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四宝
慧贵妃抚鬓和笑,盈盈望过她一眼,却见储嫔一脸茫然,惊慌局促。
煦嫔忽地疑了一声,便仔细盯着储嫔肚子,道:“见储妹妹小腹略略隆起,许是有四个月了吧?我记得从前我有喜时候,四个月肚子不小了,这四个月倒没显怀……”
璐常在这才起了身,凝神端详了一阵,道:“咱们也没生养过,煦姐姐不说倒不知,储姐姐的肚子是平坦了些。”
储嫔立时花容惊变,脸色瞬然苍白无力,只道:“哪有那么平坦,是……是我素日饮食清淡,才……才不显怀的。”
慧贵妃抚了抚鬓上烧蓝掐丝珐琅蔷薇簪,靥展忧态,清幽浅笑,道:“那妹妹这一胎可仔细养着,万勿出了差错,像当年宜常在一样小了月,妹妹身子虚,若精神不济,月中不调,那胎儿生下来便体弱了。”
恭贵人眼含急切,忧愁毕现,道:“我记得六皇子便是胎里弱,一时半会儿都养不好,不过话说回来,储姐姐年轻有福,必然不会的。”
慧贵妃珠翠轻摇,笑语盈盈,道:“妹妹怀娠不易,做姐姐的也没什么拿出手的,就拣了几件玩意儿,请妹妹逗趣罢了。”
蕊桂、芷桂一一摆列开来,但见桌上放的一匹苏绣织锦缎子、一盘墨玉棋子、一块白玉雕龙玦、一幅携子抱孙图。
慧贵妃面带桃花,笑盈盈道:“那一匹苏绣织锦缎子颜色喜庆,正好给妹妹腹中之子裁一双鞋子,再佩上这枚玉玦,还有这一盘墨玉棋子,闲暇之际也好与皇上取取乐,顺手在赏赏携子抱孙图。”
玟常在笑意清清,手指着那洁白玉玦,道:“那块玉玦洁白无瑕,真是一块好玉,果真慧主儿出手阔绰。”
储嫔脸上大为恼火,却淡淡含笑忙双手推辞,道:“妹妹福薄,如何敢受姐姐这样厚礼,姐姐的一片好意妹妹心领,这些稀罕之物珍贵不菲,姐姐拿回吧。”
慧贵妃一把握住了储嫔的柔嫩双手,笑道:“既是好意,妹妹领受就是了,妹妹是皇上心头至宝,看惯了金玉锦绣、和璧隋珠,若是那些冬扇夏炉、燕石妄珍,是断断配不上妹妹的。”
储嫔强自压着怒火,只柔柔一笑,道:“姐姐美意,只是妹妹宫中还不缺这些玩意儿,姐姐的心思妹妹清楚,何必虚与委蛇呢。”
勋嫔笑意清薄,她撇了撇樱红唇角,道:“储姐姐收下吧,这缎子鲜艳,棋子轻巧,玉玦贵重,抱孙图精美,件件都是好东西。”
慧贵妃婉然一笑,道:“妹妹如今有了身孕,万事该格外小心慎重,这一胎可是关乎许多人的性命呢。”
储嫔的睫毛微微一闪,唇色也愈发雪白,道:“谢姐姐意了,妹妹这一胎一定顺顺利利地诞下,不劳姐姐忧心。”
储嫔微一蹙眉便冷了冷脸,道:“几位姐姐若无旁的事便先回吧,妹妹说了一阵话,身子也乏累了……”
璐常在含笑打趣,便抚了衣襟上的绣花,道:“姐姐这是撵妹妹了?妹妹们福薄,还想沾一沾姐姐添儿添女的喜气呢。”
勋嫔忙按住了储嫔的手臂,笑道:“姐姐怀娠要紧,所用的东西必得逐一仔细挑拣了,万一有小人作祟,伤了姐姐一胎,那才居心叵测呢。”
恭贵人神色十分柔和,道:“不知伺候姐姐的是哪位太医?”
只见秋蝉唤了唤穿一色青布长袍的太医,他眉头紧锁,微微屈膝,道:“奴才包大富请慧主儿、煦主儿、勋主儿清安。”
慧贵妃这才扬眉,近视之下只见储嫔肤光赛雪,气色绝佳,不觉拉起她的手和婉垂笑,道:“你平日侍候储主子,要尽心尽力,万不可气主子,等这孩子一落地,少不了你的赏。”
包大富只垂着头,道:“嗻,谢慧主儿,奴才谨记。”
慧贵妃婉转抚鬓,道:“方才勋嫔也说了,件件东西都要仔细挑拣了才是,莫说是我,任何人都要清查,万一有人生了坏心思,岂不是损了你我姐妹情分?”
储嫔一时情急,珠花颤颤坠了下来,慧贵妃忙捂住了她的口,唤过张平远、苏钰,笑道:“这是御药房的苏御医、张太医,有这三位御医一同察验更仔细一些。”
储嫔立时坐直了身子,她长得健壮,原就平坦的小腹愈发显没了,忙道:“姐姐不必了,妹妹信得过姐姐为人……妹妹……”
慧贵妃只偏头凝思,张平远、苏钰一揖上前与包大富一同仔细看了许久,才道:“回主子,一切无碍,皆可如常使用。”
慧贵妃忙微笑颔首,道:“这才好呢!既如此,储妹妹与姐姐们大能安心了。”
煦嫔扬了扬一双冷艳眉睫似笑非笑,道:“慧姐姐还真是心思缜密。”
恭贵人笑着进了口茶,道:“能不缜密么?先前那几位皇子早夭,今上都动了雷霆之怒,若不是有三位御医一同查看,连我都不安心呢。”
慧贵妃心中有了几分算计,便含着濯濯笑色,道:“听说包太医是江御医的徒弟,自是青出于蓝,这师徒二人效力圣躬,手握皇家命脉,做事更是谨慎仔细,也不枉丽妹妹使唤了来为储妹妹安胎所用。”
包大富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慧主子客气,奴才得主子使唤,做事不敢不尽心尽职,且储主子胎气沉稳,只瞧她好气色便知一二了。”
储嫔脸色微滞,纤长的睫毛冷冷一颤,道:“包太医妙手仁心,侍候殷勤,调理得妹妹还是如花面容。”
玟常在轻敷胭脂,细揉香腮,道:“这姐姐素面朝天,可仔细端详却是美人,还是姐姐福泽深厚呢。”
慧贵妃微微点头,胃中却似翻江倒海一样,便忙俯下身子作呕,一众人不解,勋嫔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慧贵妃就着芷桂的手饮了一口清水,这才掩鼻垂头,讪讪道:“不碍事,这几日多进了几口荤的,犯了胃炎,回去吃一些药就好了。”
储嫔略微凝神,道:“姐姐无事才好,妹妹也放心了。”
众人说笑过,这才各自散了,出了碧桐书院才走几步,慧贵妃打发了众人,便道:“可有什么不妥么?”
张平远、苏钰对视一笑,道:“主儿瞧见的,便是奴才瞧见的。”
慧贵妃挽了挽鬓上翠饰,道:“真的么?若是如此,那她真是不要命了。”
苏钰悄悄低在慧贵妃的耳边,道:“奴才见储主儿身段轻盈,远不似怀娠一般笨重,那炕边的碗中虽盛着乌鸡山参汤,却汤色发淡,不似乌鸡之味。”
慧贵妃低声嘱咐,道:“如此种种,必有蹊跷。”
张平远面露难色只拱了手,道:“回主儿,奴才方才进内殿瞧了瞧,那香炉中烧着艾蒿,仿佛有熏艾的气味,上面还被木兰皮、白芷、沉香、郁金压住了,像是故意而为,若是寻常烧艾,必有滑胎之象,可储主子脉相稳健,气色尚好,奴才不知储主子这是何意?”
慧贵妃难掩怒色,鬓上的翡翠流苏盈盈一摆,道:“真是放肆,这件事若让我查出来,我定饶不了她,假孕争宠,那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蕊桂眼眉冷厉便噘了嘴,道:“这才四个月,奴才看她月份大了,该如何收场?”
张平远压低了声色,道:“还有一事奴才回了慧主儿,是关于太子的。”
慧贵妃眉黛一挑,道:“太子的?太子怎么了?”
张平远肃了肃嗓音,垂睫道:“这几日奴才奉黄院首之令,收拾太医院脉案,却见乾坤五年腊月初十至十七,太子的脉案中有十几页是被撕掉了,那撕掉的几页,正是太子患疾最烈的那几日。”
慧贵妃心下疑云暗起,道:“这事是谁做的?为什么要撕掉太子的脉案?”
苏钰定睛一凛,低低道:“奴才记得当年侍奉皇后母子的是王泽溥与赵永年,王泽溥因照顾不好孝顺皇后而发落到了景山,皇上顾念赵永年侍候凤驾多年便留了下。”
慧贵妃心中陡然一沉,道:“那么太子患疾的这几日是谁撕的呢?为什么要撕掉?想掩饰什么呢?”
赵得海蹙眉道:“太子虽一贯孱弱,但文昌院的炭火不到霜降就供着了,怎么一到冬日就畏寒高热?才过了几日便薨了?”
慧贵妃腮生惊惶,靥藏恐慌,道:“抑或说太子之死不是偶感风寒,而是有人蓄意而为?”
张平远的一弯剑眉颦蹙不止,道:“奴才也不敢妄言,当年伺候太子的人,一众被发落了许多,或是被撵到宫外,或是发落到了景山、承德、热河一带。”
慧贵妃手捂并蒂莲花手绢抚住胸口,声色十分凄凉,道:“这件事太过诡秘,还没调查清楚,万不可随意胡言,以免招惹是非。”
丽妃从凝晖堂探视完四皇子回来,便神色恹恹地坐在了炕上,她才进了一口茶便吐在了衣裙上,苓桂忙抚胸含疑,道:“主儿近来是怎么了?”
丽妃呕吐了半晌,她以绢掩鼻,嫌恶不已,道:“这几日也不知怎的,身子这样难受。”
翠莲忙端来一碗热水兑了红糖杏仁,道:“许是惊蛰了,时气不好,要不奴才传江御医给您诊脉?”
丽妃掩唇点头,便又蹲下身子吐个不停,江丛禄的脚步极快,章廷海引着进了内殿,他忙眉开眼笑,屈膝道:“丽主儿清安,万事如意。”
彼时丽妃倚在粟玉绣芙蓉花软枕,云鬓偏散,珠翠半垂,神情郁郁,苓桂取出一块素色丝帕搭在丽妃腕上,那一截雪白藕臂似若凝脂,十分香艳。
江丛禄双眼闪光,只垂头捏须搭脉,静静不语。过了半晌,江丛禄忙磕了头,道:“恭喜丽主儿,主儿怀娠,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章廷海忙躬身带笑,道:“是吗?恭喜主子,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丽妃一惊一喜,她忙端正了身子,冰肌玉肤上闪亮着濯濯清媚笑颜,道:“太好了!江御医,我这一胎必须仔细诊治,我若能平安诞育皇子,定不会少了你的奖赏。”
江丛禄笑着磕头,便道:“多谢丽主儿,那奴才这就下去呈文,为主儿安胎煎药。”
丽妃笑着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道:“好!那事儿怎么样了?储嫔可还老实?”
江丛禄神色渐急,便跪下轻轻捶着丽妃小腿,道:“回丽主儿,眼瞅着快五个月了,这储主儿能瞒几时?上回慧主儿、勋主儿、煦主儿带着人探视储主儿,许是察觉了端倪,这事太过惊险,若是犯了,可是杀头的大罪!”
丽妃面上一片惊惶,只凝唇含笑,道:“这个贱婢,上次的事我也有耳闻,储嫔这个废物,看着挺利落一个人,倒这样无用,她若实在不济事,那这一切都推到她身上罢了。”
江丛禄压低了声色,道:“昨儿皇上还传了奴才训话,奴才吓得半死,这事实在凶险,主儿使使手腕,将这死胎推到旁人身上。”
但见丽妃托腮凝神,章廷海俯身低声,道:“近来荣主儿一心在三皇子身上,听说三皇子勤学苦练,甚得皇上赞许。”
江丛禄眼眸轻转,道:“大皇子养在宫外,太子薨了,眼下三皇子便顶着一个长子身份。”
丽妃抚了抚袖口上的绣铃兰花,轻哼道:“他也配!她的儿子连太子的一点泥都不配!”
章廷海含着阴狠的笑容,道:“是不配,可是皇上念着荣主儿母子,主儿就多一层顾虑,储主儿这一胎原是推给慧主儿的,只是那慧主儿心计深沉……如今又养着八皇子,气焰更盛。”
丽妃转了转腕上的赤金茶花掐丝镯,语气阴阴,眸色冷冷,道:“当日让她抚养八皇子,是挑唆她与宁妃,让宁妃斗她,慧贵妃心计深,宁妃的心思还浅么?”
江丛禄捏着丽妃的玉臂,透过一层紫色纱衣,愈发如凝脂洁白,道:“都不好对付,丽主儿得盯紧了,到了清明前后,储主儿的胎就五个月了,若迟迟不下手,奴才都得打死。”
丽妃撂了脸色,她便凤眼森森,道:“这时候让我如何是好?储嫔若念着他父亲在狱中受苦,便早点动手,若是事犯了,也是储嫔与那包大富的主意,与我何干?”
苓桂悠然扬唇,道:“是呢,这种下作的手段争宠,可不是丽主儿的主意,丽主儿遇喜,江御医说话可仔细呢,别忘了你收了主儿多少银子?”
江丛禄瞪了一眼苓桂,便赔笑道:“是,是,奴才一定不敢胡说,这事奴才都不知,是包大富断的脉,有什么事找他得了。”
丽妃扬起轻柔如蝶翼般的纱衣,眸光一亮,纤指轻抬,便道:“好了,这事先缓一缓告诉皇上,等储嫔办成了,我在面禀,你且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