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张仪说白公胜
次日。
张仪一路吃吃喝喝玩玩,大摇大摆来到白公胜府前。
两个楚王派来的卫兵当即拦下张仪。
张仪不恼不急,轻轻捻动胡须,下巴扬得高过台阶,沉声问: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两个卫兵冷漠地望着前方,没有搭理他。
张仪脸色略微阴沉,冷声道:“鄙人乃是张仪。”
这次,听到这个名字后,两个卫兵不由自主扭头看向张仪。
上次张仪使楚,楚王宫前斩杀数名楚人,全身而退。此事在楚国流传甚广,哪怕没见过张仪,这两卫兵也是听过他名字的。
其中一人嫌恶地说道:“奉大王命,白公不见外客。张先生,您请回吧!”
“胡说八道!”
张仪当即拂袖怒道,“我刚从楚王那儿来,他亲口许诺我可以面见白公。尔等什么身份,竟敢拦我?”
张仪一把按住剑柄,怒视两人道:“还不速速让开!昔日我在楚王宫前,可斩六人。今日在白公府前,莫非就杀不得你们?”
说着。
张仪大摇大摆地朝内走去,丝毫没将两个卫兵放在眼里。两个卫兵也被张仪自信的姿态震慑,竟真的没有上前阻拦,任由张仪闯入。
张仪在白公胜府内横冲直撞,最后在后花园撞见了赤着膀子,正在磨剑的白公胜。
白公胜一边朝剑身浇水,一边刺啦刺啦磨着剑身,透着压制不住的怒意。
张仪自顾自走到一旁的走廊栏杆坐下,掏出一个林檎咔嚓咔嚓咀嚼着。
昨夜接下了赵政要他帮助白公胜下定叛乱决心的任务,张仪思虑良久。无论用什么话术来说服白公胜,张仪都避不开一个陷阱:他有什么理由‘好心’来提醒白公胜,‘帮助’白公胜。
白公胜为人好勇而不畏死,好战而嗜杀戮。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傻瓜。
那种一眼就会被看穿的漏洞,骗不过他。
直到凌晨,张仪换了一个思路……既然因势利导不行,那为何不尝试激怒白公胜,助长他的气焰呢?
张仪晃动着腿,信手丢下啃完的果核,笑道:
“这不是白公吗?上次见您,还是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怎么几天不见,这就成了磨剑的匹夫了?”
白公胜一早就注意到了张仪,只是注意力在磨剑上,没有理会。此刻听张仪开口,白公胜直起身子,拉伸拉伸肌肉,残忍地笑道:
“你知道我磨剑是要做什么吗?”
张仪眼珠一转,道:“自然是要杀人了!”
白公胜呵呵笑了两声,道:“等我磨好这把剑,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若是旁人这么说,多半是威胁恐吓。但白公胜是真的杀人不眨眼。他这么说,就是真的这么想的。张仪尴尬地笑了两声。
一跃跳下栏杆,张仪背手踱步来到白公身旁,俯身看着锋利的寒芒,道:
“那您可得把这把剑磨得锋利点。您的敌人这么多,费尽心力磨出的剑,却要用来杀一个想要与您无冤无仇的人。这就是您的智慧吗?”
白公胜抬起剑,放在手心,冷冷盯着张仪。
张仪背过身,丝毫无惧背对白公胜,道:
“实不相瞒,方才小人才从楚王宫离开。听闻楚王打算在三日后出征仪式上,杀了您祭奠战旗呢。
就算您杀了我又如何,我也不过是比您多走两日。黄泉路上,在下亦不会孤单……”
“胡说八道!”
张仪还没说完,便被白公胜咆哮打断。一把剑随即冷冰冰地横上张仪的脖子,却听白公胜低沉怒吼道:
“大王怎么会这么做……”白公胜忽而顿住,语调低沉几分,“黄歇这厮着实可恨!我恨不能现在就杀了他,以清大王耳侧!”
像白公胜这样直接把自己要杀的人毫无顾忌地叫出来的,历史上都绝无仅有。
张仪此刻背对白公胜,能清楚感受到对方的杀意。他不怀疑,冰凉的剑锋随时都会割开自己的脖颈。
要说心底不慌,是不可能的。张仪只是游说家,不是战场死生见惯的战将。但他的身躯仍挺得笔直,腿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张仪不慌不忙道:“昔闻白公快意恩仇,你我虽有间隙,但听闻有奸臣要陷害您,我还是不顾自身安全赶来告诉您这件事儿,只是因为仰慕您的德行。
现在,您不考虑自身安危,却打算先杀了我消除其他人加诸给您的怒气。如果这样能让您平静下来,那您就这么做吧!”
张仪无法看到白公胜的脸色,义正言辞说完之后,只得闭上眼静听命运安排。
十几个呼吸后,却听白公胜叹了口气,收回佩剑,道:
“你虽然是个秦人,但也不乏勇武信义。杀像你这样不为威势所屈,不为利益所诱的人,是不吉利的。你可以走了!”
张仪摸了摸脖子上割开的小口,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张仪回头看向白公胜,后者又回到磨刀石旁,刺啦刺啦磨起剑,不再理睬张仪。张仪见自己激怒白公胜的目的达到,也不再冒险,闲庭信步离开后花园。
良久之后,白公胜终于无法压制自己的怒意,抬起头来,狠狠一剑砍在身旁的树上,砍出一个大大的缺口。
门客石乞闻声赶来。白公胜压低声音冷声问:
“大家都准备得怎么样?”
石乞回答:“公于我等有恩。大家都已做好为您而死的准备,还有人陆续从郢都之外赶来。只等您一声令下,便杀入王宫,清君侧,正朝纲!”
白公胜紧紧握着长剑,怒视着升起的太阳,抿紧嘴唇一言未发。
出了白公胜府邸。
张仪匆匆忙忙赶回旅舍。张良和韩非两人玩着一种满是点数的推推牌。赵云端坐在另一张桌旁。
赵政站在二楼望着前方出神。
张仪快步登上二楼,一一禀告了今日的情况。
赵政听完,微微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张仪。方法很巧妙!”
“多谢公子夸奖!”张仪揖手。
不过,
我等在郢都不能呆得太久,迟则生变,还得再给白公胜一点压力才行。
这句话赵政没有说出口。
早些时候,赵政收到了李存孝攻下大梁的消息。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按照预定的步骤推进着。
赵政转身下了楼梯,看张良韩非两人打了一下午牌,用过晚饭,才上楼换了深衣,出门登上马车。
接近夜晚的郢都人潮逐渐减少。
马车穿过狭窄逼吝的街道,一路来到名为兰台巷的巷子,道路才陡然宽敞。
这条巷子住着的都是楚国的贵族权臣,是名副其实的王朝中心。
马车在一处府邸停下。
府邸的主人早已携仆人等在门外。知晓主人身份的其他住户和仆人,纷纷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
他们想不明白,什么身份的人,才值得春申君黄歇提前半个时辰恭候在门外。
马车帘子掀开,赵政勾身出了马车。
四周传来一阵叹息声。
赵政戴了一张遮住半脸的面具,根本看不出身份。不过,就算看见赵政的脸,这些偏居一隅的权贵,也不见得能认出赵政。只是保险起见,小心行事罢了。
黄歇是个年愈四十的中年人,长相普普通通,但衣着和言行都透着毋庸置疑的贵气。这位昔年楚王之孙,现今楚国的司空,乃是楚国权倾一方的封君。
黄歇快步来到马车前,微微躬身,道:“黄歇在此恭候公子多时。”
这般卑微的态度,越发令四周围观的看客好奇马车上方站着的人的身份。那可是春申君啊,竟对这人如此卑躬屈膝?
赵政对旁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微微点头后,下了马车,在黄歇陪同下走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