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邹家孤女
吉祥所说、皇后所想,叶舜华怎会不懂?
可皇帝已命内阁拟旨,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表面上的询问意见,也不过是看在父子的情分上,提前让安永清心里有个准备。
天家的任何感情,哪怕是骨肉亲情,可都脆弱得很,先君臣后父子是钉死了的道理。若此时安永清一反常态,执意违抗皇命,只怕会影响日后,因小失大。
那他们在玉虬关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他立下的大功,在皇帝眼里,也就全白费了。
“姑姑所言,我岂会不知,可母后与姑姑,只知其一却未知其二。”
她长叹一声,把吉祥扶起,让她先在榻上坐稳。
“我家王爷一向听话,初次违逆,父皇自不会拿他如何,可这件事就会在父皇心里系上一个疙瘩,会影响王爷的前程。”
“况且,即便我不去,父皇亦会迁怒于我,会觉得王爷在娶妻之前行事沉稳、识大体奉君命,而娶妻之后,会日渐浅薄、叛逆,全因近墨者黑。”
清芷捧来了冠服,她一边更衣,一边眸色深深地继续道:
“所以……这件事不是我躲在这王府中,便能躲得了的,我不去才一定有罪,只有我去了才能帮王爷、帮我自己。”
等她更衣完毕,吉祥身子里的寒意也终于消退不少,捧着暖手炉前思后想,还是担心。
“王妃,可您若是去了,皇上把火都撒在您身上怎么办?别看皇上平日里都纵着皇后娘娘,可若真的龙颜大怒,奴婢担心娘娘也帮不了您,而且侧妃依旧是要进府的。”
叶舜华勾唇一笑,只是她这个笑不似往常,并非发自真心。
“皇命不可违,母后是父皇的发妻,我亦是王爷的发妻,妻子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很清楚。父皇既已传令拟旨,便说明此事已非如此不可,何况皇家以子嗣为重,此事无论是母后还是我,都是无法反抗的。”
清芷为她梳好头,戴上了翟冠,她望着镜中人,笑中更添了几分无奈。
“欲戴其冠,先承其重,这一点,却从未变过。”
只是让她戴上这冠的人变了,这人值得。
“走吧,入宫,接王爷回府。”
星夜之中,一乘挂着襄王府灯笼的华盖马车,迎烈风而行,驶向了皇城。
递了折子,她掩护吉祥先走,再带着清芷去了乾清宫弘德殿。
安永清还跪着,任凭嘴唇都失了血色,双眼微闭,徒自吃了冷风坚守。
“即便真如你所说,邹公孝是为阿古达木所杀,可他在你的身边被杀,你能否认他是以身护你,救了你的性命吗?”
“儿臣无法否认,但要儿臣报恩,难道唯有纳了邹氏女这一条路吗?而且儿臣平日忙于公务,即便照顾也不会周到,还请父皇收回成命,为其择一位能全心全意相待的良人。”
“人之本性,心为猿意为马,若只求全心全意,那这世间便无喜事可成了。永清,邹卿的妻室过世早,他膝下仅存一女,你来照顾恩人之女一生,原就是理所应当。”
“是,但儿臣以为的照顾,并非只有让她成为儿臣的侧妃才行,儿臣愿意出银出力,让她衣食无忧、无人欺凌,儿臣也愿意在她有意中人时,尽全力成全她,但是……”
“不必再同朕讲什么但是了!永清,你自成婚之后,便对瑾儿宠爱有加、多番纵容,如今在朕的眼前,你还在一心袒护她,是不是?你以为你绝口不提她,朕就想不到这里面有她的缘故在?!她是你的妻子不错,可她也是朕的儿媳、是朕的臣子!从夫奉君是她的本分!为你延绵子嗣、开枝散叶更是她的义务!”
“父皇!儿臣知道父皇是气儿臣不孝,但此事父皇刚说与儿臣,舜华又能从何而知?儿臣的确宠爱舜华,可那也是她应得的!舜华何其艰难,她身为女子陪同叶老侯爷,在南疆一守便是十年,无怨无悔!若邹氏之女仅凭其父之死便算功劳,那舜华呢?舜华在昌乐那十年的风霜雨雪,父皇便可以视若无睹了吗?!儿臣自娶了舜华,便暗暗发誓,必要给她一生幸福荣华!此生绝不另娶纳小!绝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委屈!所以,此事与舜华无关,是儿臣执意不肯!求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有无数折子在后面催着,安永清就是不肯松口,皇帝终是烦了。
“朕已命内阁拟旨,不容变更!你要跪便出去跪着!”
他也是死心眼,在冷硬的地上一跪就到了半夜。
眼下身子已经不听使唤,虽还挺得直,却不住的打着摆子。
“我的王爷,你可真是个傻子……”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但脖子僵硬无比,转不过去。
肩上一沉,她解了斗篷披在他身上,在他面前弯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用手暖了暖他的脸。
“你等着,我去找父皇说一声,然后咱们就回家。”
“不行!你不能进去!”
他满心焦急,皇帝的内官却已经通报出来了。
“襄王妃,皇上传您进去说话。”
她把暖手炉塞在了安永清手里,含笑眨眨眼叫他放心,便迈步进了殿门。
“儿臣恭请圣安。”
皇帝披着貂裘冷冷地瞧了她一眼,把笔一放。
“朕不安,朕很生气!你们夫妇两个轮番上阵,是想活活气死朕吗?!”
“父皇误会了。”她弯唇一笑,“儿臣来此,一则是为接王爷回府,二则是给父皇表个态度。”
她很是恭顺的垂下头。
“王爷违逆父皇,是儿臣失职,儿臣回去定会劝说王爷。”
她这态度可是意料之外,皇帝愣了一会儿。
“你可知他是因为何事顶撞朕?”
“这一路走来,略听得一二,似乎是父皇想指一位女子给王爷做侧妃,王爷不肯。”
皇帝眯眼打量着她,更觉疑惑。
“这么说你并无异议?”
她笑了笑。
“作为女人,儿臣自是不愿的,但儿臣并未忘记自己的身份。儿臣是王爷的正妻,亦是父皇的子民,从皇命而为、为王爷纳妾以延绵子嗣,都是儿臣应尽的本分,所以无论父皇指了谁给王爷,儿臣都不能有异议。”
皇帝莫名觉得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自然不是惧怕这小两口,只因家事不比国事,他亦不愿做一个孤家寡人,很多时候不能光凭皇帝的身份来压人,还得多少讲情面和道理,因此会引发诸多小麻烦。
叶舜华来表这个态,无异于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也省去了后续可能的小麻烦。
皇帝稍稍叹了口气。
“瑾儿啊,你的确是个懂事有分寸的。朕虽不想强迫永清,但凡事总要以大局为重。邹公孝是为了保护永清而死,他膝下仅有一女孤苦无依,把那女子指给永清,既全了她的心愿,又于朝廷于永清个人,有百利而无一害。”
烛火跳动,她的目光也是明明灭灭。
“儿臣懂得,父皇是在为王爷的名声考虑,让世人都知道王爷是个知恩必报之人。儿臣回去定会好生安抚规劝王爷,请父皇放心。另外,王爷跪了这许久,膝盖定然伤得不轻,儿臣也想替王爷向父皇告假两日,让太医去王府为王爷治伤调养。”
皇帝确实放心点了点头,痛快批了安永清两天假,挥手放她离开。
只是这放心也没放多久。
小两口刚走没一会儿,内官就见了鬼一样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皇帝手一哆嗦,奏折上被画出一条红蚯蚓。
“就说……就说朕已经睡了!”
话音还未落,皇后便用手触了触头上的步摇,皮笑肉不笑迈进门,阴阳怪气道:
“谁懂啊,姐妹们,我这七爷都学会睁眼编瞎话了!!!”
完了完了完了……
皇帝苦着脸直甩手。
哪个耳报神嘴这么快,怎么就把她给招来了……
这时候,他是多么希望叶舜华还没走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