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裂痕（三）
天亮了，海贼们再也跑不动了，马宝像一只破口袋一样被扔在地上，他的身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口吐白沫的海贼，他们太累了，已经认命了。然而过了很久，没有追兵，没有烈火，也没有妖魔鬼怪，陆陆续续出现在后方山路上的是同样衣衫褴褛的海贼们， 一拨又一拨。海贼们的凶悍之气早已不见，脸上只剩下麻木和疲惫。他们几乎丢光了所有抢掠的财物，垂着头三三两两的搭伙而行，如同集体出动的丐帮，若不是唯一的逃生希望在堺港，早就散伙逃命去了。
马宝恢复了些体力，将右手包扎了吊在脖子上。海贼们走在这位二当家身边，再没有先前的敬畏。马宝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焰，屈辱、愤怒嗜咬着他的心，他不甘心！他要报仇！金石顺从前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道：“二当家，前面有个村子，咱们是不是避开大路，万一给人看见……”
“屠了它。”马宝的声音如刀刃一般冰冷。
“什、什么？”
“我说屠了它！”他一把推开金石顺，左手抽出腰刀，扯着沙哑的嗓子吼叫着冲了出去。
村口的水井旁，一个老人吃力的把水桶拎上井沿。刚擦了一把汗，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有什么野兽喘息着来到自己身后，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白光一闪，花白的头颅已经飞了起来，血从腔子里喷出三尺，落在马宝狰狞的脸上。不远处呆望着这边的海贼们，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突然爆发出一阵狼哭鬼嚎一般的吼声，向着宁静的村子扑了过去。飞熊军，这只凶残的野兽，他们的兽性被飞溅的鲜血重新唤醒了。
走出崎岖的山路，江枫轻轻嘘了口气，擦擦额角的汗水。他身后牵着一匹马，小乙不堪春困的折磨，坐在马背上小鸡啄米一样打着盹，亏她平衡感极佳，竟然没从颠簸的马背上掉下来。这次功德圆满，十兵卫夫妻团聚，大家也没有什么损伤，回去的路也就走得分外轻松。前面几里外就是来时曾经路过的一个村庄，已经可以远远看见村子里的炊烟了。想到村口的那家干净朴素的小客栈，江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忽然路边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江枫快走几步，低头一看，那是一只磨烂了的破鞋，上面还沾着血迹，看样子应该是海贼们丢弃的。他们第一天在路边看到很多海贼们丢弃的杂物、甚至有不少尸体，大家只觉得海贼们落荒而逃，理所当然会有些痕迹。但走到此处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竟仍然能在路边见到这些东西，这意味着什么？难道……
他对跟上来的张振玉和十兵卫道：“咱们必须加快速度，我怀疑这些海贼的目的地是堺港！”几人打起精神急奔一阵，终于看到了那个小村子，可来到近前才发现，哪里有什么炊烟！干净的客栈，和善的老板娘，都已不知下落，眼前只有一片烧成灰烬的断壁残垣，冒着缕缕青烟。江枫恨恨的一拳打在树上：这些混账东西！
几人再也不敢耽搁，当晚连夜赶路。第二天沿途又经过了两个被烧成白地的村庄，中午时分，堺港终于就在眼前了。几匹驮马已经不中用了，带着反而是累赘，被他们丢在城外。江枫持刀在前，张振玉和十兵卫夫妇将方小乙夹在当中，几人小心翼翼地走入堺港狭窄的街道。
前两天还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静的如同鬼域，只有江枫几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江枫暗暗纳闷，堺港完好无损，不像是遭到海贼荼毒的样子，难道他们并没有来这里？走出一里地，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向南是码头，向东是问丸，江枫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先去问丸看看。不料刚刚走出两步，忽然一支响箭呼啸着飞上天空，紧接着密集的脚步声从四个方向响起，四条胡同里都涌出大量手持短刀盾牌的海贼，将几人团团围住。
江枫暗暗叫苦，上次靠着忍者们的奇袭侥幸打退了海贼，这次可是插翅难飞了。就算自己几人能拼死冲出去，厚德号的船员们也必然难逃厄运。如今，惟一的希望是这些海贼看起来跟吕师囊有某种密切的关系，说不定可以凭借海狼认旗再次蒙混过关。
江枫把刀插入刀鞘，高举双手道：“在下登州江枫，要见你们韩松韩当家，有要事相告！”张振玉大体知道他想做什么，将弩缓缓放低，对十兵卫低声道：“一会儿要是谈崩了，你们护着大郎和小丫头往东跑，去你们村子找救兵，我殿后。”十兵卫“嗯”了一声，他明白，张振玉自知腿脚不便，为了不拖累大家，决心牺牲自己拖住敌人，而这也已是眼前唯一可行的选择。
江枫一行跟着几个海贼来到奉行府。宽大的庭院里，韩松嘴里叼着根草梗，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木屋的台阶上。江枫抱拳道：“韩当家，真是山不转水转，想不到在此处相遇，幸会幸会！”
韩松并未起身，只是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几个人，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呵呵，原来是江兄弟，这么巧啊，咱们海狼军出来打个草谷也能碰见自己人，真是有趣，哈哈。”他把“自己人”三字咬的极重，暗中观察江枫反应。
江枫不露声色的道：“在下也很意外。不过此间事情已了，在下这就准备回去了，还请韩当家行个方便。”
韩松嘿嘿冷笑，道：“哦。不知道大当家他老人家最近可好？有没有委托你买几把倭刀回去耍耍啊？”江枫听他语气不善，心知不好，难道这厮起了疑心？但眼下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只得硬着头皮道：“大当家他，他很好。他说找到那人便会回去，让大家稍安勿躁。”
韩松哈哈大笑，一挥手，鼻青脸肿的侯青被一把推到江枫跟前。侯青已经隐隐猜到自己闯了祸，但到底哪里说错了话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最终还是挨了一顿暴打拷问。一看见江枫，侯青眼泪都下来了，张口哽咽道：“东家，我对不住您！”
江枫一看他样子，立刻明白是哪里出了纰漏，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愧疚，他指着韩松道：“韩当家，你如此对待我的兄弟，是何道理？”韩松收起笑容，冷哼一声，道：“好个自己人！你今天如果不能说清楚这认旗是怎么来的，休想活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