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马路餐馆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睡得迷迷糊糊的闫晓梦被叫醒。她睁眼一看,窗外黑洞洞的,车内亮着昏黄的灯光,乘客们正在依次下车。她以为到了终点,然而被告知,只是临时停车。
“我不下去,”她说,“我正睡得香呢。”说罢,咚地又坐回去。孙明畅把她拖起,告诉她司机要吃夜宵了,车上不留人的。
孙明畅说:“况且,你也该下去唱唱歌了。”
闫晓梦困惑地说:“唱什么歌?”
孙明畅说:“泉水叮咚响啊。坐这么久了,小心把嗓子憋坏。”
闫晓梦回过神来,笑道:“你怎么这么歪啊?”
谁知孙明畅说:“男人不歪女人不爱嘛。哎哟——”
已经下车的吴海三听见动静急忙回身问:“怎么啦?”
孙明畅像害了牙病似的咧着大嘴抽冷气,左手捂着右臂,一付痛苦面容,说:“这母蚊子牙怎么这么尖呀?吸血就吸血吧,干嘛还咬人啊?”
跟着后面的闫晓梦乐不可支。刚才,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孙明畅的光膀上飞快地拧了一圈。“算你运气好,”她哈哈笑道:“碰上个牙口松动的老蚊。以后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招来一群。”
孙明畅把臂膀伸到吴海三眼前,说:“好好看看,起包了没有?”
吴海三看也不看,一巴掌重重地扣上去,说:“有包也拍扁了。”
“好哇你个死小子,趁人之危嘛。”孙明畅一拳摔在吴海三身上。三人嘻嘻哈哈地向亮着灯光的餐馆走去。
这是一处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条笔直的公路将地面一分为二,左面是一望无际的丰收在望的黑压压的甘蔗林,右面是各类参差不齐的农作物及一溜紧挨公路的十几间平房。这十几间平房是马路餐馆。平房前有一个非常宽敞的用石头围砌成的院坝,院坝里此时停靠三辆大型客车,车上空无一人,所有乘客都安静地或站或蹲地候在院子里。他们在耐心等待司乘人员加餐,以保证接下来的路程他们有足够的精神和体力。
广东人很会做生意。这些马路餐馆为了招徕生意,对长年累月途径门前的大型客车的司乘人员提供免费伙食,随到随吃,并且,月底还有提成。别看现在没几个乘客用餐,到了白天,特别到了三餐时间,那餐厅里二十几张大圆桌可不是摆样子的,那时候,餐厅里会很热闹,老板会很开心。经常进出广东的人,对司乘人员随意停车加餐现象早习于为常,这会儿都无怨无悔地在院坝里等候。他们已然把这种等候当作自己旅程的一部分。
孙明畅问:“晓梦,你想吃点什么?”
闫晓梦东张西望,说:“不想。就想······唱歌。”
孙明畅指着院落一处黑漆漆的地方,告诫道:“摸着点,别掉进去。”
闫晓梦跟着一妇女朝茅厕走去。
马路餐馆的进口服务搞得很好,却忽视出口管理。也难怪,那时别说农村,包括很多城市,出口环境都很差。因为贫穷,全民文明素质不高,时常顾此失彼,顾及到进口,就顾及不到出口。比如这家餐馆,餐厅那里灯火通明,茅厕这里漆黑一片,那里饭香四溢,这里臭气熏天,显然,这家餐馆老板的思想境界,还没有进步到要有把进出口建设两手一并抓好的意识。
闫晓梦小心翼翼摸黑踏上茅厕蹲位,还没有开始办事,就被臭气熏得眼泪直流;左脚下踩着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想象使她恶心不已;蚊子成群结队围攻她光裸的部分,她在百忙中腾出手在空中左右抽打,手感告知,成绩可观,起码有四五打蚊子光荣牺牲;从茅厕出来,她在院里使劲跺脚,想甩掉脚上黏糊糊的恶心感觉,还想把几只老游击队员似的,在裤管里周旋不想出来的蚊子置于死地。
孙明畅看着前方不安分的闫晓梦,问吴海三:“她怎么啦?”
吴海三说:“还有问?挨飞机轰炸了呗。”
孙明畅说:“我怎么没感觉?”
吴海三答:“皮厚嘛。”
孙明畅说:“你夸人本领见涨啊。”
司乘人员吃饱喝足,打着嗝剔着牙四平八稳地出来了。他们吆五喝六让乘客上车,那做派,很有领导风范。实际上,他们就是这些乘客的领导,上了车,一切行动听他们指挥,乘客没有什么发言权。从这件小事上可见,中国小老百姓很老实,几千年修来的奴性,依稀还有很多深嵌在骨髓里,一时半会儿剔除不净。不然,也不会在这个院子里,坐没坐处地待上半把小时而无人抱怨。最起码,让我们坐在车上等你们加餐不行吗的提议都没有,叫全体下车就下车,好乖好听话的。
如今旅游风行,不仅在广东,全国所有景区附近的餐馆,几乎都和旅游大巴私下有约定,你带一车游客过来,我给你多少酬劳。这是生意,也叫市场经济。不懂市场经济的餐馆,要想走得远,没有三下两下的硬手艺,好口碑多半风雨交加,道路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