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会一直都在
他不是他一个人的,从来都不是。
他没有办法要求他跟自己一样,爱与所爱,得与所得,求与所求皆一人。
“只要,这样就好了,我不会奢求太多。”他知道,奢求太多的人,一定会有很多的得不到,所以,他学会了从不奢求什么东西,他如今,能求的也不多了。
“你是……疯了吗?为了这个人值得吗?他若是称帝,他三宫六院,你怎么办?跟他入宫吗?跟着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吗?等他的雨露君恩吗?”肖二无法想象,要是过上那样的日子的谢长柳会变成什么样子,如今的他鲜衣怒马不是正好吗?他恣意快活不好吗?为什么,一定就得因为那么一个人,让自己苦不堪言?
要知道,如今世俗岂会接受男男之事!简直骇人听闻!
他如今的义无反顾是忘记了自己所受的苦楚都是源于他了吗?
谢长柳垂下头,笑得苦涩,眼中闪着光,像是被捏碎的星子。
他何尝不想奢求一次,他何尝不会嫉妒肖二所说的那一日。只要一想到日后秦煦身边佳人无数,会儿孙绕膝,他也想自己能大大方方的在他身边,跟他同进同出,同床共枕,或是为他生儿育女也好,可是他不能,他是男子,他们之间的情爱本就有违人伦常理。他只能安于现状。
他也知道,自己或许是活不到那个时候的,所以,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过好眼下。日后,他死了,秦煦寻了个喜欢的女子,结发夫妻,生儿育女,美满幸福,也算是成他之愿。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只看眼下。”
他不能保证以后是什么样的,他只能求,如今的安好。
情到深处,谢长柳固然是笑着,却笑得苦涩,让人不禁替他难受。
肖二复杂的看着谢长柳,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已经无话可说了,谢长柳不是执迷不悟,他只是看得太透彻了。
他居然把以后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他知道,自己跟秦煦或许真的没有未来,他所求,也不过是如今的美满。
他不知道是该继续生气还是心疼他,他只觉得……这样的谢长柳,太让他难受了。
他知世间多疾苦,可自从知道,这样的疾苦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后,他就怜着那可怜人,而如今,他算是悟了,他都没有谢长柳看得明白。
呵。究竟谁是可怜人。
他已经没有什么说辞能劝动他了,他也只愿,他真的能得偿所愿,过上自己向往的生活。他也只愿,秦煦,能不负他。
长柳啊……
肖二的劝解是对的,可是,他劝不了一个为爱所困的人。他劝不动,一个终于抓到希望的人,让他松手。
他出不去了,如果,没有再见到秦煦,如果,秦煦记不起他,如果也没有那个吻,或许,他们会平淡又陌生的走完这一生。可是,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他的秦煦回来了,他们在一起了,他们行了敦伦之礼,他们已经是一体了,他不能离开他了,他现在,也舍不得再离开了。
他只想,尽他所能,爱他所爱。
秦煦悄然的在后面靠着柱子,悄无声息的听完了他们的话,不知道什么感觉,心中涨涨的,又酸又涩。
他很少有这样复杂情绪的时候,可是,自从在谢长柳身边,他的喜怒哀乐都被展示了个遍,他不再是那个被警告着不能喜形于色的储君了。
他听着肖二对谢长柳的的指责,听着肖二说着未来必然会发生的事实,他初时还会紧张。他紧张谢长柳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会难过吗?他会愤怒吗?他会后悔吗?
说是紧张,他是在期待,是在害怕……紧张谢长柳的回答,期待谢长柳的回答,害怕谢长柳的回答。
可是,都没有,谢长柳他很坦然的面对了。
他说,他只看眼下,他说,他不会奢求太多,他说,他笃定自己会娶妻生子……
他原来,一直都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什么,自己以后会面对的是什么,他那般清醒,好似为爱所困的人不是他。
他那般清醒,却又把自己堕入了一场编制的美轮美奂的梦里。
秦煦回溯着,自从谢长柳出现在自己面前后,他看着他,一次次的沉沦。他从对他的陌路不相识到如今的只愿相濡以沫,他终于有了答案,在自己当初那般陌生疏离时,谢长柳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原来,一切,真的可以被爱得,如附骨之蛆。
两个人自从对彼此敞开心扉后,谢长柳显而易见的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可以每天都挂着浅笑,他看着自己的眼里,满是喜欢与坚定。
他像是夏天,张扬又热烈,又像是冬日,隐忍又执拗。
他们同榻而眠、他们日落而歇、他们携手并进……他真正所求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他垂下头,他看着自己的拇指上的扳指,他此刻不禁动摇起了自己所求是什么?是那帝王之位吗?是天下的万人之上吗?还是可以不再受人掣肘?还是如愿过上自己如意的日子?
他忽然间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能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理由了。
他汲汲营营到今日,真的就只是在为了那个位置而奋不顾身吗?
可是……他怎么会迟疑了……他最不愿想起的就是汴京的日子,他不想回到汴京了,他不想沾染上权利与阴谋了,他觉得,这些日子,才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不再有如履薄冰,不再有谨言慎行。
他觉得,但凡……他不是秦煦……他都要放弃汴京了。放弃,二十几年来的坚持了。
晚间时候,两人抵足而眠。月光很明,从窗口散进来,照在他们白日里靠着的那张案几上。
床上的人各怀心事。
秦煦问着同他共枕也没有睡着的人。
“明日还走吗?”
既然肖二在,他想,谢长柳应该会为他留下几日的。今日肖二那般劝过,他也会重新整顿自己的心绪吧。
但,他低估了谢长柳的决心,他所愿的事情,便是义无反顾了。
“走的。”
“那肖二公子呢?”他今日才到,明日他们便离开,置肖二于何地?他赶来琅琊,不也是为了谢长柳的安危吗?总不能弃置不顾吧?
谢长柳翻过身,抱着秦煦,把脸埋进他的颈肩之中,声音带着低迷。
“他回家。”
“他等凛冬来接他。”
凛冬会知晓他在何处,凛冬会来带他回家的。而他们,也有他们的路要走。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路的人,可以有交集,但不会是休戚与共的人。
他伸手环过人,低头吻在他的发顶,珍重又爱惜。
他突然轻笑一声,驱散了谢长柳原本起来的一点睡意。
“怕吗?”
“怕什么?”谢长柳睁开眼,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靠着秦煦,再也没有了先前黑暗里的不安。
“汴京,汴京的一切,将来,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汴京是虎口,他们一旦去了,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
而如果他们成事了,或许,也不再有出来的机会。成与不成,此一去,都将是不复还。
谢长柳会后悔吗?
他不知道日后的谢长柳会不会后悔,可此刻,他生怕自己会后悔……
他紧紧的搂着怀里的人,沉沦在此刻的温柔乡里,他深知,一旦回京……什么都可能会发生,那是一场未知的变故。
他要去淌那片浑水,谢长柳也会跟自己携手并进,可他不知道自己回京后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始终如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护好谢长柳,未来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是恐慌。
或许是感受到了秦煦的情绪,谢长柳亦搂紧了他,他贴着他的胸膛而眠,从来没有过的安心。
谢长柳猜到秦煦要说什么了,他在他怀里摇头,用头发去摩挲着他的脖颈,像极了一个调皮的孩子,又似,爱侣之间的乐趣。
“不怕。”
“这么笃定?”秦煦挑眉,挪出双手从对方的腋下穿过,把人锢在怀里。
谢长柳懒散的将下巴放在他胸膛上,一抬头就得把他的下颌撞上。他闭着眼,侧耳听着他胸腔里心跳起伏声,以及他每当说话时,里面发出的动静。
“嗯,在你身边,什么都不怕。”曾经的一切艰难险阻,他已经面对了,如今,有秦煦在,他很安心,亦能无所畏惧。
“这么信我?”
“嗯。”
“你前日不是还怀疑过我?不信我?”
谢长柳蓦然睁开眼,在漆黑的夜里瞪得大大的,他觉得秦煦是故意的提起那回事的。羞赧的同时有股气恼。
“那……不一样。”
“嗯。”秦煦忍着笑,也不再揶揄人了,要是再说下去,他敢确信兔子都要咬人了。
他喟叹一声,拍着谢长柳的后背心,像是哄着孩子睡觉般,语气也低柔得不像话。他说:“长柳,你别怕,我会一直都在。”
无论以后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他愿意给他保证,他虽然不能确信自己的未来如何,但是,他可以承诺,只要有自己在,定然许他一生安稳如意,无忧无虑。
他若成事,也会竭尽全力,力排众议,维护他声明,什么三宫六院,他要那些做什么?他只要他一个人。
谢长柳听着,没有再回答什么。他觉得,只要现在这样就好了,他已经很满足了,他不会奢望太多。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听着屋外风吹着窗子,外边似乎是给吹掉了一根枯枝,掉在外边地上,发生好大一声响。听着听着,便有着许久的沉默,但是,他们都知道,彼此都没有入睡。
“我给你做枚玉佩吧。”
“为什么?”
“长留殿里,不都是?”要说玉佩他还不缺,秋山澪那枚都还在,他没有舍得丢,只是也没有再戴了,他托人帮忙查验了上面香味,的确是只会吸引昆虫,对人体倒是没有伤害。
如今每每一想起秋山澪,他就五味杂陈。
秦煦矢口,他不管是长留殿里的玉,还是其他,都不算的,他不记得那些过往,他不会去在过往里弥补缺憾,他要在自己记得谢长柳的记忆里,留下属于他们的东西。
“不一样。”
他只是没有说,谢长柳戴玉很好看,惊鸿一瞥,莫过于此。而如今他腰间再无配饰,空空如也,他总想着,从新给他装点上什么,装点上属于自己的东西,属于他们的信物。
“那我要福佩。”谢长柳似撒娇般嘟囔着。
“要那样的?”福佩一般都是年岁小的孩子戴的,用来压福在身上,图个吉利。谢长柳这般大了,也还要福佩?
谢长柳才不管那些,反正都是玉佩,什么人不能戴?只要能给他改善气运,他就要。
他小时候还戴过,只是后来摔跤,碎了,娘亲说,碎了是因为,福佩给他挡厄运了,那往后皆岁岁平安因此便再也没戴了。
“唉~我运气差,得用它聚聚福气。”他自认为自己的运气是比寻常人都差的,现在得补补,看还能不能少些坎坷。
“好,听你的。”秦煦好笑的揉着他的脑袋,都依他了。
他脑子里开始把给他做玉的事提上日程了。
“你和邱频很熟吗?”提及玉佩提及长留殿,他不免得就回忆起当初来,那时自己失忆不久,邱频与华章闹得难看,从而选择了离开东宫,临走前,他要走了一块玉坠子。他原先不觉得有什么,可直到今日,他知道长留殿的玉代表着什么,他就觉得邱频似乎有着他不知道的一面,似乎该是同谢长柳有关。不过也仅是猜测罢了。
“嗯~还成吧,我跟他也没有多熟,以前在东宫的时候,第一个是跟你最亲,再然后就是跟飞鱼了。不过,他闻融敦厚,对谁都好,很温和的一个人。”
“温和?你是不知,这些人中,他独一个性子淡漠。”他所了解到的,他印象堂的那几个人,各有各的特点,脾性也是千差万别。邱频待人有着疏离,就算是相处久了,也是不咸不淡的,谢长柳却是说他温和,想来,邱频是待他不同。
而听他说邱频性子是淡漠,谢长柳不认可了,邱频那样的都叫冷漠的话,那华章的算什么,华章待自己可是连笑脸都没有露一个的,比起来,邱频不知道好多少了。
“那华章是什么?”
“他?就是冷峻吧,一贯如此。”既然都说上这了,秦煦知谢长柳与华章之间有过节,便道:
“可以多担待他,他自小不被重视,与华家不亲,他走到如今,也是他自己拼来的。”
“嗯。”谢长柳回答的敷衍,就淡淡的应了声。秦煦低头去看他。
“睡了?”
谢长柳闭着眼睛,却清醒的回答:“睡了。”
秦煦忍俊不禁,拍着他的后背。“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