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和念被卖
夜幕降临,西风骤起,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了下来。
柴房内。
和念被浑身的疼痛唤醒。
在她的印象中,被打被罚是家常便饭。
她身上的淤青和疤痕从未好过。
以往她都能咬牙熬一熬,今日却熬不下去了。
今日她这个亲舅妈恨不得当场杀了她!
外头风雨大作,柴房内冷得不像话。
“娘……”
和念疼得浑身发抖,只能咬着牙苦苦熬着。
“娘……他们不是和念的亲人,和念没有这样的亲人……”
她娘在她八岁时就病死了,至于她爹,她从未见过。
柳氏告诉她,她娘在庄子上养病时与一个野男人私定了终身。
但那个野男人没多久便抛弃了她娘。
他娘败坏了家门,不久后还发现怀上了野种。
何家老太爷便将她娘囚禁在了后院。
对外则宣布何家小姐暴毙身亡了。
她娘很可怜。
她又何尝不是。
自从她出生后,何家上下将她视为家族的耻辱。
不仅不认她这个外孙女,还把她当下人一样使唤,动辄就是打骂。
“娘亲……你为何要将我生下来……”
和念想不明白,她觉得娘亲可怜,可有时候又会责怪娘亲。
或许她真的如舅妈所说的那样——
她就是个白眼狼、野种……
她懊恼又自责,不知不觉又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和念再次被惊醒。
闪电带着轰隆隆的雷声劈了进来。
何家老爷何笃文像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拖着一根皮鞭走了进来。
和念不住抖了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拼命往角落里缩。
“老爷……油是崔婆子泼的……不是我……”她本能的说道。
何笃文冷笑,“大庭广众之下,所有人都瞧见了,你还有脸否认。”
说着便一鞭子抽了下来——
和念一哆嗦,后背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何笃文呸了一口,接着骂。
“也不知是哪个畜生的野种,居然毁人容貌,这么恶毒的事都能做得出来,简直猪狗不如!”
和念咬牙反驳:“不是我,老爷也该去问问三小姐、画扇,还有杨妈妈,她们也都瞧见了。”
“你当我没问吗!?所有人都指证你,你还搁这儿狡辩!?”
“说到底她也是你表姐,你怎能毁她容貌,断她前程呢?你平时对我们不敬也就罢了,居然还存了这么恶毒的心思。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何笃文越想越恼怒。
六十斤的人竟然有六十一斤的反骨!
明明就是个低贱的杂种,却从不低头示人。
今日他倒要看看,她骨头能有多硬!
“啪”的一鞭落下来,“叫你狡辩!打死你!”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和念咬唇,苍白的脸上丝毫不认输。
何笃文咬牙切齿,“好!好得很!”
“你说是崔婆子泼的,崔婆子有那个胆么?她敢往我儿子鼻子上伸拳头么?”
“就算是崔妈妈泼的,那也是冲着你去的,人家为什么冲你去,你不清楚吗?你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
想起三闺女那满脸水泡的丑模样,他又是一肚子火。
幸亏这油没落在二闺女身上。
那可是他的心肝宝贝,温柔乖顺,又生得好。
若是被毁了容,那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何笃文越想越怕,越怕越恼火,手下的力道也越发重。
“让你狡辩!让你狡辩!”
尽管和念被他打得奄奄一息,可他仍不解气。
他一把揪起昏迷的和念,直接拖出门——
拖到了狂风暴雨里。
没多久,和念的周围便积起了一洼血沫子。
何笃文站在檐下,平复了下心情。
“来人!去给我找个人牙子去!这种贱胚子实在不能留在身边!”
说罢,他丢了手里的皮鞭,转身扬长而去。
这段时间他已经够烦了。
他进士及第,本应在京城做官享福,却受上司牵连,丢了官位。
他不得不花重金重新捐一个官,可来了京城才发现只是个九品芝麻官。
还得在他妹夫底下受那窝囊气。
他都快呕死了,没想到三女儿今天又遭此横祸。
过几日便是宁远侯府的春茶宴。
他和柳氏求爹爹告奶奶,好不容易说服柳氏娘家妹妹带着家里两个女儿一同去赴宴。
如今三女儿又被毁了容!
还好不是芸儿出事,否则……
宁远侯那是什么家世,一门五将,滔天的富贵!
府里五六个好儿郎都未曾娶妻。
若是芸儿错过了这个麻雀变凤凰的好机会,那怎么办?
偏偏这个时候,这个浑身反骨的白眼狼还敢跟他叫板!
反了她了?!
————
暴雨中,和念忍着疼痛,艰难的撑开眼……
她拼命撑起身体想往里爬——
因为她不能被卖掉,更不想死。
可她实在太虚弱了,半寸都没挪动,又倒在了水洼中。
“念念,娘要走了,你一定要等着爹爹,他一定会来接我们……”
娘亲死前的话回荡在耳边。
但爹爹究竟在哪呢?
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来接娘亲,也不来接她?
难道他真的不要她们了?
难道他真的看不起娘亲,真的嫌弃她?
不……
“娘亲不会骗和念,和念会等爹爹……”
……
————
崔婆子害怕夜长梦多,连夜便去请了人牙子。
半个时辰后,柳氏将人牙子领到了柴房门口。
看到和念一动不动躺在血水中,她忽然有些担心。
和念若死了,不就卖不了钱了?
她急忙抬脚踢了踢,“死了没?”
幸好和念还有一口气在,她放下心来。
只要不死,就能捞回几文钱来。
那个伤风败俗的小姑子真是个害人精。
不仅败坏了何家的门楣,还留下这么一个拖油瓶来连累她们。
养育一个孩子每年得花多少银子呐!
偏偏这拖油瓶还长得一副狐媚样子。
不仅把她两个女儿比了下去,还把她心肝宝贝儿子给迷住了。
方才竟然还流着鼻血给这野丫头求情!
想到儿子那一副不值钱的样子,柳氏就阵阵心塞。
这野种指不定是什么下三滥的人种下的孽果,晦气!
当初就不能心软,轻信了婆母的话,没逼着小姑子喝落胎药。
如今真若死了也倒好,免得被人翻出她的身世,连累了两个女儿。
可怜她三女儿被这野种害得毁了容,往后可怎么办?
幸亏芸儿没事。
想到更加出挑的二女儿,柳氏心里就不那么难过了。
今日绣庄送来了两身华丽的衣裳。
七日后,芸儿就会穿着它们去宁远侯府赴宴。
女儿这么美,一定能飞黄腾达!
听说李家善待家中女眷,女儿若能嫁入宁远侯府……。
有了宁远侯家的依仗,老爷的仕途也能顺顺当当……
宁远侯府的丈母娘……
想到此,她不自觉“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一旁的人牙子顿时毛骨悚然……
深夜、暴雨、快死的女奴……
这女人也太变态了,他得赶紧完事,赶紧走人。
人牙子撑着伞去看和念。
看了一眼他便不乐意了,“晦气!这人都快断气了,你叫我来做什么!”
柳氏挑眉,“她只是被打了一顿鞭子,哪就那么娇气了。你可看仔细了,她那张脸可值不少钱。”
人牙子又探了探和念的鼻息,翻了翻她的眼皮。
虽然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又被她满身的伤给生生劝退了。
“这都伤成这样了,我买回去还得掏钱给她养病……”
柳氏翻了个白眼,“你不要就算了,这么好的皮囊,又是个黄花大闺女,抢着要的人多得是。”
人牙子摸着下巴道:“行!我先把人领回去,若人死了,这事就此打住,若人活着,回头我就把钱给补上?”
柳氏顿时来气,刚想赶人却被崔婆子拦住了。
“夫人别急,不如让他给立个字据,他不吃亏,咱们也有个保证?”
柳氏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可心里就是不舒服。
她后悔死了,若是早些将这死丫头卖了就好了。
不仅能买个好价钱,三女儿也不会被毁容。
崔婆子继续劝道:“夫人,这就是个灾星,赶紧送走吧,保不齐什么时候又出事了。”
这句话正中柳氏下怀,她连忙点头,算是同意了。
不一会儿,崔婆子拿着拟好的字据来给人牙子画押。
与此同时,墙外远远传来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
转眼间一队人马便冲进了何家小院。
为首那人一身黑皮铠甲,一双锐利的丹凤眼斜飞入鬓。
他是宁远侯的小儿子,府中五郎李秉戍。
他翻身下马,责令麾下士卒将何家围了起来,随后一脚踹开了何家的大门!
何家不过一个小院。
站在门口便能将宅子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李秉戍刚进们,便看见了站在檐下的柳氏几人。
柳氏见数十官兵一下子冲了进来,一时慌了神,瑟缩在檐下不敢动弹。
崔婆子和人牙子也被吓得不轻,贴着墙根蹲了下来。
李秉戍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暴雨中的和念身上。
“父亲,这里有情况!”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水泊里抱了起来。
触手一片冰冷,周围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李秉戍只觉一阵揪心,难受得有些透不过气。
宁远侯李成忠几人撑着伞赶来时,便见李秉戍抱着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女。
她像是在这水洼里泡了很长时间,浑身都滴着冰冷的雨水。
府里的七郎李国铨注意到了檐下的柳氏几人。
他面色一寒,一个翻飞到了檐下,单手捏住了人牙子的喉咙。
他将人牙子提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人牙子吓个半死,连连求饶。
“大人饶命!小的是良民,是做正当买卖的,这户人家要卖丫头,我今晚是来接人的,躺在水里那女的便是今晚要卖的丫头。请大人明朝秋毫。”
李国铨抽出人牙子手里的字据,逐字念去——
“兹有丫鬟一人,名唤和念……”
“何念?”
宁远侯心里咯噔一下,拉着和念的手忙问:“你就是何念!?”
老二李成义挤上前,取出探子送来的画像。
虽然面前这个女娃脸色苍白,精神涣散,但五官轮廓的确就是画中之人。
也就是说,这个女娃就是他们要找的何家小姐之女——
何念!
————
苦苦坚守着誓言的和念只觉眼前一阵光亮。
在这道光中,她依稀看到了一个陌生男人。
她费力地睁开眼,可眼前始终缠着一团云雾。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听到有人叫她,她才确定自己还活着。
她拼尽全力,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娘亲说爹爹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眼前这个男人也有……
于是和念下意识吐出了两个字——“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