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假孕
慧贵妃回到涵虚朗鉴中,才把一路上雍和的笑容收了收,芷桂、翠竺这才蹲下身捏肩捶腿,道:“主儿,您腿上患疾,春来风大,可仔细跪着。”
慧贵妃伸手换了一件天青色暗花团锦薄纱衫,她冷笑一般摇了摇头,道:“不碍事,那年孝顺皇后崩天,连跪了二十几天,许是膝盖跪伤了。”
翠竺倒了一匙药酒,低头道:“奴才去请一请张太医来?”
慧贵妃轻轻摇首,静静不语,只见蕊桂笑着端上茶来,道:“主儿去请安,这茉莉花茶是早起泡开晾凉的,主儿渴了进一口。”
芷桂眉黛微喜,道:“主儿,这是新递上来的栀子,奴才见香气馥郁好闻就收下了,主儿若不喜栀子颜色,还送来了几盆绣球,团团簇簇的,倒也看着富贵。”
慧贵妃缓缓喝了一口茉莉花茶,笑道:“今儿丽妃来报,储嫔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蕊桂臂上一愣,手中的花茶险险洒了来,道:“这么快?”
慧贵妃不禁皱眉,心中愈加烦躁,道:“她这个蹄子,不想还这样有福。”
翠竺蘸了一些药酒便轻轻揉着膝,噘嘴道:“储嫔依仗出身很是轻狂,皇上爱重子嗣,指不定如何欣喜。”
慧贵妃接过茶盏也无心去饮,只稍稍抿了一口,道:“还如何欣喜?不知怎地丽妃与储嫔好,竟然向皇上开口要给她妃位?照皇上的性子,怕是该晋一晋她了。”
赵得海见慧贵妃只握着茶盏冷冷不言,便低声沉吟,道:“才两个月,若是一不小心失足也是有的。”
慧贵妃娇丽生姿,便忽而一笑,道:“不可,皇上到底没处置储嫔的阿玛,且涉及皇嗣,万一不成扯出了我,那时是非缠身,不好讲清。”
蕊桂嘴角微微上扬,道:“储嫔一向不安分,主儿这时候料理了她,也省去了些许麻烦,毕竟储嫔实在不得宠。”
慧贵妃沉思片刻,道:“吴氏已经被冷落许久,要想翻身,要想救她父亲,桩桩件件都落在这一胎,皇上不甚眷恋六宫,多瞧了几眼她,不过是腹中孩子之故。”
翠竺笑意清冷,道:“皇上如此眷爱,如今是否在她殿中闲坐?”
赵得海横眉一冷,道:“能不在么?皇上、丽妃、四皇子都在里头说笑呢。”
慧贵妃递过一个眼色,赵得海、芷桂便匆匆出去传话了。
乾坤携着四皇子的手才出了碧桐书院,丽妃冷冷上前一个耳光便甩在了储嫔脸上。
储嫔吓得不敢说话,只捂着脸呜呜咽咽的抽泣,丽妃气得珠翠轻颤,玲珑暗摇,道:“你真是混账!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险些让皇上察觉。”
章廷海蹙了蹙眉,道:“储主儿,不是奴才犯上,您这疯言疯语的,别让皇上瞧出破绽。”
储嫔手抚胸口,气喘吁吁,一边垂泪一边苦苦哀求,道:“丽姐姐,我害怕,这……这可是欺君之罪!”
丽妃的清冷笑色如一树冰花轻轻乱颤,道:“你还有什么法子救你父亲么?听说皇上已经处决了孝顺皇后的弟弟,你父亲那点事儿,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储嫔双眼惶恐,道:“丽姐姐,这事我还是不放心,万一……”
丽妃一把甩开了储嫔的双臂,脸颊两边生了些许寒意,道:“你不放心什么?是怕有人戳穿你么?”
储嫔的容色虚白无力,怯怯不安,道:“这几日皇上每每来探视我,我就心虚胆颤,唯恐哪句话说漏了嘴,惹了皇上起疑。”
丽妃轻轻一嗤,扬着掐丝玳瑁鎏金铜雀甲套,道:“亏储妹妹还是将门出身呢,胆子这样小,你且安心是了,太医院那边都打点仔细了,江丛禄爬得是院首之位,这次她必得帮你。”
储嫔手捂胸前,心内惴惴,只微微点头,道:“是,一切……一切有丽姐姐安排。”
丽妃笑意柔和,如一汪旖旎春水碧波荡漾,道:“妹妹玲珑剔透,自然知道这一胎是为救你父亲,才不得不冒险,否则我也不敢如此,只是最重要的事,你还没做呢?”
储嫔黯然失色只低眉敛睫,语气愈发谦卑低沉,道:“荣贵妃谎称患病闭门不出,慧贵妃送来的东西必得由十几位御医亲自查验,或交由内务府总管检查完再放置我屋内,平素她连一步都不肯踏入。”
丽妃的两瓣朱唇骤然轻撇,眼眸十分冷冽,道:“不肯来也要想办法?这样的事不能有错失了,你父亲尚在宗人府关押,皇上念你腹中龙裔才未能问罪,你要趁着这个好时候扳倒慧贵妃、荣贵妃,这样皇上的舐犊情深,才能救你吴家上下的性命。”
储嫔重重地点头,她两眼凄凄惶惶,道:“是,奴才一定谨记丽姐姐教诲。”
丽妃忙换了一张妩媚面容,她抚了抚衣襟上的碧玺琉璃珠,笑道:“为了你父亲与吴氏上下,我才这样帮你,这件事万勿泄露风声,一会儿我让江丛禄、包大富替你烧艾。”
储嫔的双眸含着汪汪清泪,道:“是,是,奴才知道了,奴才不敢胡说了。”
丽妃蛾眉曼睩,浅笑轻颦,道:“妹妹,务必要让皇上、慧贵妃瞧着这一胎安然无恙。”
才过了垂柳花园,便见池中鱼翔浅底,锦鲤游弋,章廷海便抬了抬眉,道:“主儿,您这一步是不是急切了些?”
丽妃摇着一柄杏黄色金鹂吐蕊缂丝团扇,那扇柄下坠了一串雪色流苏徐徐飘落,道:“不急,阿玛平叛有功,吴铭亮是九门提督,位高权重,从前更是依附祉二皇子,这次的事是阿玛与哥哥使劲,才弹劾了他下来,阿玛即将升官,我离这中宫之位也近在咫尺。”
章廷海微微颔首,道:“可是万一事败,储主儿反口,诬陷主儿该如何是好?”
丽妃的眼眸清冽如冰,抚了抚鬓上一串赤金玛瑙流苏,道:“她敢攀扯出我,那她吴氏千百口人也不必活了。”
章廷海唇上隐隐含笑,道:“这招虽险,胜算却大,一旦坐实了慧主子谋害龙胎,那必是死罪一条。”
丽妃娇慵地舒展着手臂,她微启红唇,冷笑声却如冰珠落入玉盘一般,道:“我比不上荣贵妃、宁妃连连育子,上次的事也是她无用,皇上不曾芥蒂,但也生了几分疑虑,这次必得拉慧贵妃下水,她俩倒了,那中宫之位必然是我的了。”
章廷海蹙眉不止,眉目上含了几分戾气,道:“荣贵妃胜在多子,她若册立为皇后,那她的三皇子、七皇子便是嫡子,且她心计深沉必与主儿势不两立,慧贵妃无子,只是她家世出挑一些,那也不算什么。”
丽妃低垂着眼睑,她面容十分美艳,浓密的睫毛覆在凝露白玉的鼻上,沉静袅袅,愈加香艳妩媚,道:“此时我能有个皇子就好了,这几年喝的养胎药这么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便宜了宁妃这个蹄子。”
苓桂扶着手臂便低低叹息,道:“主儿想想法子得一位皇子,这新人辈出,只有四皇子,怕是孤军奋战。”
丽妃抬手折了一朵玫瑰揉搓成碎,脸颊上愈发寒光冷艳,道:“是该想法子了,这皇上的几位皇子皆是荣贵妃、宁妃所生,她二人都不是好东西,来日若挡我中宫之位,我也不必客气留情。”
章廷海眼眸急急,便道:“眼下主儿把储主儿这一关迈过去吧,她那人,奴才瞧着不太准成,别在多生枝节。”
丽妃冷冷哼了一声,眸中寒光四冽,道:“一会儿烧完艾,传江丛禄、包大富过一遍话。”
才过中午,端贵亲王、谭望年几人便疾步匆匆地前来叩安,乾坤只进了一碗参汤,便传召暖阁叙话。
端贵亲王立、苏泰在一侧烤火,三人叙叙闲话,过了半晌才道:“回皇上,祉二皇子一党大概肃清,鄂其尔、荣诚等人也已伏法,只是吴铭亮……奴才不知皇上如何示下。”
乾坤背手玉立,似在感慨,道:“这吴铭亮从前为随扈大臣,后升迁至九门提督,朕原想他能够不负圣恩,有一番成就,却不知他与祉二皇子交涉甚密,真是辜负了朕的一片心。”
谭望年面色凝肃只拱了手,道:“皇上仁厚,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苏泰思忖颇久才缓缓开口,道:“回皇上,吴铭亮还不能妄动,储主子怀娠,皇上要顾念嫔主子。”
乾坤清眉轩扬,笑道:“先将吴铭亮关押,待他的女儿有了着落,朕在一并惩处。”
端贵亲王低头沉思,道:“听说皇上要晋储主儿为妃?罪奴之女岂有为妃之理?但请圣上三思。”
乾坤面上涌了些许为难之色,他便手翻书卷,道:“是没有这个道理,晋她为妃意在安抚,万勿受其父连累。”
苏泰捋了捋胡须,便含笑道:“皇上宽严相济,乃是圣明之恩。”
乾坤的唇角微微凝滞,化了一缕哀怨之气,道:“自太子、六皇子薨了,朕的子嗣愈发稀少,为顾念皇嗣,朕也不得不暂缓处置吴氏,只可惜朕的儿子中,再也没有如太子一般敏睿勤学之人了。”
谭望年眼神温和,缓缓抬头,道:“太子早薨,奴才等痛心疾首,御药房呈上的脉案来瞧,言皇上肝气郁结,圣躬不豫,皇上总揽政务多年,该耐心调养,不能为琐事烦心。”
乾坤的双眸盈满泪水,滴滴清泪流在衣襟上,惋惜垂气,道:“朕一想到太子……是太子福薄与朕的父子缘浅,好了,天色不早了,你等跪安吧。”
才说完这话,端贵亲王、谭望年、苏泰便跪地磕了头,躬身下去了。
春二月的圆明园一片春意盎然,十分绚烂。这一日中午,勋嫔在涵虚朗鉴闲坐,又去里殿逗了一会儿八皇子,她只含了薄薄笑意,道:“姐姐得了八皇子就一直侍候,还不曾探视储嫔吧?”
慧贵妃笑着摇了一支烧蓝掐丝珠饰,道:“八皇子这几日身子弱,我都不曾好眠,且储妹妹怀有身孕,身娇肉贵,我这毛手毛脚,万一冲撞了,谁担待得起?”
勋嫔笑色疏疏,折了廊下的一朵海棠簪在鬓旁,凝眉道:“姐姐是贵妃,怎会如此呢?眼下荣主儿抚育孩子,不太理事,姐姐若不使个榜样,皇上怕是挑理。”
慧贵妃沉吟不语,但见青花瓷釉中养着几条红白颜色的鲤鱼,在碧绿水藻间沉浮嬉戏,穿梭摇曳。
慧贵妃便伸手捏了一把鱼饵悄声放下,道:“从前储嫔对我十分殷勤讨好,事事姐姐唤着,打她跟了丽妃之后,我俩往来便少了。”
勋嫔微微一笑,道:“妹妹也是,不过念在与她同日入宫的份上还是瞧瞧吧,省着落人口舌。”
慧贵妃温柔含笑,捏了捏八皇子细嫩的小手,道:“也好,储嫔与她父亲的性命,全仰赖这一胎呢,去传几位御医陪侍,再到广储司取几样首饰。”
赵得海微微点头,道:“嗻,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慧贵妃、勋嫔各乘了一顶轿辇往碧桐书院走去。慧贵妃手抚香腮,轻依辇头,眉上藏了许多心事,勋嫔则明眸皓齿,殷勤带笑,坐在辇上顾盼神飞。
二月的圆明园青草萌发,杨柳蘸绿,莺啼燕舞,此时碧桐书院外植了一排排梧桐榆槐,绿色盎然,依依垂落,十分宁静清凉。
才进了殿门便闻得里面香风阵阵,听得说笑声不断,慧贵妃携勋嫔缓步而入,笑道:“储妹妹怀娠有福,这么热闹。”
一众人听得慧贵妃的声音顿时静了静,转眸一定却是煦嫔、恭贵人、璐常在、玟常在几人,这才依依施礼,含笑叩安,储嫔见慧贵妃到来,忙道:“姐姐快来,几日不见,妹妹有些想姐姐了。”
慧贵妃温婉含笑,道:“妹妹是双身子的人,轻易动弹不得,快扶妹妹躺下言语。”
勋嫔眉上温柔和婉,便道:“几日不见,姐姐的精神倒好,一点儿也不像有喜之人。”
储嫔怯怯抚胸,扬了扬清脆嗓音,道:“几位姐妹口干了快去奉茶,在端上瓜果摆在姐姐跟前。”
只见秋蝉含笑端了一碟香杏、一碟李子、一碟苹果、一碟瓜子、一碟樱桃饯、一碟杨梅饯。
煦嫔暗暗惊心,却只低低含笑,道:“妹妹这样客气,这二月时新瓜果就不多,妹妹一下子都端来了,我们怎敢用呢。”
储嫔低头便轻巧一笑,道:“皇上知道我素来爱吃瓜果,这不都紧着我送来了,姐姐们吃吧,不够了在续上。”
储嫔的一头亮泽青丝低垂小绾,肩上披了一件月白色凌霄花纹夏纱衣,愈加肤白如雪,眸似星辰。
慧贵妃含笑道:“妹妹这样得宠,真是让人羡慕,听说皇上赏了妹妹许多绸缎玉玩,说那苏绣成匹成匹地给妹妹裁衣裳,还有那血燕、阿胶、海马、海参,件件都端到妹妹屋里。”
玟常在垂眸带笑,道:“是呢,储姐姐有孕,身子金贵,这不才丽妃姐姐遣人送来一碗血燕燕窝,那颜色晶莹剔透,仿佛是燕窝中的极品。”
储嫔倚在梨花绢丝鸾纹玫瑰枕旁,她靥生喜态,笑吟吟道:“哪有这么好,一般货色罢了,是姐姐们说笑了。”
恭贵人笑着扬了鹅黄色绢子,道:“到底是储姐姐娇贵,从前孝顺皇后在时,克勤克俭,旁人便是进一口燕窝都要惹来一顿训斥。”
慧贵妃接过茶水,盏中茶色碧绿如翡翠一般,映得那汝窑豆青碗中春意盎然,道:“多久的事了,提它做什么?眼下皇上平定四海,别说一口燕窝,为了储妹妹安胎就是每日鲍参翅肚也没什么。”
勋嫔笑着扬唇,道:“可不是嘛,皇上爱重姐姐,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
慧贵妃轻轻一笑,端视着储嫔的小腹,道:“到底是丽妹妹心细,侍候着你怀娠,不比姐姐从未生养过。”
储嫔的脸上犹自惶恐,心下却愈发紧张不安,便含笑道:“是……是……是丽姐姐心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