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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污水处理池

反复的力量不容小觑,它能让你把以前所发生过的并一直在重复发生着的想法与行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而养成一种思想上的习惯性,再将这种习惯性持之以恒。

坚持更是个好东西。

坚持不是你想着想着就能得到一样触手可及的东西,而是你想着想着就形成了一种思想。思想才是形成一个人伟大与否的关键所在,而一个伟大的思想一旦成为了一种习惯,那么,一个自以为是高尚的行为,便会在习惯中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

我已经习惯了凡事不要钻牛角尖的想法,也习惯了与老板对弈的思维和行为方式。

对于赵昱要偷着进行第二个车间试生产的危险想法,我既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也没有在第一时间给予否定。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以后那些可能有也可能无的风险中全身而退,也不会对赵昱期待值的那种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的结果抱有期待和内疚。

我杵立在西昱东晟偌大的污水处理池的围栏上,迎面吹着大西北已经开始凛然的寒风,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不由地就感慨起世事无常而人性多变的残忍。

当我心里出现对造成小刘的瘫痪还有残余的内疚时,我就不断地、反复地用‘假如’来安慰自己,用我也没看到那个漏点来开脱自己。坚持一段时间后,我就真的像从没看到过那个渗漏点,罪恶感也就没再出现的那么频繁了。

吴芳兑现了她的承诺,汇给我一笔不菲的好处费,同时还承诺下一次随时恭候着我的‘地毯游戏’。

当然,她当时是不会知道停止投产p2的真正原因,盛定海也不会把爆炸事故说到她耳朵里去。

盛定海怕说出去丢脸,又弄亏了,虽然亏得只是很少的费用和大把的时间。

更名的顶山医药化工有限公司,因为有总部这棵大树遮盖,此次事故造成的不良影响,很快就被封锁,不日就被消除,仿佛从没发生过一样。

大家很快就又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一如先前的一片祥和。连我们车间那些喜欢小题大做到处嚼舌头的妇道人家,热议期一过,就再也没了兴趣。

我后来有几次,在医化宿舍区门口的麻将馆里见到拄着双拐、晃荡着干瘪下半身的小刘,也觉得他一直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连句表示怜悯的安慰话都不愿讲了。

还有比我更没人性的人渣,居然充满羡慕妒忌恨的眼光,当着小刘的面说,幸亏他是被‘工伤’,‘塞翁失马’才因祸获福,得到了赔偿金和安置费,不然,他根本没本事赚这那么多的赔偿金去赡养老娘,还有养老婆和养孩子。憨厚的小刘也只能摇晃着空荡荡的裤腿,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只有一个人例外。她从始至终,在小刘住院期间,每隔一星期都要去探望一次。小刘出院后的后来,她也是风雨无阻,没有一次拉下不去看他和他的老娘。每次都绝不空手,总要提些礼物和慰问品,并持续提到她离开顶山为止。

她是木子李。

“我见过发善心做善事的人,但没见过像她这么持久发善心做善事的傻瓜,笨人。”有一次,薇薇坐在我对面木子李的位置上,又跟我发牢骚。那个时间,应该是小刘出了事的两个月之后。

我说:“这有什么不好呢?你自己不做善事,没善心,还不允许别人发善心做善事么?”

“偶尔做个一两次就行了。天下那么多比小刘还悲催的人,她能同情得了帮助得了几个?”薇薇说得都是现实,这一点,我欣赏她。

我已经见识到薇薇的‘直白’,最恶毒最忌讳的言语她都能口无遮拦,不做作,也不假装矜持地脱口而出,这跟她乖巧伶俐的善良长相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她是属于坏也坏到彻底、好也好到能为你赴汤蹈火的那种人,在善恶之间,她没有能力折中平衡。

我也觉得木子李善良得有点过了。那小刘跟她非亲非故的,还不是我们自己公司的员工,若不是那次冲进车间救他,我估计她都不知道小刘是谁。凭什么要她每个星期都去探望?这把我们这些跟她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的鼎盛人的颜面,又搁哪去呢?

我并不反对她的善良,而是有她的善良陪衬下,我们这些人就更显得恶毒。她这么有善心,就显得我们也太没善德了。最起码,在小刘一家人的心里,如果木子李是唯一的好人,那我们就全部成了坏人。

我说过,人一有比较,就会有好坏。我们只有在伟大的人的身上,才能看出自己的渺小。

“我也不拦她,她高兴那样就那样吧,”薇薇晃了晃3001的生产记录本说:“但是墨大,我们连着几个月都没收入了,你就没放过心思在上面么?”

“放了。见鬼,车间里老做不起来,急死我也没办法啊。”

这几个月以来,我一门心思放在了吴芳交托的事上。况且,我又没什么损失,反而独自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很痛快。虽然有一小段的时间有种不安,但理论上,我还是这群傻逼当中的唯一赢家。这让我的心理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衡。

所谓的权谋,原本我也会学以致用。这就让我更加的坚信,凡事只要有心,只要坚持,只要懂得揣测人心,就能事半功倍,哪怕你生来资质平平。

但车间收率一直上不来的问题真实存在,我也不能继续坐视不理。

再过个把月,当深秋寒冬来临,气温骤降,我就再也不能拿‘高温季节不好做’的借口,去忽悠已有差不多半年没去车间走动的盛定海了。他就是不忙着他自己的私事,也很少下车间,但不代表他有时不发发神经,也要看看生产统计报表,那毕竟是发工资的最后考核凭据。

至于偶尔还能去车间走动一下的朱小宝,也被自己包养的小情人困在身边,开公车到处游山玩水,生产这块,他基本已撒手不管了的。

薇薇转着笔杆,思考良久,试探着问我:“要不要把木子李调回车间去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就只有一个车间,她本来就属于车间的人,什么叫调回车间?你的意思就是,这几个月没有木子李在车间,我就管不起来了是吧?”

“你就爱多心,”薇薇啪一声放下笔,说:“事实上,今年以来,她被你们调来调去,一下化验室,一下实验室,一下污水处理的,她哪有什么时间呆在车间?”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她没时间被车间的那些风骚女人纠缠,不正中你下怀么?”

“你跟我少来,是被那些妇人家缠住的好,还是分文不入的好?”薇薇正色说道:“我也不是说你就管不好生产,我是觉得你事情太多,忙得晕头转向的都没心思顾忌我们小团体的利益了。让木子分担掉你部分不需要你自己亲力亲卫的工作,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是吗?你想想,如果一个车间总是你自己一个人掌控,别人是难以插手监督你,但你也永远上不去,是不是?”

呃,这话听起咋这么耳熟?

薇薇继续说教:“我好像在去年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你不提拔别人上去,自有其他的人会进来。我听说顶山工业园二期工程已接近尾声,明年开春就能投入使用。老盛和医化的易总又有了合资的意向,由要搬迁的医化出面购置地皮,建好基础设施之后,还会以入股的形式参与我们公司的管理。到时候,医化派过的人,能不能听你指挥倒另当别论,如果派个身份比你高经验比你足的副总过来,比如华清的老公,你,又还能往哪里高升呢?”

这番话触着了我的痛点。

到顶山后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已经悟透了这样的一个常理,那就是先上位,再争权,后夺利。这是一条龙式的一整套完美的流水线作业,缺少哪个环节都不完美,还可能将自己置于死地,并死得很难堪。

我当时胃口不大,只想控制住一个产品的几个生产工段,或者是每个车间主任都都想坐上去的生产部经理什么的而已。

只有坐稳有话语权的生产部,权力自不必说,各方的利益也自然会主动送上门来,就像控制在我手里的3001,连外围的客户都要巴结我。有了权力之后,利益就来得更加容易,还是像3001的那些客户,我不想要他们的,他们都要强塞给我。

要想有权力,就得有‘官位’,还得有‘官威’。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我已经不那么稀罕了。薇薇说得没错,我不去提拔别人顶替我的位置,我就没法跳出来坐上更高的位置。是时候该找木子李聊聊了。

一个有点凉意的上午,顶山的天空中,飘飘扬扬地下起了牛毛细雨。眼所能及的天边,黑一块灰一块的,乌云叠嶂。

我去环保站找木子李。

早在盛定海计划要上p2生产线的时候,就把环保站的工作也压给了木子李。她也没反对,一边接手环保站,一边抽空做着林正志交托给她的p3通氯实验。

我去找她,意图明了,就是想从她嘴里了解些有关薇薇所说的消息的可能性,毕竟,她们是关系最亲密的枕边人。

环保站,其实就是医化的一个污水存放池和一个污水排放池。

我们都知道,医化的前身是顶山第一药厂,虽然名声显赫,但终究难逃逐渐衰败的厄运。那么多布满蜘蛛网的闲置车间,足以证明这家原国有企业已有好多年没再生产过第二个产品,没有更多的三废需要处理。在被兼并成为集团总部的一个子公司后,同样只能靠着一个产品维持几百人的生计,实属不易。

我们接手环保池的时候,池子里时什么狗屁的处理设施都没有,就光秃秃得的两个池,一个存放池,一个排放池。

存放池是混凝土建造,容量约两百吨。池子边缘与地面水平,如果池子没进水,池底是晒干后起壳翻翘的淤泥垃圾饼。如果地面有积水,积水会往池子里流,如果池子满了,污水会混合着雨水外溢,往地下自然渗透,一直渗透到绕着顶山城区的沿河。沿河原是顶山城的天然护城河,现在也是全城区居民的生活排泄河。

排放池比存放池还要简单,它就是在沿河浅滩上用泥巴和煤渣填埋堆积成一条堤坝围拦起来的一个水塘。很像我们原先在自家田里就地取材,用田泥加高田埂,就围栏成一个天然的养鱼塘。只是性质不一样,养鱼塘需要蓄水不漏水,而医化的排放池不刻意蓄水,煤渣筑就的堤坝就算是个天然的过滤器,放入池子里的污水通过煤渣过滤,就可直接渗透进沿河。

我看到木子李站在煤渣的堤坝中间,面向着顶山沿河,眺目远望,忧心忡忡。

我刚想叫她上来聊几句,规划规划我们的未来,她却先开了口:“师傅,您来得正好,您来看看,这样下去,我们恐怕也生产不了多久了。”

“怎么说?”我边问边小心走下煤渣堆砌的排放池堤坝。

“师傅您看,”木子李指着脚下的堤坝跟我说:“我记得我们刚开始生产的时候,这个池子几乎是干涸的。去年年底,在放假之前,我也来看过,最多是一小半的样子。今年大半年下来,就上升到了这个位置,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说明我们的产量大了呗。产量大,污水自然会多一些。”

“这恐怕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我担心我们的污水碱性过重,碱液里的固体杂质跟肥皂一样把煤渣孔都给密闭了,这些水是过滤不出去了的。”

呃,这个问题我倒一直没想过。

说实话,我还对此真叫一窍不通。因为我一直只管着生产,只盯着车间。一如我跟盛定海他们老板一样,只想着死命地往肚子里装食物,没想过人体的正常机理是吃喝在先拉撒在后。而如果没有厕所,吃进去的食物所产生的大小便,该拉到哪里?

随地大小便的,那叫畜牲。而我们根本不是畜生,我们每天在用的还是厕所。所以,我并不去担心这些乌黑发臭的生产污水会去往哪里,药厂一直都在这里,污水池也一直没挪过位置,污水自有它们该去的地方。

就像我曾经在南江老厂看到的大量污水,经过浑浊的港口,是那般欢快地就奔向了我指在地图上看到过的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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