃心头发颤,身子倾仰,道:“阿玛知道是谁?是谁?谁要刺杀额娘?”

毓彰长吁着气,他痛心疾首,掩面落泪,道,“一月之前阿玛进出灯街,但觉身后总有人鬼鬼祟祟跟随,直到阿玛到了古玩街的转角处,才与那人碰面交手,那人武功不低,却不是阿玛对手,阿玛从他嘴中逼问,什么也没问出来,倒叫他一个闪身逃了,从那以后,阿玛轻易不出府中,不想他们向你额娘下手了。”

慧妃眸泪鬓湿,声色俱厉,道:“阿玛从仕多年,在朝中素与人亲厚,不曾得罪过高官,阿玛觉得是谁?”

毓彰面色冷峻,语气幽缓,道:“像是李家人,从今上御极,谦郡王就有意拉拢,他深知阿玛与刑部右侍郎廷明、两江巡抚郭万里交好,便托郭万里招揽阿玛,可阿玛一生刚毅,只对今上一人尽忠,这等不忠不孝之事,阿玛岂会苟合?笼络不成,谦郡王、李云璐便设计诬陷阿玛,阿玛这才弹劾遭贬。”

慧妃苦泪交杂,十分气愤,急切道:“阿玛之言是说谦郡王、李云璐?李云璐是珍贵妃之父,她一向恨女儿入骨,处处与女儿作对,如今种种,倒像于此。”

毓彰低垂着面,和声道:“人已经卒了,女儿放宽心吧,阿玛已面圣,将此番种种皆告与今上,今上英明,定为你额娘沉冤得雪。”

慧妃紧紧攥着蕊桂的手,哑声道:“额娘骤然卒了,我身为长女却不能为她尽孝,女儿无能!”

毓彰神色柔缓,坦然舒气,像是抱怨也像是欣慰,道:“你额娘生前不知持家,阿玛年年俸禄皆挥霍一空,如今她去了,你也能两耳清闲,不再听她闲言碎语了。”

慧妃掩袖止泪,道:“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只是弟妹三人该如何照顾?”

毓彰低低垂头,这才有了些许笑色,道:“自你额娘卒后,星盈、彦霖皆是董氏照顾,且董氏知书达礼,待星盈、彦霖如亲生一般,阿玛决议将董氏纳入房中,收为侧福晋,等你额娘满三年之后,再呈了御前提为福晋,主持家事。”

慧妃泪意渐收,忙替毓彰斟了茶,含着柔和笑色,道:“既然董氏深得阿玛欢心,阿玛做主便是,好在额娘卒了,还有人伺候阿玛,不然女儿也日夜忧心。”

夜来霜寒凝重,风雪交加,李长安叫了散,乾坤便头也不抬地伏在御案上批奏折,只听顺财行礼,道:“回皇上,端贵亲王来了。”

乾坤忙放下朱笔,笑道:“外面天冷,赶快请进来。”

端贵亲王十分恭敬地行礼,乾坤面含欣喜,便伸了手扶起他,笑道:“雪虐风饕,七叔这么晚了还亲自过来,赐座,快给七叔奉上热茶。”

李长安搬来一把花梨木龙纹木椅,端贵亲王坐下徐徐抿了口茶,道:“奴才不畏寒雪,是听说了一件要事,特与今上商讨。”

乾坤双眸弯弯,皱眉道:“七叔耳朵倒灵,不知你听说的是何要事?竟要七叔雪夜前来。”

端贵亲王一脸谦卑,低声道:“奴才听闻珍贵妃之父李云璐在福建溺水身亡。”

乾坤眉头紧锁,思索片刻,道:“朕也是晚上才瞧见呈上的折子,李云璐手持精兵,是谦郡王之人的盾援,如今死了倒好。”

端贵亲王起身施了一礼,道:“李姓兄弟在朝中簪缨多年,且与谦郡王、祉亲王私交甚频,他一卒,倒省了一些周折。”

乾坤微微点头笑着燃了一支露凝香,顿时殿内香气弥漫,十分清郁,道:“自去年谦郡王办事不力,朕降了他爵位,停了薪俸,并面斥谕责,他便一直怀恨于心,眼下他的心腹卒了,没了这个掣肘之患,朕也该料理他了。”

端贵亲王含了端肃之声,道:“皇上圣明,若尽早铲除,便不再生出许多风波。”

乾坤眉目舒展,笑道:“这件事还需严密商讨,万不可粗心大意,乱了分寸,打草惊蛇。”

端贵亲王拱手一笑,道:“皇上高瞻远瞩,思虑周详,奴才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乾坤忙伸手扶起,紧紧握住端贵亲王的双手,二人相视一笑,又叙了几句家事,端贵亲王连连叩首,便躬身退下了。

珍贵妃从顺喜嘴中得到消息后便一直啼哭不止,哭着喊着求见御前,彼时珍贵妃满脸泪痕,花容失色,依依偎在乾坤怀中,抽泣掩泪,呜呜咽咽,道:“皇上定仔细彻查!还奴才之父清白,奴才之父死得不清不楚,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谋杀忠良!”

乾坤眉上一凛,轻轻拍着珍贵妃的玉肩,道:“兰娇,朕已派了玉瑸、文福前去福建调查你父之事,玉瑸是朕的舅弟,文福是朕的近臣,你还信不过么?”

珍贵妃这才止住了泪,她低头掩袖,道:“奴才信得过,只是奴才父亲之事,定是有人暗地谋害,不然怎会失足坠海?”

乾坤颦蹙轩眉,抚胸哀伤,道:“水深海阔,且近日多下暴雨,失足溺毙也是情理之事,朕惊闻噩耗,痛心惋惜,你父亲一生尽忠,骤然猝死,朝中上下为之震惊。”

珍贵妃唇齿冰冷,怒目扬眉,道:“谢圣上恩,有圣上褒言,奴才之父死而无憾了,只是那害我父亲之人,若是缉拿押解回京,圣上定要五马分尸!诛灭九族!”

乾坤徐徐进了一口茶,便婉言相劝,道:“好了,朕答应你就是了,你也节哀,朕已下旨着户部拨银五千两为你父亲治丧,另外李府赏丧银三万两,你父亲追赠一等伯,赐祭葬,入祀贤良祠、昭忠祠,谥号武烈。”

珍贵妃泣下沾襟,忙屈膝下跪,道:“谢圣上恩,圣上隆恩浩荡,奴才一族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乾坤轻轻挽过珍贵妃手臂,替她拭了拭泪,道:“你叔叔李丰璐惊闻噩耗,连续上了三道请安折子,朕一一允了,他还劝你节哀顺变,万勿忧思多虑。”

珍贵妃梨花带雨,哽哽咽咽,抚着胸上翡翠压襟,道:“奴才多谢圣上,如今奴才娘家无人,奴才恳求圣上,为奴才叔叔添一添官职,允奴才弟弟承袭爵位,这样奴才一族也好为圣上效力。”

乾坤面上一阵阴晴恼怒,只微眯双眼,笑道:“既然你开口,那朕提拔你弟弟李瑁为一等侍卫兼前锋参领,次子李植为副护军参领,赏银一千两,世代承袭,你叔叔李丰璐是副都统,便提为都统兼太子太保,如何?”

珍贵妃破颜凝笑,忙屈了膝抚手,道:“圣上体恤,奴才一族定效忠圣上,为圣上分忧。”

一天晌午,仁后传了乾坤进膳,才进完膳便盘腿坐在炕上,斗枝寒梅屏风外头隐约传来几把清丽的女声,那字正腔圆,底音醇厚,轻柔温婉。

乾坤微微抿了茶,恭声道:“皇额娘传了儿子过来,不只为了进膳吧。”

仁后凝眉一挑,道:“皇帝倒是聪慧,听说皇帝允了珍贵妃之父入祀贤良祠、昭忠祠,还追赠为一等伯世代承袭?”

乾坤缓缓垂眸,进了进一盏茶,道:“是,儿子为了朝政只能这样做,李云璐才卒,若不晋封赏银,恐遭外人非议。”

仁后脸色一横,道:“皇帝做得好!李氏一族与谦郡王、祉亲王等依附仰赖,互为表里,若不施恩,必惹人议论纷纷。”

乾坤撂下了龙纹茶盏,眼色也愈发暗沉,道:“李云璐一卒,谦王党羽便失了中坚之力,处置谦王必是迫在眉睫,稳操胜券。”

只见绛紫色轻棉缎子盈然一跃,桂姑姑步态稳健,笑道:“回皇上、仁后,奴才备了茶水点心。”

仁后扬一扬唇,道:“是该处置了,养虎为患,必有大劫,这几年皇帝也够仁慈,宽宥他做事跋扈擅专,听说皇帝降爵为郡王时,稍稍收敛了些,却四处诽谤,诓谣圣恩。”

乾坤眸中冷暗,唇若寒冰,便轻哼道:“怀挟私心,遇事播弄是非,动摇人心,企图与蜀地贼寇勾结,贼臣逆子,该人人诛杀,儿子已命宗人府讨议,谦王应革去王爵,撤出官职。工部侍郎一职已由吴达善担任,谦王依仗钱财,私交甚繁,儿子加派五百马兵在谦王府四周防守,指了御前一等侍卫随谦王出入行走,监视他与家人的一举一动。”

仁后抚了抚髻上碧玉翠玺扁方,冷肃道:“皇帝此举甚好,料理了谦郡王,剩下的党羽就好办了,该流放的流放,该赐死的赐死。”

见乾坤微微不言,仁后便笑道:“前些日子珍贵妃请旨出宫寻医被吾拒绝了,她自承恩多年,未曾有娠,如今这般,必是背后有人怂恿。”

乾坤转弄着指上白玉扳指,刚硬道:“珍贵妃的父亲一卒,她也不必活了,这几年自入了潜邸,她便做下许多害人之事,儿子能容她一时,断断不能容她一世!”

仁后手里捻着墨绿色翡翠玉佛珠,眼皮也未曾抬了一下,淡淡道:“贵妃性子跋扈,听说慧妃的额娘便是贵妃之侄李杞派人下的毒手,如此毒妇,是不必留了。”

乾坤笑意疏疏,道:“一介妇人,不足皇额娘挂齿。”

桂姑姑奉上一杯热茶,仁后端着茶盏微抿,道:“谦郡王处置了,也算去了心腹大患,只剩下祉亲王了,他是仁帝贵妃的儿子与乌拉那拉氏一族为中表至亲,皇帝要三思。”

乾坤低眉垂睫,道:“嗻,皇后娘家势力盘根错节与皇室宗亲牵连广深,不到万不得已,必动不得祉亲王。”

仁后手拨着一枚银累丝珍珠钗,摇曳着颤颤轻响,道:“是,一旦处置了祉亲王,其舅家乌拉那拉一族必深受其害,那么皇后之位该如何立足?太子践祚也会被世人诟病。”

乾坤眼波微凉,只轻轻揉着额头,道:“皇额娘说的是,祉亲王与乌拉那拉氏素来亲厚,且这几年皇后主持中宫,生儿诞女,未见不妥,若牵扯皇后母家,一律削爵,流放赐死,必失了中宫颜面,令天下臣民耻笑。”

仁后的一双柳眉蹙了蹙,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所以这件事必得慎重,不能急切,皇后娘家累世为官,世代承恩,若拔了这根刺怕是朝政、六宫会顿生波澜,皇后也会众敌环视,成为众矢之的。”

乾坤眉色微蹙,口气也越发冷硬,道:“世代承恩,却也枉顾圣恩,入了冬月,皇后三叔身为绥远将军,手持精兵强将,竟然平叛不了边疆民众之乱,使叛逆之民抢掠烧杀祸延至百。而皇后二哥素与祉亲王甚厚,处处恭维,儿子命他采办织品,他竟不知祭祀社稷坛陈礼神制帛是为黑色,祭祀圜丘、常雩、方泽之配位,用青、赤、黄、白、黑等色,祭祀朝日坛用赤色礼神制帛,祭祀月坛正位陈白色礼神制帛,诸如此类,他竟一概不知,罔为内务府造办,儿子朱批谕责撤出内务府之职,鞭笞二十,罚俸一年。”

仁后低头理着衣袖上繁密的绣花图样,似笑非笑,道:“身为近臣,如此昏聩,实在不该!皇帝对乌拉那拉一族礼重优渥,如此种种,辜负了皇帝一片心意,必须严惩。”

乾坤垂首良久,唇齿之际抿出狠厉容色,道:“还有她的三弟荣祥,身为工部侍郎竟然伪捏款项,从内务府广储司银库冒领银两达八次之多,数额巨大,儿子处置了荣祥,降职处分,拟发往军台效力赎罪,一律郎中、员外郎均革职发配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涉事太监一律杖毙。”

仁后扬了扬洒金牡丹手绢,道:“朝政之事由皇帝做主,你践祚以来,屡生事端,未有好眠,吾瞧你瘦多了。”

乾坤阴郁着脸色,道:“叛贼逆臣不除,儿子寝食难安。”

仁后面色柔和,缓声,道:“等铲除了他们,你好好歇息几天,朝政要紧,圣躬更要紧。”

乾坤便垂头行礼,笑道:“嗻,儿子记下了,儿子有事先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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