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再回汴京
琅琊很好,可终归不是他们的归处……世间很美,可却只能驻足不能停留。
他们一路看遍山峦与日月,看过山花烂漫,看过远山如黛,看过断桥流水,看过比翼双飞,好似,会长久到,海枯石烂。
抵达汴京的那日,谢长柳从车里探出头,他看着正阳门恍如隔世。
城门依旧,往事如风。
七年了……他还是回来了。
离开时,他孑然一身,如今归来,再也不是形单影只。
离开时,他仓惶逃离,如今归来,他便不再沉寂,只做一个被人欺压的人。
皇权变动,定然有他的参与。
秦煦握住他的手,两个人一同走进了这道隔绝着大梁两个世界的大门;走入了,或许再也出不来的旋涡里。
而在往东宫的路上,谢长柳却是不愿去了。
他叫住了车,他对着秦煦说:“我到地方了。”
这里离东宫还有段距离,哪里是到地方了,他是不愿跟自己回东宫吗?
“你不入东宫吗?”
秦煦以为,他愿意跟着自己回汴京,是愿意跟着自己回东宫的。可是,对于自己的问题,他摇头了。
“殿下,我没有忘记我的目的。我是来辅助你的。”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初衷,他要报仇,他要为秦煦的路扫平一切阻碍。
“我爱你,但,我更支持你的决定,我非你的附属,我而是你将使出最好的利刃。”
他不只是谢长柳了,他也是谢无极,他既然来了汴京,他就不能只做谢长柳了。他若要替东宫谋事,他唯有从新拿起那个身份,给东宫,另谋天地。
秦煦看着决绝的谢长柳,他的手控制不住的开始发颤。
他抓住他的手腕,握在手心里,有什么哽在喉咙里,压得他无力又难受。
“能不能……”
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想说,能不能不要离开,能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闯这条路,能不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能不能不要以身试险。
他想过要把他护在羽翼之下的,他一定可以的,这条路或许艰难,但是他可以自己走。他舍不得让谢长柳去为他付出,在他看不见的的地方,一个人艰难的面对一切。
他已经错过一次了,他不敢想,这一次。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无法说出这些挽留的话。他早该猜到的,谢长柳爱自己,却非儿女情长啊。他爱自己,更爱自己的一切,他早就说过,他会尽他所能的辅助自己,他要让他的路走得平坦自然,他想让他,完成多年来的夙愿。
这一切,谢长柳都记得,他原来,一直都在谋划,他原来,从始至终都在义无反顾的深爱。
秦煦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似乎是放了,就生怕,就这样丢了。
谢长柳哪里不难受,他忍着心底的悲伤,强颜欢笑。
“我们还会再见的啊,只要在汴京,你我终将再见。”
他抬起手抚平秦煦蹙起的眉头,一点点的,温柔而又克制的抚平。
最终,他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算作,是这场再会的告别。
“你会去哪?”秦煦预感到,谢长柳要是走了,自己将会很难再见到他。
他若不跟自己走,他要去哪?他说要替自己铺路,那他要怎么做?他会在哪里?他们还会再见吗?
秦煦有太多的疑问,可是,谢长柳没有给他答案。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一条怎样蜿蜒曲折的路;他也不知道,他们何时才会再见,亦或者是再见,会是怎样的情形。
可是,他不后悔……在琅琊以及途中的这些日子,是他此生最美满、最幸福的时候,他已经圆了自己的念想,已经得偿所愿,他想,是时候一搏了。
至少是为了自己,为了父母家人,为了秦煦,他都要这样做。
孔夫子说了,有舍便有得,他要先有舍,才能得。
此事已成定局,不会再有改变。秦煦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
他的路在前方,而谢长柳不会再同他一起了。
谢长柳看着秦煦扬起马鞭,马儿吃痛,奔向了前方。
而自己,停留在了离他稍远的原地,看着他,一个人往前。
秦煦啊,相信我,我们不久将会再见,届时,你我,都不再有迫不得已。
凛冬看着肖二站在石崖上眺望远方,那边是汴京的方向。
“二爷?”
他巍然不动的立在石崖上,山间的风吹起他的衣袂,整个人被风包裹住,吹得狂狷,好似要乘风归去一般。
他定定的看着那远方,但却非目视远方。
“我们……要回家吗?”
他不知道,自己所要回的地方是哪里,是否要归家。
他这一生,惯是恣意快活,不受人所累,原本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快活下去,可如今,自从勘破了谢长柳的清醒后,他方醒悟,他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沉沦了。
明明,东宫也是他的一个家,是他曾经来去自如、是他看遍四季,饮着烟火的地方。东宫有太多的人,是他思念的,归去,是他许久都在奢望的。可是,他还不能,不敢。
因为他还未替家人报仇,他还未替父亲沉冤昭雪,他未完成多年来的夙愿,他有许多的未完成之事,他还没有勇气,踏足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他想,自己终有一日是会回去的,但,至少不是现在。
所以啊,这段路,就只能让秦煦一个人走了。
而他,会从中扶助秦煦,以自己的方式,替他铺平道路,完成自己的夙愿。只是,不能与他站在一起了,那些要携手并肩的话,就当作是他先食言而肥了吧。
而他,如今在等人。
等一个引路人。
谢长柳在等着那个人的期间里,已经提前把应当做的统统准备好了。他写好了信件,再请了人,分别递出去。
“烦请,明日酉时,帮我将这三封书信,分别递出去。”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底牌。
他知道,一旦开始走入那泥潭里,他将孤立无援,而唯有在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未雨绸缪。
那信差接过,三封书信,分别不同的地方。谢长柳交付了费用,便送走了信差。
他听着街道上的人声鼎沸,过往行人熙熙攘攘,他想,他等的人,或许是要来了。
那日,小院门口停了一辆青蓬马车,看着朴素无华,车旁左右候着两个带刀的铁甲卫士,瞧着像是羽林卫?不少路过的行人见了,纷纷避让,羽林卫所到之处,皆非寻常人户,是以大家都是能避则避,生怕是给自己惹了事端。
而屋内,响起一道细长的声音。
“请,先生入宫。”
门前侍立的太监,着蓝底的圆领衣衫,戴着一顶红碎冠顶圆帽,离着里面的人,不远不近,微前倾着脖子,弓着腰,规规矩矩。说完后,恭默守静,就等着谢长柳反应。而谢长柳跪坐在席上,看着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浓茶,没有动作。直到,那太监又复读了一次。
“请,先生入宫。”
这时,谢长柳才是有了反应。他端着茶,却是未饮反而把茶泼在了地上才站起来。
他理了理衣服,便跟着太监去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他没有感到不安与害怕,尽管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生杀予夺的帝王,他也充满了斗志。
他要与人算也要与天斗。
他这个从血海里淌过来的人,早已经没有了怯懦,就算前方是悬着刀,他也要一往无前的走过去。
待行至一段路时,他似有所感的掀开了车帘,看到了路过的东宫。
东宫的门大开,一年四季皆如此,门口的护卫对着外面严防死守,羽林卫的人来来回回的巡逻着。他突然想不通,这样周密的布防,七年前的自己是怎么蹿进去挟持上秦煦的。
看着他们,羽林卫的人统统避让,因为他们知道,这车是行驶至皇宫的,虽然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物,但能得陛下着人传唤,也非寻常人。
谢长柳挑着帘子,看着东宫从自己眼前消失。它分明依旧矗立在那,而自己却要离去,心中满是遗憾。
那日对秦煦的话,他其实也不能确信他们是否还有再见的一日。或许这种话是哄骗秦煦的,也是哄骗自己的,前途渺茫,他不知道何时才会再见,但,他想,应该是会有的。
一路被人领进皇宫,他都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心情。在选择来汴京的时候,他就已经给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或许是布满荆棘,就算是刀山火海他都要趟平了。
经过一次次的验身、入门、查令,到真正进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些时候,天光都已经不再明亮。而经过多番周折才是到了内庭。
谢长柳抬头看着大明殿,那般宏伟的宫殿,却像是满口獠牙的巨口,似乎吞噬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天真的他以为陛下能给他做主,替自己昭雪呢,而非他所想,那时……他一腔孤勇。
大明殿,君臣朝会之地,想他父亲当年也是每日需到这个地方上朝参政的。这会是秦煦终究企及的高处。
只是可惜了,这大明殿与他无缘,自己这一生,却是只来过一次。若是……若是自己当年没有被顶替名次,他会成为进士,按部就班的进入朝廷参政,与父亲同朝为官,与秦煦,更近一步。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些事,他还是有进大明殿的机会的,只是可惜了。
但他们并非进的大明殿,而是走过了大明殿,去往的玉清宫。
玉清宫,是为陛下传召臣属、处理政务、以及居所之处。
到了玉清宫大门口,领自己来的人就已经是给换了第三次了。他跟着人往里走,穿过琉璃门,又经过一次搜身才放他进了里边。
玉清宫内的明间正中,是设有陛下的御座之位,上悬有大梁第一位君主的御笔“中正仁和”匾,一直沿用至今,是为提醒每任帝王。明间东侧的东暖阁内亦设有陛下的御座,以及各种设施,是为陛下休憩闲居之地。而明间西侧的西暖阁则被分隔为数室,左至右第一舍是一间小书房,陛下通常有将政务搬回玉清宫后,就会在此处处理,阅奏折或为读书写字,皆可。而与之一扇之隔的一间小室,通庭开阔,内置一桌与左右数椅,是与大臣要谈的小室,可是勤政。另外,还有小佛堂、梅坞等,是专为陛下供佛以小憩的地方。玉清宫的后殿是陛下的正式寝宫,后殿共有五间,东西稍间为寝所,各设有床铺等用具,可应夏冬换居。后殿两侧则是其他殿宇,而离这最近的是朝晨殿,不过如今是荣晖殿了。
明间门口,候着无数宫人亲卫。厚重的大门半阖着,小到仅供一个人挤着才能进出。
看见他来,宫人先是朝他一揖,推了半边门,那领他的太监似是怕他不知礼数,还在进门前,给他补了些即将用到的面圣礼仪。
“进去后不可直面陛下,陛下有言,才可答,不可随意动作,在陛下面前需恭敬有礼,若是退,则要面朝陛下碎步后退至屏风处才可转身。”
那太监瞧着也是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其余众人皆对他顺从礼遇,而能告诉自己这些,想来,人也和善。
虽然这些礼数他都知晓,可,既然他好心告知,自己也当感激。
“是,多谢公公。”
那太监点头,对于他的态度也很受用。便领着他进去。
他颔着首跨进了那道漆红的门槛,而直到穿过明间进西暖阁后,他也没有抬起头。
直到他看到了那扇御座之位,他依稀可见一明黄色的人坐在御案前,左右候着的宫人无数。
他离御案差不多有五步开外,便在引路太监的示意下站住,后跪在地,口呼万岁。
他匍匐在地上,看着膝下的锦毯,那一团团的花簇,瞧着,绣得巧夺天工,花蕊数量亦可清晰可见,皇宫中物,皆非同寻常。
他数着花蕊有多少的时候也在等着陛下的示下。
许久,陛下都没有出声,似乎是把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