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摊牌
因为pc1产品工艺涉及到“两重点一种大”中规定的重点监管危险化工工艺,早在执行“三同时”要求之前,木子李就pc1工艺设备要安装连锁系统及紧急冷却、停车等自动化装置而遭到刘振东和任建民的反对,反对的理由还有不少,但归纳起来主要就是两条,一是浪费钱,二是延误生产。
根据任建民多年帮助各化工单位跑立项的经验说,上的设备越多,安全检查就越严格,卡点就会更多,通过的几率也是越少。刘振东以南郡车间没有一点自动化设施设备照样能轰轰隆隆生产为有力依据,说辞获得赵昱首肯。
木子李只得要求赵昱让技术部郑工出方案,更改上报备案的原材料品名,避开“重点监管”,单独设置了几个常规用的安全标签,张贴到危险工艺重点监控单元的设备上去,按南郡的车间布局去布置西昱东晟的pc1车间设备,并对外宣称这个车间不存在有危险工艺。
郑工擅长新产品研发和老产品更新换代,多年的实验室生涯,早已习惯了在危险中坦然处置的工作性质,对于pc1产品的危险性,他完全可以做到视而不见,故而也没反对不上自动化。
虽然在顶山就涉及过化工、在南郡也做过pc1的章强,则是完全不懂什么叫“两重点一重大”。多年来,章强的精力似乎都用在了怎样去巴结老板的心思上,自身业务能力没见一点提升,还极其自傲地要超越木子李,擅自更改了许多木子李重点挂牌监控部位的设置,并报给赵昱说:“太浪费了,就是拿你们老板的钱不当钱。”
郦禾平眼力见灵巧毒辣,‘三不政策’运用广泛,特别适用于同级别同事与老板观点有争执的地方,他也能名正言顺地撇开自己,既不得罪老板,也不得罪同事。
也算是西昱东晟元老级的财务主管吴锦凤,没有悬念地站到赵昱一边,还能时不时地揪出些她认为买贵了的设备合同,给赵昱吃下最后一粒定心丸,之后凡是木子李的提议,一概不用。
只有这个一度被郦禾平看不上眼的周经纬,又给了我一个意外,不过,这个意外倒是个不错的惊喜。
“赵总,周总的建议没错,pc1早就该上自动化的,我也不知道李总当初为什么会作出这样不按规定布置安设的决定和违规建设的原因,而是根据之前这阶段跑试产得到仅有的一些法律常识认为,pc1是必须要有的。”我尽量说得委婉些,不让赵昱觉察到其实我是知道原因的。
“嗯,李总当时可能没想到现在抓得这么严吧?”赵昱说谎的样子也越来越镇静:“反正,生产现在是周总主管,我不听他也不好是吧?我只是想知道您对这些情况的看法,觉得什么时候去跟南郡那边摊牌才好。”
“赵总,你觉得现在能摊牌吗?”我如实分析道:“虽然车间原本就有自动化设计,接着竣工验收的空档,买来按上可能也不需要多长时间,但我们谁又能保证得了在这一过程当中,又会发生什么让人始料未及的问题呢?起码,疫情的不确定性是客观存在的。周总有没向你确认或保证过,他预计会在什么时间可以投入大生产?在不需要南郡的情况下也能顺利交货而影响不到总部订单?”
“他估计最早要到明年三月份后才能正常,”赵昱眉间出现几条不太满意的皱纹:“我觉得太迟了。”
“这不是南郡呀,赵总,”我当做完全是在提醒他的口气笑道:“郦总早几天前就在担心这里马上就又要冰天雪地了,什么工程也干不了。两三个月后就又是农历春节,过完年就不得到二三月份了吗?周总能保证三月份正常,其实也还挺尽力。我们不能拿这里的气候跟南郡比,南郡那边是四季如春的天气,只要干不死,就都可以往死里干,是完全可以忽略周期的那种。”
“是哦,”赵昱眉头一展,马上乐呵呵起来:“墨局您提醒的好呀,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继续签约还是?”
“当然是继续签呀,但得稳住性子多磨磨老杨,一定让他降价到我能承受的范围,这是我的底线,是吧?老杨他肯定也舍不得我走,我走了,他上哪里去赚这么多没有本钱的钱呀,我们一撤走,他那种破厂就什么也不是,你说,是这个道理的对吧?”
“是的,理是这个理,”我回答了前半句,后半句“但若人家不稀罕你的钱”的话被我硬生生憋了回去,打算烂在肚子里。
陈姐说过杨勇豪并没打算靠收租来维持生活。他原本要的是参股合作,被赵昱拒绝几次后,已经另外寻求到了有意向的合作单位,订走了九安除了pc1以外的全部闲置车和仓库的厂房,并向杨勇豪保证,一旦赵昱撤走,留下的所有可用资源都由对方接手,包括pc1车间的所有人员。
杨勇豪和陈姐都早有希望木子李能单独转入九安的念想,陈姐甚至说,只有木子李过去代表九安统一管理外来的生产项目,才会让她睡个安稳觉,其他人,都不行。
言下之意,就是我也不入她法眼,但我对她的说法没一点恨意,我恨不起来陈姐这样有内涵的女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喜好,也有各自的苦衷和不好公开的秘密,不能因为对方公开的看不中就产生不满、把对方视作敌人而故意排斥他、敌对他。
我有如今这种豁达的心态,并非纯粹是因为偶像陈姐,而是顶山的那场大火,烧掉了原有的大部分戾气,让我在苍白无力地病房里,感受到过重生的意义。
因此,当年伤愈出院之前,我会在所有人的不理解中重新界定了盛定海的意志,觉得他就是一只不止九条命的老猫,不得不让我佩服。他都能老骥伏枥,志在负债前行,我一个没烧成残废的年轻人,为什么就不能重新振作起来,拿回我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呢?
当一切想法都在心里形成一个完整的计划后,我精神的活络程度又似乎得到了升华。
三分病情七分心情,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康复的快。到年底,除了四肢的皮肤会时不时出现发热瘙痒外,其他伤疤都已经有了痊愈的良好状态。
年前出院回家,第一紧要的事,就是把十万块的赔偿金一份不少的给了老婆。老婆喜笑颜开,当天就存进了她自己的银行卡,过年的费用却是分文未留。
我已经习惯了,只要到她手里的钱,你别想着她能分一块给你用用,包括我双方爸妈的过年礼和孩子的压岁钱,都得我自个掏腰包。好在我在出院之前就做好了春节的开销计划,所以,也没数落她认钱不认亲自私秉性。
到晚上,吃过饭,女儿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聊睡着后,我才进了卧室,老婆已经裹在被窝里,微闭着眼装睡。我知道,她在等着我主动呢。
我犹豫片刻,才问她还有没有另外的被褥给我单独用?她破天荒问了我一句:“怎么,两年没回来,回来就是拿十万钱来分床?”
“不是,我、我被烧伤了,身上的疙瘩会吓着你。”
“烧伤?”老婆惊骇地从床上跳了下来,随即就抖索着双手,撸上我衣袖。看到泛红色且凹凸不平的手臂,立即捂着嘴巴,惊恐地盯着我,结巴似的说:“出、出事故、了,怎么、怎么没听你说?你、你的身、身上、怎么样、样了?”
“没事,你看我的脸就知道了,”我故作轻松地笑道:“重要部位一点没伤着,与之前一样好用,不信,你试试?只要你装作看不见有疤痕的地方。”说罢,我退后一步关了照明灯,抱住她滚进已经被电热毯温暖了被窝...
事后,老婆满足地问道:“你爸妈知道这回事吗?”
“不知道,包括咱闺女,我都没告诉他们。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不必再提及过往的恐惧,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我不嫌弃。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把钱赚回家,把房贷缴清,把女儿培养成人就行。对了,过完年你打算干嘛去?”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继续外出打工,赚钱回家养你们母女呀。”
“还是做化工吗?”她翻过身,背对着我长叹一声,第一次关心地问我:“唉,太危险了,有没想过改行啊?”
呃,结婚这么多年下来,老婆从未关心过我的职业,只会关心着我能交给她多少钱。至于我的钱究竟是干什么赚来的,跟她好像没多大关系。
嗯,肯定是因为我身上的疤痕,激发出她作为一个妻子对待丈夫的一丝关爱。
我竟被感动到想流泪地冲动,把头埋入她怀里,说:“想过,但化工做了这么多年,轻车熟路的,工资也不低。若去改行,又得重新学起,时间,金钱,还有年纪,对我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也是,”老婆悠悠然又‘唉’了一声说:“可化工厂真是天危险了。电视新闻里老是播放某某化工厂爆炸死人的消息,你爸妈每一次看到都会跑来问我有关你的消息,每次都问得我心惊胆战的,生怕出事的是你的单位,还有你。对了,我前两天碰到你堂伯,听说墨善今年回家过年,带了一笔钱回来,准备建房给你堂弟墨安娶媳妇。你要不要过去看看,问问她有什么好去处带上你一起?”
“墨善?”
“怎么啦?”
那个曾在我年少幼稚的心灵上划过一道璀璨星光的堂姐,这些年来,我几乎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没什么,那么多年没联系走动,怕是陌生到不认识了吧。”我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墨善被乡亲们挂红结彩,吹吹打打地送去县中读书的热闹场景,那张小时候看上去总是胖墩墩的可爱小圆脸,如今出落的会是怎么样了?
“都是至亲,哪怕是半辈子不见,还是会有本身自然亲的熟悉感。”老婆安慰我说:“女儿没有亲姑姑,你那几个兄弟都是儿子,平时不怎么往来不说,就是逢年过节地回来,跟我们女儿也玩不到一块。只有堂伯家的几个姐妹,倒还经常过来看看你爸妈和女儿,比你那几个兄弟可亲多了。”
兄弟不同心,父母身上找原因。
我不是在责怪父母教育不好,相反的,无论他们怎么去偏爱其他兄弟,我还是信奉着我为人子女的责任,但与兄弟之间的感情,就做不到那种无里外的程度,有时,还不如一个外人亲近。
“这是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有区别的原因,”我还是在极力维护着自家兄弟的颜面:“人之常理而已。就像你,经常走动的也多是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那些兄嫂弟媳的,没几个会亲过你的那些姐妹的。”
“我的兄弟们可不像你家的几个,个个都是朝上看的势利眼。还有,我爸妈可没你爸妈这么偏心,不会从我身上搜刮给其他儿子用。”
我厌烦地离开她越来越凉的胸怀。她还是那个年头到年尾、年年无改变的老婆,聊完三句之后准没好话,不是埋怨我家人不好,就是埋怨我没有能力赚大钞,永远感悟不到自身的短处。
老婆娘家的情况其实跟我家情况差不多,稍有不同的就是她家只有我老婆一个女儿,父母偏爱多一些,几个兄弟也非常宠护她而已。抛开她,那几个兄弟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主,跟我们几个兄弟之间的亲密度也是如出一辙,根本高尚不到哪里去,所有兄弟的眼睛都只盯着他们父母的钱有没有旁落谁手。
“明天有空的话就过去看看,早点睡吧。”我也知道她这次提示我买点东西去堂伯家探望多年未见的堂姐墨善,回报人家对女儿的好是假,让我上人家那里探听有没有赚大钱的路子是真。
我没心情跟她辩驳,大过年的,我怕财神爷路过时被我们的闹腾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