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豹袭
皇后瞥了一眼过去但见四周漆黑一片,人影寥落,道:“皇上醉意阑珊,不如早先安置,芷贵人去扶皇上。”
芷贵人眼眸情切笑着将要起身,乾坤却挥了挥手,他已然有了薄薄的醉意,面颊盈了如霞光一样的红晕,道:“这才什么时候?离安置还早呢?”
皇后端正身姿,按了下衽旁被风吹起的鎏金福字嵌珊瑚珠压襟,扶额道:“皇上明日还去野杏坡狩猎么?听说那儿林深树茂,荆棘丛生,又多有黑熊、猞猁、花豹、狼,奴才担心皇上安危,皇上最好不要独自前去。”
乾坤酒醉头晕,便斜倚团枕,抚手笑道:“皇后多虑了,既是秋狝只射杀些野鸡、野兔有什么兴趣?既然有黑熊、花豹,朕还一想驯服它呢!等射杀了黑熊,剥了皮给皇后做条褥子。”
宁妃画了一双新月眉,衬着她桃花蘸水的脸庞,讥诮道:“皇上还真疼爱皇后主儿,听说熊皮褥子油光水滑,坐上去一定柔软舒适。”
皇后眸光清凉,如头上一轮满月清辉照耀,冷冷道:“以皇上安危去换一条褥子?这话宁妃也有脸说出口?畜生伤人,奴才生怕皇上被野兽袭击,不如明日捕猎时多添一些人手吧。”
乾坤酒熏朦胧的眼神轻轻扫过皇后,道:“好了,朕从小跟着皇考练习骑射,自有分寸,人多了反而束手束脚。”
皇后无话,彼时乾坤正值酒醉饭饱之际,倒也勉强抿了口马奶酒,道:“今儿酒宴,勋妃你喜爱歌舞,去换一身装束过来助兴!”
勋妃忙颔首允诺,便伴着歌舞弦乐闪过一丝倩影,引路到帷帐后更衣换装,乾坤执起皇后一双冻得发凉的素手,轻抚着手背,道:“去把朕的熏貂大氅拿来给皇后披上。”
皇后举目婉劝,笑色清幽,道:“皇上,歌舞虽热闹,但天黑寒冷,若是冻着身子该如何是好?”
乾坤只淡淡一笑,旋即便与诸位皇子饮酒切肉,李长安急忙取来大氅替皇后披在肩上,皇后忍着怨气,只好含笑在袖子中搓手取暖。
诸位亲王女眷含笑矜持,除了丽贵妃、宁妃、煦嫔口齿伶俐,有说有笑之外,其余之人都笑色懒懒,不愿多言。
少时,闻得一缕草香幽幽袭来,但见勋妃换了一件蒙古族女子的衣衫袍服,鲜艳明丽,紧俏妩媚,淡紫色彩蝶云朵绣格桑花的窄腰袍装,霞紫色的裙裾彩缎,腰间镶嵌着蒙古八宝和银素环扣,长发鬟挽,云鬓轻束,鬒黑如墨,髻色薄蝉,头戴尖顶红缎宝帽,帽沿垂下紫檀色玲珑双羽,配着雪花色珍珠,尤其是唇角勾起的妩媚梨涡,抚额颦笑,清婉亮妍,愈发清韵艳绝。
乾坤显然被勋妃的明艳华贵惊住了,眸中的灼热情意更盛,恨不能缠绕于她身上,只痴痴然张望着,不肯扫过众人一眼。
皇后只端庄凝神,忧容毕现;丽贵妃眉心轻跳,微微摇头,却是满满的嫌恶与鄙夷;宁妃则是一脸狰狞颜色,眸光清肃寒锐四溅。
勋妃翩跹舞步,十分曼妙,腰肢裙摆随着艳烈亮丽的节拍欢快舞动,蒙古族的马头琴、雅托克、四胡、长调、胡笳,声音圆润,低回清亮,音色悠扬细长,时而像万顷草原一般,风光旖旎,秀丽蔓延,时而像碧波粼粼的河水一般,清澈见底,一望无垠。
勋妃纤手轻破,婉转腰骨,与席上的几位蒙古公侯笑语嫣然,竞相歌舞,待到歌舞将息,酒过三巡之后,众人都生了薄薄的一层醉意,乾坤更是玉山倾颓,酩酊大醉。
皇后忙扶额闭目,扬袖起身,道:“传人,把皇上扶到大帐中歇息,一干人等各自回寝帐中安置。”
便有李长安、顺喜、碧绮搀扶得走了,皇后这才松了口气,目光更眷恋在荣海身上,当下便沉了声,道:“皇上酒醉疲倦,坝上多蚊虫野兽,大帐四外定要加强人手戒防,以免有刺客惊袭。”
荣海拱手握拳,便微微咳嗽一声,带着一众侍卫夜守在帷帐四外,此时勋妃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娇俏地候在皇后一侧。
丽贵妃红晕双颊,靥上漾起桃色涟漪,道:“儿子,今儿骑射得皇上金口,万不可生了骄躁之心。”
四皇子忙含着温顺的笑,屈膝作揖,丽贵妃笑着动唇,道:“先侍候着四皇子回去歇息,明儿一早陪皇上狩猎。”
四皇子拱手于胸,他垂下一羽纤长睫毛,道:“嗻,皇额娘、额娘、宁娘娘,儿子跪安。”
宁妃掩鼻凝思,笑着扬起新月弯眉,道:“四皇子果然出色,怕是连大皇子、三皇子都要排在这个弟弟之后呢。”
皇后注目着丽贵妃、宁妃浓艳妩媚的装束,便沉肃了声音,道:“今夜清歌醉舞,意兴盎然,大家先回帷帐安置,明儿一早,另作安排。”
暮色西沉,繁星闪烁,草原的夜晚清静深暗,午夜的深秋寒风卷地,人影寂静,连帐中都弥漫着草木花海自带的清香,一轮坝上圆月排云而出,引风而上,更有月色朦胧,熠熠洒落,照亮着不远处蜿蜒迤逦的江河湖泊。
等到了次日清早,乾坤酒醉清醒,倦意舒缓,由着宁妃、嫤贵人穿衣梳洗,一众嫔御则穿戴整齐恭候在大帐外。
虽是巡幸秋狝,搭帐设篷在外,但乾坤的明黄色九龙帷帐住处亦是精致华贵,只见大帐顶部彩绘着龙凤祥瑞,举头可见绚烂夺目的贴金箔西番莲花、富贵牡丹、瓜果藤蔓的纹饰图案,重重叠叠,绮绮丽丽,累成繁繁密密的金银织绣模样。
待乾坤携着二位小主的手出来时,皇后脸色暗沉,忙屈了膝抚鬓,道:“恭请皇上圣安。”
乾坤双眸无光,尚有微醉,便抬了抬手拿着帕子擦了唇角,皇后凤目一横,宁妃、嫤贵人不觉浑身颤抖,不敢抬头。
皇后递过一碗盐竹漱口茶奉于跟前,她垂着眼睑,道:“请皇上示下,晨膳备在哪儿?奴才也好告知膳房厨子安排。”
乾坤就着李长安的手缓缓漱了口,他微微睁眼咳嗽,气息仍有丝丝酒气入鼻,道:“昨夜召宴有些饱,今早就不用晨膳了,奉上一盏参汤即可,朕难得来一趟坝上,不想这般拘谨,用完了汤与几个儿子在山头骑马射猎,皇后、丽贵妃自饮便是。”
皇后只勉强答应了一声,而煦嫔袅娜着步子上前,亲热地挽着乾坤的弯臂,笑道:“奴才可不想孤零零在山头守着,皇上出宫前,可是答应奴才,要与奴才一起赛马。”
乾坤轻捏一下煦嫔芙蓉颜色的俏丽面颊,道:“好!既然你想骑马狩猎,我便答应你!”
煦嫔忙展颜一笑,笑着骑上了马,跟在乾坤、勋妃身后。
乾坤胯下骑了一匹汗血宝马,疾驰千里地往坝上以北的塞罕坝围场奔去,草原广袤,绿茵坦荡,一望无垠,那蓝天清湛,鸟鸣花草,云朵洁白,各自接天盖地,相融相连。此时正值晴空万里,天高云淡之际,茫茫山麓连亘起伏,葱郁林海捧出清晨一轮红日,喷薄四射,霞光万丈,更有薄云缠绕旭日,吞吐江河的绚丽景色。
宁妃笑色满目,以手遮望着远处绵延山峦下纵马之人,道:“这四皇子年纪虽小,骑马却快!瞧这气势像是越过了皇上!”
丽贵妃嗑着瓜子,她笑着抚了鬓旁一串鎏金翠饰,道:“哪有五皇子骑得好!五皇子的大宛驹可是当年皇上御赐给太子的!”
宁妃惊闻死去多年的太子,便生了愠怒脸色,道:“那四皇子的骑射和摔跤还是皇上亲手教的,可比五皇子吃香多了。”
丽贵妃森然扬眉,笑道:“四皇子年纪小,懂得兄友弟恭,不敢僭越到皇上和两个哥哥前头。”
宁妃的笑靥上凝结了一阵寒波,她飞扬着眉眼,道:“姐姐说笑了,四皇子一表人才,深得皇上青睐,将来做太子也是他。”
丽贵妃扬一把茜红色洒金绢子掩口,柔和带笑地摆了手,道:“宁妹妹这话说得,太子的宝座哪儿能轮得上四皇子,皇后主儿的九皇子眼巴巴盯着呢,有我们什么事?”
皇后矜持着一张端庄面孔,互相瞟了一眼,便道:“好了,山坡风大,妹妹们也不怕打了脸,闪了舌头?”
丽贵妃、宁妃、恭嫔忙低眉顺眼,垂眸颔首,顾自饮茶。
到了此处,重峦叠嶂,林密深茂,红松挺直,落叶扶疏,乾坤忍不住驰骋草地,跃马射猎,紧随其后的是勋妃、煦嫔,她们青春貌美,胆识过人,又年轻矫健,英姿飒爽,比起阁中端严的闺秀和书香门阀的淑女,更别有一种天然洒脱气韵,一应换上了轻巧紧俏的蒙古袍服,娇艳亮丽,扬鞭策马,身后又有扈随侍卫骑马相伴,个个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更显皇家贵胄,天家风采。
如此,乾坤携着众人在塞罕坝围场拉弓射箭,挥鞭扬弩,烈马驰骋,此处更是林海幽静,树木葱茏,遮天蔽日,千骑飞驰,百鸟啼鸣,又有牛羊互顶,豹獾撕咬,狍鹿疾奔,虎狼追逐,引得人越发兴致颇高,收获渐丰。
彼时乾坤的宝马骑到最前头狩猎,乾坤箭法如神,射中了一只黄脸白点的短耳狍子和三只野兔子,又脚拉弓箭仰头射中一只金雕猎隼和一箭穿四目的野鸽子,众人拍手称好,不觉赞叹!
突然从林深处跃窜一头金色带褐点的豹子轻松捕获了一只肥硕兔子美食,乾坤遥遥了望,更是心潮澎湃,极欲擒下。
大皇子挥鞭追疾,笑道:“皇阿玛!那头花豹极为凶猛,皇阿玛箭术如神,一定将它猎下!”
四皇子疾驰一匹棕黑烈马,脸上闪过一丝酡红色晕,高声道:“哪里有豹子?皇父稍安勿躁,看儿子射杀给您做件豹皮端罩!”
乾坤的眸中闪烁着灼灼的光,他俯身贴在马背上,道:“好!谁能射杀那头豹子,我重重有赏!”
乾坤与几位皇子正策马疾追,却见草丛里隐藏一只棕熊,身形庞大,足有两人多高,遍体黝黑毛色偏带棕黄,脖颈处生有一道白毛,面相丑陋,目光凶残,正前跳后跃,张牙舞爪,往密林跑去。
五皇子驾马扬鞭,急急追在勋妃身后,道:“皇阿玛快瞧那儿有一头熊瞎子!”
勋妃纵身跃马,她穿一身水蓝色俏丽镶花马鬃袍服,便拉弓射箭轻而易举地射中一头麋鹿,道:“射死豹子有什么?能射杀黑瞎子才是本事!”
乾坤笑着扬眉,手中的红绫马鞭拍着马背一扬,道:“好!去树林处射杀豹子和熊瞎子!”
众人得旨,都想窥探射杀黑熊和金钱花豹的奇观,便扬鞭跃马往林深树密处骑去!乾坤一时性起,欲要射杀黑熊狼豹,便甩鞭疾奔,策马骑至野杏坡,这里山坡峻岭险峻繁多,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壁生柏,且河流纵横,溪水交错,山石崎岖,树木连绵,林寒涧肃,哀转凄凉,偶有乌鸦、鹞鹰、鹰鹫、野鸟长悲鸣啼,悲戚久绝。
茂密野林的枝丫上挂着干瘪的杏子,经风一吹落在马背上,原来此处就是野杏坡深林!只见人迹罕至,荆棘莽莽,落叶厚积,隐天蔽日,遥遥望去更见不到一丝路径,林阔叶茂,荆棘蓬攀,尤为幽深,身上不觉生出阵阵凄凉惊悚的冷汗。
四周静谧茫然,林茂松密,一时难觅野兽的踪影,乾坤仰天而望,斑驳日影,禽鸟惊飞,突然,马蹄疾走却被荆棘灌木绊倒翻身躺地,乾坤也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砸在薜荔草丛里,金翎带羽的头盔磕在石块上滚落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肩膀骤然刮在带刺的棘草旁,小腿也被蒺藜缠绊住,一时挣脱不开身。
乾坤陡然急怒叹气,尚未回过神来,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低闷的吼叫声,带着巨大笨重的脚步响声渐渐向这边逼近,乾坤神色惊变,回头一瞥只见灌木丛中仰起一张黑熊的脸,那熊膀粗腰圆,猛壮无比,身上长满了浓密粗长泛着黑光的毛,露出一排锋利坚硬的臼齿,脚上长着五只宛如刀叉一样的爪子,它气喘粗重,龇牙咧嘴,正气势汹汹地朝乾坤这边走来。
乾坤顿时吓得瘫坐在草丛中,不敢喘气,他面孔扭曲,胆战心惊,又受伤在身,更不敢骑马逃跑,那黑熊乍然见了口中之餐,愤然站立前行,便几个跳跃扑在了马身上,马还挣脱着前蹄,欲要高高扬起朝黑熊踢去,却被黑熊一把扼住了脖子,狠狠撕扯咬杀,极为残暴,顿时耳边响起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哀鸣,不到须臾,马蹬腿尥足奋力扑腾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那黑熊啃食着马的脖子,叼起马肉轻而易举地撕扯咬碎便吞了下去,乾坤心惊胆颤,冷汗涔涔地从额上滚落,便拔下剑准备射杀黑熊,有鲜热的血腥气味弥漫散开,立时吸引了潜伏在灌木丛里其他的野兽,金钱花豹、灰狼、狸子、野狗、獾子、鹫鹰正摇头摆尾,呲面獠牙地慢慢走来。
乾坤吓得已经六神无主,转手欲掏出弓箭握在胸前,准备一一射杀,然而却发现弓虽在手,但箭却挂在了马腰旁,手上只剩下三支,幸好脚靴里还藏着一把匕首,像是攀在树梢的狸子听见了有人喘气的声音,一跃跳起欲要生扑过来,乾坤眼疾手快,拉弓射箭一箭射中狸子的腰上,那狸子嗷嗷乱叫便落在了草里。
豹子、灰狼、野狗闻声惊来,把乾坤团团围住,花豹的两眼渐渐发红,愈加恼怒,双掌噼噼啪啪地乱挠,发出阵阵低吼,乾坤见那豹子口含巨大,爪牙纷沓,掏出匕首便要刺它,这一下惹怒了豹子,它那前两爪纵身飞跃,一把跳翻在乾坤头上,乾坤重重被甩飞丈米远,连匕首也掉落了,不见踪影。
豹子与狸子凌厉扑来,将乾坤扑倒撕扯,那胳膊和肩上的盔甲都被利爪狠狠划破,露出被扯伤撕破的手臂,豹子沉沉地压在乾坤身上,意欲掐住脖子咬死,乾坤抽手挥剑欲要刺死豹子,却被狸子扑来抢走,乾坤与豹子一番缠斗,却被豹子撕扯得精疲力尽,有一瞬的绝望,惊恐地双眼与金黄豹睛四目相视,便要惨死在熊豹狼狗口中!
只见耳畔传来一声低沉的箭羽,刺破了刚才的险象环生,那箭弩一次射中狸子,顿时喷薄出腥热的鲜血,是四皇子脆亮的声音惊破了林中喧闹,道:“皇父勿动!待儿子擒下花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