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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星宿闪

连着深冬的寒冷只增不减,白雪皑皑,凛冽似剑,畅春园的凉薄之意迅速将亭台轩榭,墙角屋檐点缀成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颜色,皇后眼中的光便似这堆积在灰瓦沙砾的雪一样绝望且清寒,画堂深掩,冷水冻冰,在她的心中更像融不化的冰,畏惧的寒意使她喘不过气息。

乾坤手端一盏热茶正要饮下,抬头见皇后一身明艳装扮站立在殿门外,道:“皇后来了。”

皇后既惊又怒,她将一腔怒气积聚在眉心翻腾涌动,道:“混账奴才!是谁指使你冤枉我的?”

仁后闻声回头,但见皇后一脸生硬着铁青颜色,想必刚刚金世荣和萨满太太所言之语尽数落在了耳中,便不由地阴沉暗笑。皇后勉强按捺住暴怒的性子,她甩开翠竺的手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怒喝道:“狗奴才!是你冤枉我!”

金世荣惊骇得抱头流涕,叩首道:“奴才没有!奴才没有冤枉皇后!皇后命相极阴,是她与仁后相克!不仅克了仁后圣安,还要克死皇上!”

皇后抛下手捂的织金袖炉,双目有血红的凶光,冷冷盯住浑身冷颤的金世荣大骂,道:“胡说!我侍候圣驾多年,从来没人说我不祥,你这个狗奴才,是谁指使你冤枉我!恳请皇上治钦天监金世荣污蔑犯上之罪!”

金世荣吓得伏在砖地上不敢起身动弹,哭诉道:“奴才不敢胡说,望皇上明鉴!奴才夜观天象,见乾坤十二年以来紫微星渐闪渐离,越带有逼退之力,而主女宿的心月狐、翼火蛇则闪烁熠熠,大放光彩,渐渐有掩映紫微光辉之势,翼火蛇与危月燕一样主凶星,意指女星泛滥而紫微失光,自皇后册立以来,皇上便圣体疲惫,有犯冲之相,轻者皇上久病缠身不豫,重者动摇社稷,江山不安!”

萨满太太已经接口,她的声音如薄薄的铁片刺刺作响刮着人的耳朵,道:“是啊!皇上、仁后,皇后命数阴,亲近者不但能损伤圣体,累及心脉,还能短寿、病苦、结怨、诸事不顺,非死即伤以偿还前世阴债!”

李长安候在乾坤身侧,愈发语气肃然,道:“真是混账悖怠!皇后主儿乃堂堂中宫,你们这样污蔑犯上,可知死罪一条么?”

萨满太太摇头晃脑极是恐惧担忧,便双手伏地止不住磕头,道:“奴才不敢妄言!果真如此!还请皇上明察!”

乾坤惊怒交加,扬脸便转首怒喝,道:“污蔑皇后!你可知祸延九族,罪该万死?”

金世荣的唇角有微微的牵动,像是鼓足了勇气愤慨道:“奴才死不死无妨,若是因为奴才之过而搅扰皇上圣体,奴才愿意一死以谢皇恩。”

宁贵妃含着恍雅微笑的神色盈盈一瞥,道:“如此郑重其事,许是真如钦天监所言。”

皇后语中的凛寒之意甚重,生生逼得人出了一身涔涔冷汗,道:“宁贵妃,几个风言风语你也要信以为真么?皇上,奴才侍奉您十几年,竟从未有人说过奴才是不祥之身,今日这几个混账东西胡言乱语,污蔑犯上,奴才身为中宫,不得不杖斥严惩。”

宁贵妃横过皇后一眼,便以平静回视着皇后矍然变色的面孔,道:“皇后主儿既要杖责也无不可,只是萨满太太能通灵法,极为尊崇,如此严惩,恐怕伤了敬畏神灵之心。”

萨满太太一张苍老干枯的脸,此时因为惊慌失措而愈发扭曲变形,呼喊道:“皇上、仁后,奴才不敢胡言,奴才占卜,见卦签上皇后主儿的命数极为阴险,主大凶大祸,若不处置,必会连累皇上与仁后圣安,仁后久病不愈,焉知不是皇后主儿近身招患之故?”

皇后恨不得立刻手撕活剥了她,鼻息粗重间便含着咬牙切齿的愤怒,口气冷硬似腊月凝冻的冰锥,道:“大胆!口口声声污蔑我清誉!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到底是谁指使你们二人陷害我!”

金世荣仰面朝天将刚才的畏惧无助一扫而光,硬气道:“没有人要陷害皇后主儿,是您自己命数太硬,不但克损仁后,还要克伤皇上!”

皇后站立得久了,膝盖便生了丝丝酸痛,一点一点刺痛着她在滴泪的心,道:“当年初立我为中宫时,金世荣便极尽阿谀,奉承讨好,如今仁后病疾缠身,便将这些莫须有之事强加在我身上,你的两扇皮是纸糊的么?真是摇唇鼓舌,断脊之犬,是谁叫你污蔑我的?敢在这狺狺狂吠。”

璘常在笑波流转,绣兰花纹的衣衫衬得她的脸十分忸怩做作,道:“皇后主儿何苦这样疾言厉色,钦天监也是夜观天象,您本来属相不好,也怨不得旁人。”

宁贵妃的笑色若不经意缥缈的云极为淡薄,道:“幸好皇上是真龙天子,有万佛庇佑才不伤及圣体,否则皇后主儿真是难辞其咎了。”

皇后眼望她一张幸灾乐祸的面孔,像作呕似的逼视着掩唇,道:“我为何难辞其咎?这几个下贱人之言便可治我的罪么?简直是无稽之谈!天象命数乃是妄语,若人人信奉这些荒谬怪论,这世上之人岂不都相克相冲?还曾有一点良心悔过。”

璘常在绞着玫红手绢轻巧飞扬,便露出三分微微得意之色,道:“皇后主儿一向伶牙俐齿,真是丝毫不惧。”

皇后素淡的面容端正一凛,只觉清冷微触,拂面生寒,道:“乌拉特·珠云乐,小小常在竟然不懂上下尊卑,便是伊尔佳氏也不敢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

璘常在丝毫不惧,凌厉的眼波中含了几分挑衅的模样,皇后暗沉着脸色的苍白,迎面上去一个巴掌甩在璘常在的脸上,打的她顿时头晕目眩,口吐鲜血。瘫软在地。

清脆响亮的一声耳光余音未绝,璘常在的唇角有鲜红的血丝流出,她捂着半边脸也不敢放声高呼,只抬首怒怨似的看着皇后。宁贵妃才递过眼色差崔万海将她稳稳扶起,却听啪的一声,又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她的脸上,正是一脸忿恨的乾坤,他阔声惊呼道:“放肆!不许与皇后如此言语!”

璘常在一时受了两掌,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只好畏畏缩缩捂着脸抹泪垂泣,忿忿不言。仁后手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微微咳嗽了一声,道:“皇帝,吾岁数大了,倒不信这些东西,只是……”

仁后的眼睛飞快地瞟了皇后一眼,迅疾便晃在乾坤身上,幽幽道:“你毕竟还年轻,若真被天象命数之言所忌讳犯冲,还是化解了好。”

乾坤忙敛气颔首,恭敬中多了一丝觉察,道:“皇额娘之意儿子知晓,事涉皇后,儿子不得不格外警醒。”

乾坤顿一顿语气,转眼眸光犀利得能射穿人的身体,道:“先将金世荣、萨满太太拘押,日后朕还想问个清楚。”

送走了仁后,乾坤搓手嫌冷,便命人在脚下又添了炭盆,二人静寂无言,窗外雪花漫天,寒风刺骨,唯能听见在一盆盆跳跃不定的火苗明灭中噼里啪啦,窸窣作响。

乾坤眉目舒和,斜倚在榻上取火,缓缓道:“雪夜深重,皇后也尽快回去安置吧。”

皇后将绷了半晌的怒气从嘴角处渐渐消散,方柔婉了一分漫着蒙蒙雨气的平和,道:“夜不能寐,辗转反侧,难道皇上真信了这些人的话了么?”

乾坤的眸底浑浊乌沉,分不清是喜是怒,便冷峭道:“不是朕信,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朕是为天子是不该妄信谗言,是不该误听人语,可天象尤为,朕不得不深思熟虑。”

皇后冷冷瞥视,她鬓上的簪花点翠步摇暗光一凉,烛火恍惚间十分黯淡,道:“皇上之意是为了所谓的天象之言要处置了我么?”

乾坤默然片刻,他慢慢端起一盏黄地牡丹缠枝纹碗,才抿了两口便涩得皱眉,道:“皇后多心了,朕怎么会为了三言两语而处置亲手扶立的皇后呢?钦天监之话,朕不会全然相信,但十中有三总该信的,所以先拘押,暂缓行处。”

皇后生硬着身子站在一旁,几句话听得她心如刀割一般,忍气道:“果然皇上是听信了奴才是不祥之身,才作如此打算。”

乾坤含着微微怒气瞥向她的衣角,便举手拾过一本《道德经》闲翻,道:“皇后,朕已经讲过先暂做处置,皇后为何故意曲解而执迷不悟呢?钦天监是否为人胁迫蛊惑还需仔细审问,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厉声训斥,是有失体统了。”

皇后的双眼泛着泪光,她戚然落泪,冷冷怒视,道:“皇上心中是体统规矩重要,还是奴才的清誉重要?若为了一份体统而玷污了奴才清誉,那这份体统不要也罢!”

乾坤眼处的冷光晕成一片浓郁的暗影,团团笼罩着他的脸,道:“皇后你现在是怎么了?怎么听不清朕的话呢?奴才下人都在,你这样冒失,是有失一朝之母的风范。”

皇后连声冷笑,笑靥下勾勒的霜花不觉生寒生冷,道:“皇上难道没有想过有人污蔑堂堂皇后清誉,比有失一朝之母风范更加荒谬悖逆么?当着下人的面,让两个小人诟谇谣诼,凌辱诽谤,口口声声言说我不祥,皇上想到这样的体统么?”

乾坤暗沉着脸,便无声地垂下眼睫,射出两弯深黛色的阴影,道:“皇后你别失分寸!你是与朕过话,而不是训导朕!”

皇后的笑凝滞不前,扬起面孔只沉静相对,道:“若使今日污蔑的是孝顺皇后,想来皇上和仁后便不这样深夜传唤我前来了。”

乾坤的神色瞬然慈和,像如春光旖旎般怔然神往,道:“孝顺皇后嫡出名门,必不会像你一样咄咄逼人。”

终于皇后抵住舌底下喷薄的呜咽怨意,仰面将多年的辛酸苦楚一吐而快,道:“孝顺皇后自有她的好处,可我在您心中呢?便是不如她么?是,我是不如孝顺皇后家世雄厚,有能干的亲眷,可我也不差什么,为何皇上时时拿我与一个崩逝了多年的人相较?还是在皇上眼中,我究竟有多么不堪?”

乾坤嗔怨薄薄的气息在殿中冷厉回荡,隐忍的怒意在此刻骤然爆发,便把手中握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道:“你主持六宫也十几年了,做不到左右逢源不说,连起码的规矩都忘记,朕是天子!你这个盛气凌人的样子是该与天子应有的么?若今日之事涉及孝顺皇后,她一定婉转承受,必不会像你一般针锋相对。”

皇后含着汪汪清泪,哽咽难言,一口气更抵在喉间哀怨,道:“我做了那么多,还是不能与孝顺皇后相较,不仅是我,连我的儿子也比不过孝顺皇后的儿子,我们母子真是可怜。”

乾坤暴怒的声线毫不留情地落在众人耳中,不觉让人生寒畏冷,瑟瑟不安,道:“不是你可怜是你执念太深,就好比钦天监和萨满太太的话,无心者听过转头就忘了,有心者便追根究底,蹉跎成魔。”

皇后再难平复心绪,斗篷下颤颤发抖的指尖紧握冷拳,语气犹如钢铁般生硬,道:“不祥之人难道不该追究清楚,哪里不祥?为何不祥?只听信一面之词的人也未必是英明圣主,凡事不讲究褒善贬恶,持正不阿,反而信奉狐鬼神谈,无中生有,这样的做法叫人如何臣拜信服?”

乾坤的闷声呵斥像是千万斤沉重的硬石,浑厚轰隆,滚滚坠下,道:“皇后放肆!你言辞太尖酸了!这种刻薄的话也配从你口中说出!你实在令朕失望!”

皇后的唇角挑起一抹冷笑,似乎笑他太过偏心,道:“皇上失望么?您有瑞悊、瑞悆,我与我的儿子是不值得您失望,因为您从未爱惜过!您的眼中满心满诩的都是瑞悊!”

乾坤的脸颊上闪过极为浓重的痛心疾首,道:“自然!虎父无犬子!瑞悊年轻气盛的模样是与朕有几分相似,朕才格外宠爱他,瑞殷也六七岁了,素日文弱庸懦些也便罢了,有时连瑞慜、瑞憙的聪慧劲儿也不及,他是嫡子,乃中宫所出,却力有不逮,朕如何不恩宠些能干的庶子!”

乾坤盯着她冷峻的容颜,似乎舌尖直射一种剑光摧残,道:“就好比你身为皇后,被人言说不祥之身,不吾日三省,不常思己过,反而训喝怨怼,难道你这般疾言怒色就能堵住悠悠之口么?”

皇后的双眼凄迷的泪早已干涸,只剩下些许的心痛无奈,道:“事已至此,奴才不想申辩什么,既然奴才不祥,便擢升吉祥的人吧,宁贵妃、丽妃,她们狡黠聪慧,能言善道,皇上还是令厚爱她们吧。”

乾坤的目光依然如剑一般尖刻,沉朗的腔调却掷地有声,道:“你是在顶撞朕么?妇人以婉顺为上,你与朕如此唇枪舌剑,是为人妻、为人妇该有的规矩么?天象星宿困住的是你的人,还是你那颗不甘的心!”

皇后气得幽怨、怒意、绝情直逼胸口,便还是以恭谨的剜目相对,道:“皇上怒斥奴才,我无话可言。”

繁重绮丽的帐帷挡住了呼呼的幽咽风声,旷野上月色清冷如霜,不时心底有绝望的哀凉。乾坤的深邃目光冷清得出奇,虽然不出一声却愈加凄冷迫凉,道:“无话可言?皇后一向巧言令色,怎会无话可言。”

皇后擦着心底干涸的泪,强自撑着目眶不让泪水浸湿面颊,挑眉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我巧言令色?是何辜如此诋毁我?这几年我主持事宜,调度六宫,你可曾见过我蓄意加害过谁?我一心扑在孩子身上,不敢有逾规越矩之事,皇上居然认为我巧言令色?”

乾坤将郁结的两弯眉皱得更紧,他的眼睛斜视着过去便剜过一池碎冰,道:“旁的不说,芷桂的死难道真与你毫无干系么?朕心中总有一个疑影,便是兰娇的死,你与你阿玛在背后做了多少事,谁又能知呢?”

皇后所穿的一件浅紫色暗绣云纹褂子,在微弱的烛光下交织出幽深晦暗之色,竟与她嘴角的生硬口气不相上下,道:“芷桂、珍妃的死与我无关!您要清君侧,干系我有什么事?李氏勾连暗纵,忤逆犯上,斩草除根的是您!不是我!还有芷桂,她究竟是谁害死的我又如何知晓?”

乾坤冷厉的眉眼闪过颓丧和失望,便道:“皇后,天象之言虽不可信,可你的所作所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你这样尖利的性子,许是不能教导孩子了。”

皇后的脸色竟如霜雪一般凝重,她与乾坤直视过眼神生出一阵哀伤的凉薄之意,道:“既然我如此尖利,皇上处置便是。”

乾坤沉吟的目色冷冷划过,他不愿再见皇后的面孔,只道:“瑞懃、瑞殷还小,先交由恭嫔教导,你先禁足思过吧,无事不许出来!”

乾坤说完,便头也不抬地不顾皇后滚滚的泪意,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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