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方玉君行刺
早在六年前,叶和光就编好了日后应对儿子的借口。
毕竟儿子与女儿不同,女儿与他离心无所谓,反正都是要嫁出去,不过一盆泼出去的水而已,造不成什么麻烦。
可他的儿子,却是要继承他的家业、给他养老送终的。
从吕氏犯错、同意杨氏要回儿子那日开始,他便想到了有这天。
所以昨日被儿子质问,他便略带心虚但十分干净漂亮、合情合理的,把责任给一推二六五。
“你母亲生育你之后,便坐下了病,身子常年不适。她拉扯你到三岁,已是身心交瘁,再无精力了。你母亲是为父的发妻,为父看在眼里,自然疼在心上,而你尚且年幼,不能没个照料你的人,所以……为父是为了你母亲的身体和你的将来考虑,才让吕氏抚养你长大。为父是想着……待你母亲养好了身子,就让你回到她身边。”
想着亲爹说的话,叶瑞更抬不起头,走过的路上一点一点都是水渍,不知是汗是泪。
“你说得对……我一样都没做到……你打我……应该……”
“早起我已经给母亲磕了头、赔了罪……往后……我会护着母亲……二姐姐可以放心了……”
大红的盖头上,晕开了两片。
叶舜华稍用力捏了捏叶瑞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大门口,叶瑞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最扎眼那人。
大红色的蟒袍、乌纱帽上插两朵金花,喧嚣中英姿独立,只是脸色十分的差,红里透着黑,好像街上所有人都欠他二百吊。
叶瑞吞了一下口水,怔然在门槛前缓下了脚步。
“二姐姐……二姐夫好吓人……我也不知该不该恭喜你……”
刚告完小状,安永清便大步走了过来,低低的看了自己的小舅子一眼,眸色复杂的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最大最鼓的红包。
“给你,辛苦,多谢。”
叶瑞吓得差点儿把叶舜华扔下就跑,好在是提前憋了一口气,上下看了看自己,挤出一个艰辛的笑。
“你等会儿……现在没手拿……”
再起步,到龙凤花轿前,叶瑞小心把叶舜华送了上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衣袖草草擦了擦汗。
九岁的小人儿看了看安永清,迟疑片刻,贴近了帘子小小声道:
“二姐姐,昨日,对不起。我一定快快长大,若是姐夫欺负你,我以后帮你揍他。”
轿子里盖头下,两行清泪划过高高翘起的红唇。
“人小鬼大的哪来这么多废话!快滚去接你姐夫的红包!不用你操心的事少管!”
叶瑞愣了愣,摇着脑袋拖着步子往安永清处走。
二姐姐简直是母老虎,太凶了,打人又疼,难得有人要,二姐夫大概欺负不了她。
安永清把红包往他手里一塞,那沉重的分量,把个小人儿的腰坠得更弯了。
“谢谢二姐夫。”
把红包交到小厮手中,叶瑞往府里挪了两步又走了回来。
按规矩他是不是该给二姐夫出出难题来着?
他硬着头皮鼓起勇气。
“二姐夫,我先来考考……你。”
安永清凛凛的目光下,叶瑞缩了脖子,声音越来越小。
“你弄错了。”就在叶瑞以为自己要挨打的时候,安永清冰冷但平静的声音传来。
“其一,你弄错了时候,你该在我刚到时来拦;其二,你弄错了规矩,皇家无需迎亲,也便不用堵门。”
叶瑞懵懵的点点头,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在府门前冲着正厅方向深揖一礼,随后转身骑上高头大马,在无穷无尽的鞭炮声和滚滚烟尘中走远。
走在路上,安永清时不时便微微侧头,用余光扫向花轿。
按照皇家的惯例和规矩,君臣有别,该是叶家主动把叶舜华送到他府上,他身为皇子原本不用来迎亲的。
可他还是来了,为着给她多长几分颜面,也为着一份心安。
周围呐喊道喜声不断、鞭炮响彻天地,他不禁皱了皱眉。
吵闹的确让他烦躁,但烦不过他从早晨就开始有的不好的预感。
今日,可能有人要生事。
“屹川。”
“属下在。”
“一定看护好花轿,注意提防刺客。”
屹川心头凛然,在马上抱拳。
“是。”
命令口口相传的传了下去,四皇子府的府兵以及北镇抚司的缇骑全都虎目圆睁,一刻不敢松懈的扫视着围观人群。
即便如此,意外还是发生了。
叶舜华在轿子里坐着,掀了闷得她难受的盖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包瓜子,边听热闹边嗑。
突然间她动作一停,眸子里寒光一闪。
鞭炮的声音不对。
大婚所用的鞭炮,都是红衣小炮仗,响声脆亮,听的是个喜庆。
但就在刚刚,一堆脆亮声中,夹杂了一声沉闷的响动,闷雷一样,听上去,距离花轿不过几尺。
那声音她认得,幼时她玩过,是一种足有铜钱粗细,加上引线有一拃长的炮仗,近距离有不小的杀伤力。
若是那东西被扔进了花轿,她定会被炸个面目全非。
正想着,又一声闷响传来,距离花轿更近了些,她甚至能闻到缝隙中挤入的火药味。
有人在以她为靶子。
叶舜华把窗口处的帘子掀开了一小条缝,向声音来处、轿子的左手边看过去。
人群中果真有一张熟悉的脸,就算她改了装束、好像还简单易了容,也能认得出。
方玉君。
安永清也几乎同时听到了这些异常的声响,脸当即沉了下去。
“屹川。”
“是,属下已发觉了,这就去查。”
左手往后悄悄摆了摆,北镇抚司的人立刻往花轿周边靠,紧盯左侧人群。
方玉君见状咬住嘴唇猛一跺脚。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宫宴那日她明显针对叶舜华,可方夫人不是个糊涂的,知道叶舜华在皇后心里的分量,回家便训斥了她一顿,还特地找了许多人看着她,严禁她出府,连她身边的下人都不准。
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她急得火上房,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便往眼睛下面抹了胡葱和辣椒,连哭三日,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险些失了明。
她求着方夫人说,今日是四殿下成亲,她就去看看,算是同意中人彻底告个别。
到底是亲生女儿,方夫人心疼之下也便心软了,就让手下的几个妈妈看好她,准她出门一趟。
方玉君做了精心准备,费了好大力气才甩开那些尾巴,挤入人群,原就没想着消停,结果没想到她心尖子上的人居然不惜自降身价,破例亲自去迎她。
她看得咬牙切齿,更恨不得把叶舜华挫骨扬灰,突然想到了她爹在时,过年带她去过的买炮仗烟花的铺子。
鞭炮不断,那她放几个炮仗也不会引人注意,于是她买了几个杀伤力大的大炮仗。
但是人们都盯着新郎和新娘的花轿,她只能从众人的腿脚空隙中往外滚着扔。
一个偏了、两个偏了,想扔第三个,却发觉北镇抚司的人护住了花轿,正在人群中搜寻什么。
而且这个节骨眼上,她的视线刚好与花轿中那双看起来在嘲讽她的眼睛对上了。
叶舜华,你敢瞧不起我?!你当我在跟你开玩笑?!
方玉君银牙一咬,足尖勾起一样东西,扯开包裹的绸子,用火折子点燃,便端在了眼前。
她这个动作太显眼,立刻被人发现了。
“火绳枪!有刺客!保护皇子妃!”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百姓霎时作鸟兽散,府兵和缇骑纷纷挡在了枪口前,拔刀在手,准备迎敌。
安永清脸色骤变,立刻翻身下马,以最快速度往花轿处赶。
可两条腿穿行在人群马匹之中,哪有扣扳机的手快。
只听“嘭”一声枪响,花轿周围人多马乱,安永清看得不清不楚,有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情绪,把他的心肆意揉搓,释出无数苦呛和酸涩,疼痛又窒息。
下一刻,人群一片寂静,只有一人的声声惨叫,甚至盖过了鞭炮声。
他知道她怕火,爆炸又比火焰更甚。
他想起了她前世临终前寂寥、幽远、绝望的眼神,和那夜她在芳定撕心裂肺的残泪。
他怕、他担心,他手脚冰凉。
“瑾儿!!!”
安永清不管不顾的连推带打,白着脸突出人群,冲到花轿前,一把掀开了帘子。
里面的人愣了愣,转而却冲他弯了眼睫,巧笑倩兮,俏皮吐了吐舌头,把带着丹唇温热的瓜子仁,塞到了他没来得及闭合的嘴里。
“担心坏了吧?没事的,你夫人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安永清惊魂未定,上下打量,如针芒在背,什么都听不到。
“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呢,一个鼻子两只眼,还有总是气你的嘴,这不是都在呢?”
亲眼确认过她身上无伤,他耳边那难缠的蜂鸣声终于停止。
神经松了些,才发觉她霞帔散在两肩,似乎少了些什么。
离开轿子,往惨叫来处看去,一个小个头穿着不凡的女子,双手捂着脸,指缝中有腥红的血不断流出。
地上,静静的躺着一枚钑花金坠子,有些狗胆包天的正在试图浑水摸鱼,偷走这枚价值不菲的宝贝。
安永清冷脸走了过去,踩住已经摸到坠子的手,弯腰把坠子拾了起来。
水滴状的底部发黑,有浓重的火药味道。
看来叶舜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丢了这枚坠子出来,在枪口处将弹丸击退,引起了炸膛。
他松了一口气,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庆幸。
“带她去北镇抚司。”
方玉君听出了他的声音,张开血手往他的方向摸索。
“文皓哥哥!是我!我是方柔柔!最喜欢你的方柔柔!你不能娶那个女人!她就是个狐狸精!你该娶我!我们门当户对!我爹是抚远将军!我哥哥是真宁公主的驸马!我们两小无猜该比你和那贱人亲近得多!”
杀气腾腾的缇骑已经扑了过来,扭过方玉君的手臂便将她反绑,把她往旁边推搡。
“你不要带我去北镇抚司!!!你该娶我去你府上!!!我喜欢了你十多年!!!你该娶的人是我!!!你怎么能被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迷惑!!!你明知她与安文泽不清不楚啊——!!!”
安永清瞳孔猛地一缩,抓着那坠子的指尖越握越紧,手背上青筋条条迸起。
“押她去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