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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笑声冷

殿中气氛瞬然冷凝闷滞,正低着头饮汤时,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如银铃琅琅传来,只见厚重的锦帘一掀,一阵冷风伴着欢畅的笑声映入眼帘,禧常在哈欠着热气,搓着手脚俏生生地站在乾坤、皇后面前。

禧常在人未到笑声却先传来,乾坤举目瞧去,只见一种水汪汪般晶亮的颜色似瑰丽的盈石一样袭来,她的双眼盈然澄澈,仿佛如沉潭净湖,丝毫不见半点杂质。

忽然,禧常在的两眼绽放金光径直朝御桌旁走来,忙一边跺着脚一边缩着手含笑,道:“原来皇上躲在里面吃锅子,这么暖和,我从外面就闻到香味了。”

乾坤轻启粲然牙齿,已然笑着牵过她的手,盈盈道:“快来坐下与朕一同品尝!”

乾坤见禧常在无拘无束倒也不见怪,只望向她天真爽朗的面庞,笑道:“禧常在的容貌好像长开了些。”

禧常在笑着摘下身披的一件桃红色兔毛织锦刺绣海棠斗篷,从里面露出一件胭脂色绣花坎袄和一条浅绿色纹银丝锦裙,她将小巧的发髻嵌宝蓝色花绸挽起,梳成扎着燕尾的把头,虽然一身冬装,却浑身用银线绣成,衬得她年轻稚嫩的一张脸格外红润娇俏。

皇后笑着牵起她的衣角仔细打量着,笑道:“似乎是吧,好像比刚进宫的时候更受端详了。”

禧常在忙转了个圈,胭脂色的衫裙似云纹一样绽放,道:“是呢,皇后主儿,连嬷嬷都说我长开了,我还没给皇后主儿叩安呢。”

禧常在才说完便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她边说边笑,倒也十分可爱,便又对着宁贵妃屈膝请了安,笑道:“宁姐姐清安万福。”

宁贵妃忙挽过禧常在的双手,温柔的语调中不带一丝冷漠,道:“禧妹妹年轻,这人长得也好看,难怪皇上这样喜欢。”

禧常在掩唇嘻嘻一笑,她耳垂的雪泊色珍珠坠子宛如廊下的水珠滴答的晃来晃去,道:“谢宁姐姐,听说姐姐唱的歌特别好听,真想听姐姐唱一曲。”

皇后夹过一只虾轻轻剥下薄壳,便含了三分哂笑婉转向她,道:“是啊,你宁姐姐别的不会,唱歌跳舞的本事却是大得很。”

宁贵妃的脸色顿时窘迫得如皇后手剥的虾壳一样,禧常在不明就里更是双手捂嘴嘻嘻大笑,笑完又咕噜咕噜饮了两盏奶茶,口中含的一块香酥奶酪更不愿放下。

那边厢乾坤含笑却开了口,道:“好了,来一齐用膳。”

禧常在搬过一张小杌子依偎在乾坤身边坐下,她先搓了搓手,后笑眯眯地挑拣面前的富贵麻团、糯米凉糕、芝麻春卷,喜滋滋道:“皇上喜欢吃锅子里的羊肉么?奴才可不太喜欢,总觉得吃完了嘴里有一股膻味,奴才更喜欢什锦的,里面的鲜虾、鱼卷、火腿、菌菇都是我喜欢吃的,饭后再用玫瑰木樨千叶糕、白糖油糕、枣儿卷压一压最好了。”

乾坤只眉眼含笑地看着禧常在,清柔的眸光中泛出阵阵怜爱,道:“朵儿是爱说爱笑的性子,这样的爽朗笑声吾许久没听见了。”

皇后吩咐翠竺替禧常在斟了一盏红枣牛奶羹,颊上更带了几缕柔和含笑,道:“禧常在的年纪仿佛与奴才的三妹差不多,皇上身边也该有位活泼的人热闹着。”

乾坤的笑容恰如暖意融融的春花般艳烈,他宠溺的眼神凝伫在禧常在稚嫩的面庞上,温柔道:“朵儿喜欢吃什么?吾让御膳房做给你吃。”

禧常在进了一枚果藕杏干肉,又端起奶羹喝了两口,噘嘴道:“奴才不敢再吃了,皇上瞧,奴才都吃胖了。”

皇后笑着递过两片枣儿卷送至她的唇边,道:“既然你喜欢就多吃些,不够了再添上,小心噎着。”

乾坤的柔缓眼波停驻于前,笑意愈浓仍然不减,便停下錾金珐琅嵌乌木筷,道:“朵儿是三年前入宫的,她这样开朗活泼的性子在六宫也算难得,吾预备着过了年,晋她为贵人。”

禧常在靥上的梨涡忙漾出点点清波,她乖巧地福了礼,道:“多谢皇上恩典,皇上喜欢奴才,是不是要赏给奴才什么好吃的?奴才瞧昨儿皇上吃的一道玫瑰馅花糕挺好吃的,不如把这个赏给奴才吧。”

宁贵妃阴婉的容色在热气翻滚的影照下尤为柔媚,非得笑着添了一句,道:“禧妹妹真是天真可爱。”

乾坤,道:“好!你若喜欢吾叫人天天给你做玫瑰花糕。”

这往后算的两三日,都是禧常在伴驾,她年轻娇憨,又爱说爱笑,乾坤一时爱不释手,连洁嫔、鑫常在都搁在了一旁,而这边丽妃整日以泪洗面,愁眉不展,虽有曼答应这样娇丽的女子伺候,但仅仅凭她一人之力如何能与六宫的嫣红粉黛相争?不仅如此,丽妃的四个儿子接连被别人抱养,使她愈发心力交瘁,日思夜想。

这样温和的光景一直延续了十几日,当丽妃再次与乾坤同桌进膳时,已然是大雪纷飞的凛冽寒冬。

室中,花潮如海,温暖似春,寒冷的日光被熏炉蒙上热气蒸腾,照射进来也被温柔和暖了许多。一张紫檀木圆桌旁堆放着艳丽正盛的花,朵朵花开似锦,瓣瓣明艳鲜丽,衬得丽妃与乾坤二人花影相簇,极是富贵。

难得丽妃一身素简装束,只在鬓上点缀了簇簇鎏金,垂下的镶金喜字步摇在她耳畔清脆颤动,掩映着一张微低微昂的脸摇曳生姿。

丽妃举目抬手,便一一指过,笑道:“葱椒乌鸡热锅、口蘑烧鸡热锅、酒炖万字肉、燕窝鸭子、胭脂鹅脯、黄焖鱼翅、炭烧鹿筋、桂花鲤鱼、火腿鲜笋汤、党参野鸭冬瓜汤、人参鸡汤、还有茯苓牛奶霜、白玉糯米羹,皇上这些都是您爱吃的。”

乾坤沾染酒香的唇角不自觉地笑了笑,却只淡淡了一句,道:“难为你了。”

丽妃轻掩着唇似朝辉凝露,低笑道:“只要皇上喜欢,奴才辛苦一些不妨事。”

乾坤卷起衣袖伸手添了一勺汤入碗,略有几分微薄的遗憾,道:“宫里你的厨艺精进,煲的汤朕最爱喝,只是这味道不如前了。”

丽妃温柔婉睇地殷勤侍菜,只能听见碗瓷相碰的轻脆磕裂声犹在耳边萦绕,道:“皇上喜欢饮汤,便多饮一碗吧,这道人参鸡汤是从前皇上爱饮的,曼妹妹你别站着布菜伺候了,也坐吧。”

曼答应温柔宁静的神态愈发清秀腼腆,不觉使人萌生怦然心动的怜惜之情,乾坤看着二人婉顺的笑,颊上便挂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道:“曼答应生得肤白,你瞧这手白的跟玉瓷似的,冰雪纤润。”

曼答应现出明眸皓齿,忙作了一揖,玉软花柔地与乾坤眉目传情。丽妃的笑虽然看似温婉如花,脸色却阴沉似雨,即将顷落,她在乾坤跟前不好发作,便愈发婉媚,道:“天寒,皇上素来喜欢吃这道锅子,曼妹妹快给皇上夹菜。”

乾坤的目光留驻于她的面上不过一瞬,旋即飞快地澹然凝气,道:“你似乎殷勤了许多。”

丽妃略略收敛笑容,衣衫翩然间便盛了一碗党参野鸭冬瓜汤递过,抚腮道:“奴才年岁也不小了,且是四个儿子的生母,不敢不尽心些,有时瞧见瑞愆为皇上诞育皇孙,倒也歆羡些,这瑞悤过继给了旁人,瑞愻、瑞憼又养在寿康宫,奴才膝下唯有瑞悊可以依靠,但请皇上怜悯奴才母子,尽早给瑞悊指一门婚事吧。”

乾坤的嘴角扬起一丝顽色,便颇感兴趣地瞥向于她,道:“这事先不急,朕记得你不是相中了安岳额驸之女嘉穆瑚觉罗氏么?”

丽妃忙举袖掩唇对着乾坤妩媚一笑,道:“是,奴才是这样想的,还请皇上做主。”

乾坤轻轻拭了唇,只是淡淡一笑,阴暗之意密布他的脸颊,道:“好了,先用膳吧,用过了膳让曼答应伺候朕歇息吧。”

如此到了晚上,北风一刮,天气便愈发寒冷了来,延爽楼的中殿笼着暖炉、地龙都晃亮亮地烧了炭,火星越烧越旺,红箩炭偶然发出轻轻的哔剥声,衬得冬夜更加宁静了。

临窗的冬夜飘雪下,皇后歪在一架缠枝梅花檀香木榻上,榻边设一对镂空填漆小桌,摆着几碟酸梅、杏干、桃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伸手捏着干果吃。

皇后轻轻吹着银匙中的梨汁,道:“皇上还爱往丽妃那里去么?”

李长安蹲在榻下烤着手,翠竺轻拨着炭火,顿时火花呲呲地声音挑起老高,道:“倒也没几日,丽妃与曼答应一直缠着皇上,不是煲汤就是歌舞,皇上……皇上似乎动了心。”

皇后用手托起一朵香红茶花,胭脂色的花瓣丰满娇艳,被热气微熏更透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道:“动心又如何?丽妃本来就能歌善舞,不过做她想做的事罢了。”

李长安将手搭在皇后的臂上轻轻捶打,他的声音有些沉沉,道:“回皇后主儿,近来张庸泰、明珠之人极力拥戴赵亲王为皇储,皇上虽心意未定,却一直不肯松口。”

皇后挽了挽松垂的云鬓珠饰,眸色似如寒光冽厉迫人,道:“他们是收了丽妃母子多少好处?这样尽心尽力为她说话。”

李长安的手势轻缓中却微微一滞,担忧道:“上次章廷海偷盗东珠,丽妃连坐本是死罪,皇上顾念旧情,赵亲王又跪在九经三事殿外半宿,只从轻发落鞭笞二十,丽妃稍稍一使手腕,这不又得势了。”

皇后凝神端详着眼前这盆浓艳的茶花,只轻轻地嗅了嗅花蕊,道:“丽妃身处六宫多年,见惯了君恩沉浮,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长安忙颔了首,笑道:“听说仁后身子不太好,请了萨满太太入园,想来这会儿人已经安置下了。”

皇后沉静不言,只烘着脚下的一团火,烤染着双手涂抹芍药花粉的指甲。

自入了冬,仁后的病势越渐重了,不仅时常糊涂呓语,还反复冷颤昏厥,为着六宫祥和安泰,乾坤特意请来藏北草原的萨满法师为仁后积福添寿,祈求平安康健,萨满法师一行数人入了畅春园,暂住于恩佑佛海、灵吉福寿几处修行。皇后虽不信奉萨满,但也以礼相待,除了日日晨昏敬香,洒扫侍奉,还将法师抄写的经幡符咒挂置在园中各个角落,可见虔诚不已。

这是燕蓟城难得之事,上至仁后、下到奴仆最为崇敬萨满,求神拜佛,问仙占卜,故东西六宫中笃信之人众多,无一不虔诚跪拜,深信不疑。

夜来恩佑佛海、灵吉福寿几处十分幽深寂静,只听得挂满的五色经幡和哈达转铃叮咚作响,更显得仙佛难测,诡秘庄严。而仁后殿内却萨满大作,香烟缭绕,原是她近来噩梦惊醒,妖邪缠身,连着三五日跳鬼神、做法事、烧经卷,浓烟滚滚,萨满梵音悠长不绝,十分隆重。

仁后侧卧在榻上,她脸色苍白,神情恹恹,额上缠了一块嵌珍珠青缎抹额,鬓上缀了几颗蜜蜡黄珠,眼皮微合,倦怠不安,而外殿墙上贴满了萨满符咒,连内殿床帷上也挂满了无数串紫檀佛珠、木香佛珠,满殿香烟迷迷,烟气熏蒙。

只见萨满太太着一身青黑色长挂大袍,腰间脚下缀满了黑珠铃铛、兽皮虎眼、各色彩布,头上戴着一顶仙帽,脸上画着五色油彩,神佛仙怪,望之格外畏惧诡秘。

张明海掀起了门帘,低声道:“回仁后,法事做了半宿了,您口干,奴才给您沏盏茶。”

满室的香烟迷蒙,仁后只好微微点了头,便沉沉地合了上眼。满室的香烟迷蒙,仁后只倦累似的微微点了头,便合了合眼。皇后执掌凤印,做萨满法事必得到场,她才一进殿,却见那萨满太太扑火,进了一口酒噗嗤一声便浇在火上,登时火苗熊熊,火势极烈。

皇后的衣角差点被火烧了,惊得她陡然向后退了几步,她立时大惊失色,面带恼怒,不禁矍然变声,喝道:“火势这么大,不怕烧了皇额娘么?”

桂姑姑焦灼地施了礼,便掩着口鼻福身作叹,道:“回皇后主儿,萨满太太做了两天法事了,自有分寸,您觉得呛鼻子,先回去歇息吧。”

翠竺与赵得海对视一眼,忙按了按皇后手臂,摇了摇头。皇后心下微沉,她神色凝重,面容微冷,如愁云惨雾,幽怨深沉,道:“我见火这么猛,小心伺候万勿伤了仁后。”

皇后见殿内烟气弥漫,香雾缭绕,直冲鼻子,只嘱咐安排了几句,便头也不抬地走了。

月夜风冷,雪重难行,皇后头晕目涨,胸闷气竭,端见畅春园明黄黛瓦皆被披上雪白霜雪,愈发掩面惋叹,心神难宁,她便扶着翠竺的手,不觉哀哀忧悒,道:“皇上不喜神怪之说,偏偏惹来了这些东西,熏得满殿浓烟缭绕,实在不成样。”

翠竺搀着皇后一截藕白似的手臂,悄然地低了低声,道:“仁后凤体不豫,听说太医连夜医治也不见好,且燕蓟城之人一向敬重,尤是六宫。”

皇后面色阴沉得像郁郁积积的雷雨,眸光清冽得如寒冰坚冰,微弱的羊角灯火或明或灭,影照着她气愤郁悒的脸颊,道:“做完了法事,尽快打发了,我瞧畅春园这儿挂满了经幡转筒,夜来风吹雨敲,声音极重,到底不便。”

赵得海即刻弓身,颔首道:“嗻,奴才明儿打听到底逗留多久,再回了皇后主儿。”

夜来冷风呼啸直入,吹得仁后殿下火盆的火星嗷嗷直冒,萨满太太挥舞着手上的经幡符咒,口中念着串串咒语,只听噗的一声火花四溅,火星缭天。殿内浓烟四起,仁后呛得咳嗽了几声,张明海立刻打开窗,北风呼呼直灌进来,风势越大,火势越大,那火花飞溅点燃了床帏上幔帐,幔帐瞬间呼呼着了起来,火光四射,火势极烈。

仁后吓得不敢动弹,伴着阵阵浓烟,只不断咳嗽,张明海、桂姑姑挡在仁后面前,大声疾呼道:“走水了!走水了!”

闻听仁后殿中走水,畅春园一众太监宫女连忙跑到寿萱春永救火,那火势极猛,加上北风呼啸越发猛烈,火星吞没了梁上檐柱,那大火轰轰烈烈,顿时烧得畅春园红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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