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百年树人
薇薇的统计工作学的有板有眼,罗列的各项统计内容也条理不紊,但她好动的毛病只平稳了两三天时间,就又发作了。
当第一张日报表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一看就傻了眼:“这是木子教你做的?”
“难不成还是你教我的呀?”这小妞伶牙俐齿,一点也不给我面子。
我不懂装懂地问她:“你知道理论产量是怎样算出来的吗?”
“以前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薇薇递给我一张纸条,头也懒得抬一下,没心没肺地说:“喏,这是计算公式,把数据套进去,用计算器算出来就是了。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再算一遍。”
我迅速横扫两遍,记住了公式,却假装出漫不经心的瞅了一眼,还给了薇薇,跟她说:“你可得把这些数据都弄清楚,核对仔细了才行。事关每个操作工的工资,算错了一块钱的奖金,她们都会计较,吵得你烦死。”
“晓得啦,你们都一样啰嗦,木子早交代过N遍了。”薇薇嘟囔着小嘴,终于抬头正眼瞄了我一眼,然后不解得问:“你们需要花这么大的心思给她们每个人都做考核吗?就四五十个人的工资,基本工资又是被定死了的,你们看谁顺眼就给谁多加几十块不就省事?”
“到几百个人几千个人的时候,我们还能这样加吗?”
“怎么可能?就这样的破企业,就老盛他们这几个烂人老板,能撑满一百号人都已经撑到肚皮胀破的地步了,还什么几百几千呢,做梦吧你?”
“人是需要经常做做梦的,”我表示真诚地说:“一个没有梦想的人生,你说活着都还有什么意义?”
“嚄,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木子那套口气,”薇薇扁扁嘴巴,翘起嘴角,怀疑地看着我说:“我真是弄不懂她,什么事都干得那么认真起劲,为嘛?也不知她哪来的精力,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的专业知识。”
“化学方面的?”
“不仅是化学方面的,财务方面也相当了得。”
“她也教会你了?”
“哎呀,没有了,我一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疼。”薇薇直白地说:“你说这会计有什么好做的,天天接触的都是些发票啦、承兑汇票啦,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家印好的票据,一点也不刺激。我看还是做出纳的好,虽然钱也不是自己的,但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还是货真价实地从你手里经过,数钱的感觉总比核对发票金额的感觉要好,是吧?”
数钱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特别是数自己的钱时,那种喜不自禁的感觉,我早深有体会:“哈哈,感觉这么好,你怎么不要求你的舅舅给你个出纳做做?”
“呃,这不是静静要做吗?”薇薇一说到静静,就不自然的躁动起来,她问:“哎,墨大,你说静静放着个出纳的轻松活不做,干嘛非要去做化验员呢?是不是木子有意这样安排的,好可以天天躲进化验室与静静眼对眼地看着啊?”
“你这都是什么狗屎脑袋?木子还夸你聪明呢,”在这些敏感的话题上,我从来都不会煽风点火地误导她们尚还青葱的想法,尽管她们有可能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单纯。
我说:“静静坐到财务科去,木子就不能天天去看了?那是公司需要,需要化工技校出身的静静到化验室为我们分担工作。就像你一样,我们现在更需要你能做好车间统计,协助我们把生产考核的工作落实下去,并执行到位。以后,无论是我们车间的考核结算,还是你们财务造单核对,都能熟门熟路,做起来相对轻松。懂吗?”
“好像有点懂,”薇薇无聊地咬着笔套,摸着耳根说:“但又不是完全懂。墨大,你说我一个这么好动、屁股坐不稳半个小时的人,怎么有耐心做得了财务这些破事呢?”
看着薇薇认真的样子,我也真心地表扬了她一句:“你的统计报表就做的不错啊。”
“这报表上的每个数据都经木子核对过的,修改过后才交给你的。”薇薇如是说:“这是车间统计,算错了也可以重新算过,影响不大。要是财务的报表天天有错,你说怎么个整法?难道天天都叫木子去核对?那还真不如让她自己做得省心。就拿这个统计来说吧,她核对的时间比我记录抄写的时间还要多。如果她自己一手做下来,都用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全部搞定。”
“现在只是刚开始嘛,等你学得与她一样的精时,她就可以脱开手来让你一个人做了。”
“我一个人做的数据,你们也不可能放心啊,我自己都不放心。”
“那你自己究竟对什么感兴趣呢?”
“就给你们开开车了,陪着你们喝喝酒说说话,对付对付外来的客人什么的,这些我感兴趣。”
“呵呵,你的目标是办公室主任啊?”我口气平缓,但内心已然波涛汹涌。这小妮子也听进去罗萍对我说的“上位”二字的意思了吗?
可她还是这付吊儿郎当地样子,把笔往桌上一丢,把椅子往后一挪,提起双脚就往桌上搁。看架势,要跟我来一场深入交谈了。她难得态度诚恳地问:“办公室主任就是做这些我喜欢做的事吗?”
“基本上算是吧,”我说:“你的这个想法倒有点意思。不过,我们目前虽然还不具备这样的独立条件,但人尽其才,你在做好统计的同时,是可以熟悉一些采购和应酬上的业务知识,等到我们公司发展壮大的时候,你的办公室主任位置,就能够轻轻松松的一蹴而就了。”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你的墨大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没有存心骗她的理由。我和木子李两人现在都是身兼数职,忙得晕头转向,也需要一个人为我们分担一些,哪怕只是帮我们开开车,接待接待客人。
生产方面虽然日亦趋向正常,但不像在老厂时候那么的正常,天天都有小问题在不断发生,我和木子李必须长时间呆在车间,办公室的工作经常无法及时完成。
表面光滑里边破败的各类设备设施和仪器仪表,仍顽固地继续找我们麻烦。不断增加的新设备,也给我们带来很多新的问题和新的压力,张大仙和老杨是天天叫着喊累,忙不过劲。小杨就更不用说,蜘蛛网似的电网电路,够他忙上一年半载的,没得歇息。
木子李除了协助我监督生产进程外,还要负责生产考核机制全套流程的顺利实施,负责考核制度走上规范化系统化的轨道。她花在薇薇学习统计上的时间,真如薇薇所说,比她自己动手做的时间还要长久。她还得帮着静静招募和培养化验人员,在新手还没敢单独操作之前,她都得跟静静两人轮流着倒夜班的化验工作。
新进员工的安全培训教育,当然也是非她莫属。尽管她耐力持久,化工基础安全操作知识也是胸有成竹,能随时脱口而出,随地指导,但那些从药厂外招来的、没一点化工基础的新人,大多是四五十岁的农夫农妇,自我遗忘的速度比我们要快上几倍,往往都是边学边忘,顾此失彼,做得来这头,却早就忘记了那头。教得她经常失去耐性,急得捶胸顿足,一脸挫败。
这些从工业园区周围农村来的农民工,本来世代都是种田种地为生,安心认命的掏腾着土地。活了大半辈子,对他们的一生,本该也是没多大想法的人。可改革开放与招商引资的春风从这里途径路过,工业化取代农耕化的时代降临,肥田沃地全被圈成了工业园区。
最初被征用的土地,工业园下发了一笔可观的补贴,很是让从未见过一次性有这么多收入的家庭,快活亢奋了好些时日。
然而,好景不长,补贴的钱花完了,土地也拿不回来,收入紧急缩水的窘迫,如同工业园上空那灰蒙蒙的气压,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握惯了几十年锄头的粗壮手板,开始空闲到无处安放。空落落的心,因找不到赚钱的着落点而愁肠百结。
当然咯,树挪死,人挪活,做不成农民,就转做工人吧。起码,工人阶级比农民阶级的地位要高一等。
你不得不信,人真的就存有三六九等之分,所分的阶层标准包含了文化、思想、价值观、财富、地位以及人品素养等等,阶级分层就是其中的一种说法。
抛开曾经带有历史偏见的——‘工农兵学商’的政治排法不说,现代的工人仍旧比现代的农民阶的地位要高出一级。如果一定要给如今的这些社会阶层发布一个排行榜,那就是“商学兵工农”了。
可怜的农民从原先的第二名位置直线下降到最后一名,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地位。工人虽然也掉价不少,但总还有退休工资是吧?而在农民阶层里,除了刚开始实施的农医保,绝大部分则连退休年龄也没有法定的资格,活多久就干多久,从生干到死,得不到任何‘鞠躬尽瘁’和‘任劳任怨’的赞誉和奖赏。
于是,大批确认自己一辈子都已经无法被社会、被国家供着‘颐养天年’的农民走进了工业园,自谋生路。
他们在各家企业门口探头探脑、虔诚卑微地向态度高傲的看门人探听着用工状况,用一双几近僵直的手,哆哆嗦嗦的在登记簿上画下自己多年未提笔写过的姓名。
我们虽然没有看不起农民的意思,但依旧会遵守药厂指定我们的约束条件,下岗工人优先再就业。你看,明明都是再就业,一个失去土地的农民无事可干,就不会被同情成失业。他们不但没有退休的法定资格,他们连失业的资格都不被许可。
我们也招进不少的农民工,用工量虽然充足,但应聘扫地的搞卫生的居多。他们脑子简单,就指望干些简单的粗活,就像靠天吃饭的农活,能赶着在特定的时间内做完了事就最好。
“简单的事情天天做,反复做,你就会做成这个岗位专家。反复的事情天天做,用心做,你就会做成这个行业的赢家。”
木子李经常用这句我也不知道是她自己说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借用的牛逼话,来激励那些只想干点粗活而不用脑子想事的大老粗。
化工厂是没有那么多粗活可干的。就算是最简单的烘干,它也需要时不时的去调节一下气压的大小、去控制一下温度的高低。还有,就算清场扫地搞卫生,都是需要一一记录在案,需要一双会灵活用笔写字的手。
我不止一次的听到过木子李费尽口舌、不遗余力地跟这些势必改行再就业的农民师傅们说:“你们来跟我们学做化工,就像我们向你们去学种菜一样,隔行如隔山。既不能鄙视自己以前的行业,也不能轻视自己以后所从事的行业,更不能怠慢自己一点都不入门的行业。
无论是化工还是种菜,因为不懂,它们就会变得复杂,我们就会心生恐惧,胆怯,畏手畏脚的不敢冒然动手,紧张在所难免。但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健忘,容易顾此失彼。一旦懂得,并且专注,那么,所有的紧张和胆怯都会消失,所有的复杂都会变得极其简单。
我们平常生活中的一些技巧,跟我们在工作上的某些技能都是息息相关的,我们要把生活中的好习惯和好经验运用到工作上去,加深对工作内容的理解,增强我们的工作能力,提高我们的工资比率。我们也可以将工作中学到的技能运用到生活中去,保障我们吃穿住行的安全,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所谓互学互用,生活离不开工作,工作是为了生活,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真正意义上的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比如,我们车间里诸多看的你们眼花缭乱的阀门,其实就是我们家里的各个自来水龙头。
水龙头的开关把柄,有的是条形,是可以直接向外或向上或向左扳开的,有的是圆形的手轮,只能向左转着开,是吧?直条型的就像我们车间里的球阀或蝶阀,它们的开和关只有向左和向右扳动;圆形的就像我们车间里的截止阀和闸阀,它们只能通过圆形的手轮左右一圈圈地拧着、控制阀门的开启和关闭。
还有,家里浴室间的喷淋是专门用来洗头洗澡的,洗衣机也有自己特制的水龙头,还有洗脸的、洗菜的、洗碗的,各个自来水龙头的用途都不一样。我们总不会在洗碗的时候去开洗脸池的水阀门,对吧?
我们也都知道,在用水的时候,会把水龙头逆向既向左慢慢打开,不用的时候记得顺向即向右慢慢关到不滴水出来就行,不用那么拼命地去拧。有的人做事马虎,在用水的时候忘性过重,只开不关,不仅会浪费水费,还可能导致家里水漫金山,一片汪洋。又或者你用力过度,把水龙头给拧断了,都会受你们的老公或老婆一顿臭骂,会吧?......”
木子李的培训课常常都是这样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讲的简显易懂,可他们就像一头头顽固不化的老牛,教得实在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