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闻泠竹
作为异界而来的旁观者，李月起初并不能做到和水镜画面中那些被制造出来的混血共情。
可怜虽可怜，但也只是权势肮脏交易的符号。说的更苍白些，不过是一段生平剧情。这样的惨剧哪里都有，或许它们格外可怜些。可也只是一些罢了。但如今发现这些被污名为杂种凶兽的混血也有灵魂情感，也是由母亲怀胎孕育。她就这样死在了自己怀里。她只是个小姑娘。这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罄竹难书双手沾满鲜血的居然是天帝？肮脏邪恶的垃圾也算神仙！
白龙眼瞳中浮上血红色，悲愤利爪将身下河床划出道道深痕借此发泄着匹夫抢地之怒。李月知道纵然自己再恨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要像沉香一样打上天去改天条大闹天宫么？她不过是巧合穿越而来，难道还想着做龙傲天主宰世界。而且不过凡间四脚蛇，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去那个在水镜中看过的九重宫阙。且就不论那么遥远的事，眼下种种才让李月真正犯难。
小姑娘会将自己认作爹爹，只能说明自己的气息同陆道机相似。没有无缘无故的相似，李月不敢深想下去。因为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这具身体也同陆道机有血缘关系。自己这颗蛋大概率也曾是那些可怜肉丹的一员。先前送上门的黑蛟或许也是认错了，想找父亲帮忙赶走追杀它的修士。只是伤得太重，来不及开口便殒命反倒留下元丹帮助她这条漏网之鱼化形。
这才不到一周，就碰到两个难兄难弟以后还怎么安然无恙去宗门修行？最棘手的是待会又怎么悄悄回去船上？因为她只会本能变回原形，不能随心所欲变成人啊！李月连哭都不想哭了，因为她如今的境地哭也算时间。只能强迫冷静下来一边剔着嘴中淤泥一边思考出路。
苏师姐心思细腻，为了大局也肯定会想办法替她遮掩一二。但手上的元丹藏不住。只有吃了才是最好的办法，只有变强才能走的更远也才不会怀璧其罪惹祸上身。毕竟她都是个凶兽，得活下去。对不起了小妹妹，他日若有机会姐姐一定为你为枉死的兄弟姐妹做力所能及的事。
心底默念后李月闭眼吞下眼前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元丹。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没太大的痛苦就吸收了。不仅力量大增，连对身体的控制也变得从心所欲。无法变成人形的难题迎刃而解，李月庆幸无比，等游上岸来回试了几次便重新入水去追船去。
方才混乱之中见未来小师妹像是害怕不舒服的样子，众女修只以为她是要回船舱中找地方先躲一躲。所以苏玉蓉等人并未腾出手来专门看顾。谁料刚出议事厅打算先回房看看未来师妹的情况时便听到甲板上有人喧闹，好像是说有位姑娘落水了。落水之人不是早都尽数救起来了么？
“大师姐，不会是李姑娘吧？”
“先去看看。”
甲板上被飞索救上来的少女装作迷迷糊糊惊恐样子接过恩人的斗篷蔽体，低声道谢后便瑟缩退到应声赶来的苏玉蓉身边。毕竟做贼心虚，根本不敢抬头看。何况这戏到底多假，李月自己最清楚。
“多谢这位公子仗义出手救了我宗小师妹，不知公子名讳。”
“苏仙长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在下贺州穆白。穆穆清风之穆，明月之白。”
“原来是穆公子，久仰。”
没想到眼前便是秦师兄所托保护之人，定国太子李慕白。慈溪馆众女修都忍不住悄悄打量起这位美名如雷贯耳的皇室修行天才。面如冠玉，风姿绰约。竟把当世中公认好样貌的秦风都比下去了。定国太子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苏玉蓉身后如雨夜梨花般看似清新娇柔的少女，笑意清淡。
小骗子装的着实不像。
但，无妨。
“怎么修仙弟子还会好端端失足掉进水里不成？你的师姐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也没见着你，现在倒是冒出来了。怕是故意落水等着让我表哥英雄救美吧！想来这慈溪馆也不过尔尔而已。”
和谐画面猝然被尖利声线打破。
闻声甲板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位红衣罗裙的华贵女子气势汹汹走来，言辞刺耳的紧。谪仙公子眉头轻皱，冷冷收回视线后玉面泛上惭愧之色向慈溪馆众女修拱手致歉。
“明荣，不得无礼。舍妹无知，在下定会好好管教。还请诸位仙长勿怪。”
“表哥！”
明荣郡主自小便喜欢太子李穆白。虽资质天分都不高，连司天鉴也未曾考进。但仗着皇后姑姑和家中权势早以将太子妃之位视为是囊中之物。此行也是特意求了姑姑强行跟来，以便好好培养感情。如今看着表哥还没有拜入修仙门派便和宗门女弟子相谈胜欢的模样，哪里还咽得下心中妒火。
被呵止后明荣虽不再出言不逊，但还是怨恨的瞪着裹着自家表哥斗篷的少女。狐媚模样，庸脂俗粉！周遭气氛变得微妙，被毒针一般眼神盯着的李月也不好再装鸵鸟免得再给漂亮姐姐们惹麻烦。于是急忙脱下斗篷还给恩人。眼睛都没敢乱瞟，只往下盯着自己没绣几朵小花的素布鞋云头。老实极了。
“多谢穆公子相救。我尚未正式拜入慈溪馆门下，不敢有损宗门声名。失足落水给大家添了诸多麻烦，还请勿怪。”
“凶兽危机尚未解除，穆公子请先回房吧。今日相救之恩，我等铭记在心。”
“诸位仙长言重了。”
苏玉蓉扶着衣发湿透瑟瑟发抖的少女和师妹们转身一起下了甲板，化名穆白的太子殿下敲扇于掌心驻足目送众女修离去背影心中却对这位慈溪馆新弟子更好奇起来。不知是何出身竟如此被看重。心思不纯却又单纯的紧，处处皆不像红尘中人，但又没有什么妖邪之气。
他倒一时看不透了，有趣。
“表哥，那装娇弱的女子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儿家。有什么好看。您就陪我在船上四处逛逛吧，看看沿岸风景也好呀。”
本想拉住暗纹浮光的广袖撒娇卖痴，未曾想却被猛然避开。王明荣有些困惑抬头看向身前公子。可爱慕了数年的人脸上哪里还有半点从前待自己的温柔随和。直冷的像是高山雪原，威势更半点不输皇帝姑父。美如雕琢的嘴唇吐出字字尖刀，又狠又准正中她心尖。扎得鲜血四裂直流。
“此处不是京都，孤没有兴趣同你扮演兄妹和睦的戏码。你也莫以为皇室郡主的身份可以在此地横行。修仙中人不是个个好脾气，游玩几日自行回宫罢。”
王家人是一脉相传的无知狂妄。被这样直白拒绝的王明荣依然想要贴上去问个究竟，根本不愿意相信眼前冷漠的男子就是从前那位温和如春风的太子表哥。谪仙公子无意理会身后撒泼哭闹，拂扇转身悠悠离去。略微抬手示意便有数名随从无声将她强行扭送回了房间。
客舱之中已换好干爽衣服的李月正坐在桌前等待着苏玉蓉和周韵的盘问。看她这有问必答的架势，两人心中也有些捉摸不透。但该问还是得问，李姑娘愿意配合总是好的。
周韵率先开口，直击要害。
“你如何识得那怪物又为何落水？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师姐，我并不认识它，只是感觉到的。我的五感强过寻常人许多。被它的尖啸震到发晕便回房躲避。谁知关窗时水面有异常波浪袭来来不及躲闪便一条蛇一样的长尾巴带了下去。幸好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加上我识得水性所以贴着船壁直等到风平浪静后才敢出声呼救。呼救被听到后就被救了上来。”
苏玉蓉与周韵对视，明白这位不明来路的小师妹所说的又是半真半假。
不过刚才那跋扈女子的话也提醒了二人。当真有如此巧的事吗？想来这突然出现的鱼头蛇尾的凶兽与李姑娘应该是有一些关联的，只是不知它为何而来。但既然没出现伤亡损失，细节也不便追问过多。因为他人私密往往意味着凶险危机。
“原是如此。只要月妹妹没事我们就放心了，这几日出房间注意躲着那红衣女子。她心术不正，恐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谢谢两位姐姐关心，我明白的。”
感恩泪花在李月心里吧嗒吧嗒。
师姐们对外出打怪偶然捡到的爱说谎累赘还愿意真诚相待，慈溪馆风气一定很好。并非苏玉蓉与周韵两位仙门翘楚是不识人心不辩忠奸的糊涂虫，依旧对疑点重重之人坦陈。一则当下毫无实据，二则这位李姑娘的确未直接或间接害过谁图谋过什么。三则，引狼入室又何尝不能瓮中捉鳖？既然这是慈溪馆躲不掉的缘分，等缘分应验之后自知是福缘还是孽缘。坦然处之就是。
“我们也不瞒月妹妹，救你的穆公子本名李慕白是定国太子。此行将与我们同回宗门，秦师兄特意托我们护他周全。”
同回？慈溪馆不是全女弟子吗，他一个男的去干嘛？太子也不行吧。正在畅想未来美好修仙生活的少女心中好不纠结。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实在憋也憋不住。最后一边扯着衣角弱弱抬起头出声。
“苏姐姐，那位公子是男子…”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和发问者满脸疑惑惊讶的模样直把苏玉蓉逗的娇笑不停，连周韵都憋不住笑出声，胸口起伏不断。二人抬袖掩唇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月妹妹，听你方才的意思莫不是以为我们慈溪馆只收女弟子？”
“难道不是吗？”
果真是不知世事便出门游历的。苏玉蓉忍笑温言解释道：
“我等此行皆是女子，也怪不得月妹妹会误会。慈溪馆下共有七峰十六谷。历来只有医谷和乐谷以收有天资的女弟子为主，其余峰谷俱不论男女。各国皇室贵族甚至妖族都有慕名而来修行的。而且修行之路也不同于世俗，对女子并未有那么多的桎梏。日后月妹妹入门自然会知晓。”
“啊？”
“若月妹妹原本想去的其实是只收女子的宗门，这世间只怕还没有呢。”
听完科普李月内心狂汗，决定以后需得更加少言谨慎行，不然只怕会被当成无知的异类。
得多看多学，尽快融入才好！
“让两位姐姐见笑了。”
“不知便问，有什么可见笑的。”
“姐姐方才说七峰十六谷，不知周姐姐是哪一峰的弟子？我可以去吗？”
“泠竹峰，我泠竹峰大多修剑。大师姐是紫金峰首席，主阵法。至于你具体入哪一门，届时还得看各位长老的意见。”
“那可以看看周姐姐您的剑吗？我还没有摸过这样的兵器。”
“月妹妹以前竟未见过见过剑？想看自然可以，只要注意别伤到自己就好。”
“谢谢周姐姐！”
或许是觉得现在聊天气氛上佳，少女鼓起勇气的提出请求，眼巴巴的候着。此等小事，冷淡如周韵也不会拒绝。说着手中便瞬息凝出了一把闪烁着冷雪寒光的无鞘长剑，纤纤玉指如花挑过剑柄随后剑锋朝内平稳递去。
剑柄花纹勾勒，质如白玉。唯一装饰唯在正中镶了颗鲜红的宝石，美不胜收。李月瞬间被它的颜值征服。惋惜自己之前只顾着欣赏师姐的英姿，哪里知道剑也这么美！这这这简直太帅了，不愧是玉娇龙的剑！土包子一般激动又小心的接过后便站在一旁宽敞处轻轻比划起来。
破雪剑乃是仙界精金玄铁打造还刻印了诸多法阵。重达数百斤，没想到竟会被一介娇弱少女舞的如此轻巧随意。看着姿势比划不停，像拿到心爱玩具一样自娱自乐的少女。苏玉蓉和周韵既觉得震惊又觉得或许自该如此。
毕竟本就不是常人。
“李姑娘既然如此喜欢剑。明日我便带你找秦师兄选一柄。虽不会是破雪剑这样的上等法器，也可做防身练习之用。”
听到这话，扎着松垮双辫的少女惊喜回头。双眸像是猫儿眼一般，亮如琉璃。
“我也可以有自己武器吗？”
“这是自然。日后若有机缘，李姑娘也会遇到真正适合自己的法器。”
“正是。我已吩咐侍女备了姜汤，一会儿月妹妹喝了就早点休息。”
周韵手一挥，破雪剑便自动飞回。须臾之间化作光点无形藏进美人袖中。哪怕是已见过世间百态的苏韵蓉，看着眼前纯净如水晶玲珑的少女也会不由自主生出爱惜呵护之意。或许这份纯粹的善缘也是天道所赐的福报之一，慈溪馆自当好生接着。二人等细细交待了船上起居的枝叶末节才起身离开。
“好，姐姐们晚安。”
等侍女送来姜汤，依旧沉迷于穿越新鲜感的少女细细欣赏数遍青瓷花纹才一饮而尽。于她而言此时此刻，世间应当再没有比这碗姜汤更暖心的了。真好，目前为止无处不好。只是除了和陆道机那个狗东西有关的一切。
感慨完后少女挂在窗前看起了月亮，顺便整理着这一天所发生的种种。除慈溪馆以外的好消息就是可以主动切换形态，不会出现变不回人形的尴尬场面。而且感觉吃了那颗元丹后不仅力量增强不少，身形也已经能勉强追上当初那条黑蛟。
坏消息就是自己果然依旧和陆道机那条狗脱不清干系。
孽缘也是缘分，可用元丹的身体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应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加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法术与能量体系全然不知，真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该怎么办？总不能拼拳头肉搏。李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在人前露出真身，不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都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承受的。
同陆道机有血缘的元丹，应该也遗传了些龙的本事。这两天诸如隔空关门吹蜡烛之类自己虽然练习的很熟练，可这种水平远不能自保。愁啊，天道您再教教小女子吧！虱子多了不痒，愁到深处亦淡然。李月索性好好欣赏起来这难得的美景。毕竟，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江心大船依然在全速航行，百十间厢房灯火通明。远处林中闪烁着的点点萤火映照在少女清澈的眸中便成了星河，枕在一双玉臂上的嫣红双唇水润饱满，好像是含苞欲放的娇嫩花朵等待着被他人采撷。天上月，水上人。一时间镜花水月，令人分不清哪个才是能触碰到的现实。
准备关窗就寝时李月才不经意看到了隔壁的隔壁同样在看月亮的谪仙公子。不看则已，只消看过便一眼被眼前人夺了魂去，呆愣在原地。不知今夕何夕。
明明眉峰鼻梁如利箭弯弓，深邃眼眶里却盛着一汪足以的溺毙盈盈水雾。深邃眼底的眸色较寻常人浅淡，清冷似秋月。可越是冷越勾人去思量追逐。要是被这样一双含情眼注视着，只怕愿意倾尽所有博美人一笑。月光穿过江面雾气，丝丝缕缕柔和倾泻在如瓷如玉的面庞之上为他再添上三分不属于凡尘的仙气与疏离缥缈。灯下看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星河月明，月下谪仙。李月恨不得将这一幕永远刻在心尖尖上。当即后知后觉抬起自己差点忘记的双手比在眼前打算用意念偷拍几十张留作舔屏纪念。可还没对焦，就被正主抓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