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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事事甘休

因为仓皇重逢的爱侣都不敢想,不愿想,不能想。九天神女翻来覆去将袖中荷包还剩的灵果糖丸搜刮干净,随即迫不及待地通通塞到那双高举过头顶曾与她形影不离十指相扣的掌心上。可一放上便避之不及退开,片刻也未曾停留。因为她怕自己忍不住会握住,她怕忍不住心底的悲伤再度痛哭出声,她怕打扰到好不容易忘了她这个负心神仙的爱人。

“这些对身体有好处,你吃。”

“多谢神使赐仙果,下臣定会将其供奉于神殿中。时时上香祝祷神使之恩。”

“不、不准供着!现在就吃,你必须全部吃了,当着我的面全部吃了!”

李月悲哀想到如果早知有今日她该多带点的,再多带点的。广寒宫好东西那么多,即使不能长生不老,延年益寿无病无灾也可以。可再多的灵果丹药又如何,她欠穆白的太多了。

只有用她自己的整颗心才能偿还。

或许因语速太急,让晟帝以为神使竟突然发了怒。一时间不免吃相狼狈仓促,似数度哽咽。完全不复昔日的优雅尊贵从容。

看着这一幕,被心中酸楚不断的折磨着泪腺的李月终于控制不住想上前擦去嘴角的那些残留汁水。可伸出的手依旧被惊慌躲开,昔日爱侣间像是隔着天河般不可逾越鸿沟。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她也终于懂这句诗的意思了。

穆白,是我啊。

阿月回来了。

阿月来找你了。

可有的话已经不能再说出口,只能在心底无声嘶吼呐喊。一时失态的神女强颜欢笑将手收回任其无力垂在广袖下。望着匍匐身下的爱人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念着说不出口的哭诉。为什么当她明白凤羽心环的作用时已经成了不得与凡人相恋的神仙,为什么她懂的那么晚。

是她自大狂妄,是她无知卑鄙。是她一手促成现在的结局,是她让甜蜜美好的曾经被猝不及防的分离改写得潦草灰暗。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可是她根本不想当神君,也不叫月华。她有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穆白,你再教教她该怎么办好不好?

“定国君主可有什么难处?本神定会庇佑。”

“托神使福泽,定国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下臣、也并无难处。”

“没有难处就好,没有就好。本神看你已束发戴冠,是成亲了么?”

皇后立的那位郡主表妹还是瑶光,还是其他世家贵女。

“有劳神君挂心此等小事。下臣因国是繁忙,尚未娶亲。但已在相看了。”

“本神使、祝晟帝同日后的夫、皇后鹣鲽情深百年好合。你过的好,我也能放心。不必安排行宫,在凡间的时日本神使自行安置即可。”

李月已经痛到麻木,甚至衷心祝愿她的爱人儿孙满堂。

娶亲都是早晚的事,毕竟穆白都二十五了。他是一国君王,不可无后。

可她本以为自己还能忍耐的,但在爱人面前就做不到了。她是错了,可她还是会贪念那无微不至的关怀。哪怕她的爱人如今已不敢看她,跪得谨小慎微。不等话说完李月便撑腰依着柱子喘息着,像是一条搁浅的游鱼。啊,原来她是刚刚死里逃生得。都差点忘了。现在她的腰间痛如炮烙,比当初天雷入体也不差什么。乱石通道中的火太过古怪,龙女当时用手根本捂不住。只能盘成麻花状抵挡。可昏迷的时候哪里还能注意到有没有捂好,只得任由怪火丝丝缕缕直往五脏六腑里钻。如今这里待不得,她能再往哪里去?她已经无法坚持长途飞行了。

大摇大摆从宗庙走出去会吓到外面的侍卫和宫人。而且再这样多搞几次,李月想自己迟早会对穿越生出恐惧。事到如今她真的好累,累到心身俱疲。不如像石道中一样破罐子破摔睡过去算了。只要睡着了眼前这场荒唐梦便迟早会醒,没准还能回到她下班前的那个晚上。她还在做着一个什么都不用想的现代社会螺丝钉,拥有着按部就班的平淡幸福。

“神使?”

“本、本神无碍,先行一步了。”

我的爱人,对不起。离开之后我才学会什么是爱。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不会再辜负你。

神女隐去身形气息艰难爬上横梁。刚躺平便两眼一抹黑,彻底失去意识。徒留依然久久跪在原地的晟帝。

走了?

是回天界么……

李慕白不知。但走了便好,不该来的。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哪里配得起这句爱人…晟帝李慕白麻木抬头抹过嘴角,拂袖走到香案前继续上香。可并不细的香如今竟怎么也拿不起来,最后随着他已经忍了数年的漫溢水珠一根又一根无声摔断在地。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月华。

多美的名字,和她一样。但他的神女为何会衣衫褴褛,神色仓惶惊恐。难道果真如梦境般受了欺辱?天界岂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若是私逃下界,该如何才能回去。可会受罚?会不会继续受仇敌的迫害欺辱?方才听声音阿月好像不太舒服,莫非是受伤了吗…

回想起种种疑点,李慕白扔下指尖红点若隐若现的供香,四下仓惶寻找起来。当在殿内搜寻数圈不得时甚至想抬手催动腕间凤羽心环确认神女的踪迹。可殿外突然响起的尖细通传声像是当头棒喝将陷入癫狂的帝王猛然敲醒,让一切和熄灭的供香一样归于寂静悲凉。

“陛下,右相求见。”

“孤知道了,着右相勤政堂等候。”

“是。”

晟帝望着案前供奉的金凤与神像久久无言。漆黑如墨的深邃眸子闪动着无数翻腾思绪。泪尽将青玉地砖上的断香一一捡起,叩首时挺直脊背却几乎弯成年轮。他跪的是满天神佛,跪的是上天,跪的是她。愿上天庇佑他的阿月能平安回归仙界,千岁无忧喜乐安康。早日忘却红尘俗缘。

若因此行有何惩处,弟子愿一力承担。如果余生修行有成、如果还有半分机会,万水千山他也会寻仙而去,倒下的地方便是终点。

吱呀的开门关门声后神殿重新被尘封在肃穆中。只剩半耷拉在大缸石壁的蓝紫色睡莲,轻摇花叶回应着梁柱细微呼吸。

真龙躯体再强悍,天柱地火里滚一圈也难熬。换作旁的仙族怕是早已化作飞灰消弭于无形。更何况月华神君这鳞甲残缺的幼龙。若无天道照拂,只怕就连陆珩也不能平安熬过这无边无尽的炙烤。因为李月那句死里逃生绝非妄言。毕竟有谁会想不开跳天柱呢?

且不论找不找得到天柱的入口。即便找得到谁又愿跳?犯天条被判跳诛仙台受劫还有活路。天柱跳下去哪怕有命在,都不知会落于何年何月了。

据杂典载,麒麟族数千年前也有同样失足落进天柱地火中的。待一位相熟仙君到凡间执行公务偶然找到他时已过去了数百年,可他说只刚刚醒来数月而已。不止有百十年转瞬而过,更有一路直直掉进幽冥。结果乐不思蜀索性留在幽冥界做起了引魂使,掌人间一方轮回。

从天而降的神女像是流星一般划过晟帝苍白的世界,让枯萎的渊地谷地得以重沐片刻光明。但只是片刻而已。因为对注定黑暗的人来说昙花一现的光明并非恩赐,反倒是世间最最残酷无情的天罚。神来之前,万物凋敝。神走之后,万物凋敝。

让有幸见过春风的旅人被命运推着继续漂浮在注定孤寂的无边苦海中。

梁上真龙是被活活疼醒的。

等李月龇牙咧嘴抱着柱子滑下来时一举一动都活像是个瘸腿的蛤蟆。边吸气边腹诽着钓鱼哪有不带头盔,出门游玩哪有不穿防弹衣的。等这次回九重天以后她一定要在陆珩库房里顺件护盾才行,不论如何再不要挨痛了。这次她是又昏了多久?不仅天黑黢黢,肚子都饿了。她得尽快找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才行。艰难走出神殿的李月一半心力用在搜寻吃食一半祈祷来寻她的神仙可一定要晚点来。让她有机会有时间再多看看她的爱人。因为,再不可能有下次了。

片刻后九重天高贵无双的龙女在凡间阴暗膳房狼吞虎咽着,不多时便下肚一只肥硕烧鹅。骨头缝剔得干干净净不算连带上煨着的参汤阿胶燕窝等也不放过,统统当做润喉甘泉。毫无半分与身份相匹配的仪态可言。这般风卷残云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觉得缓解了几分疼痛般放下满是油腻的双手,怔怔感受因五脏庙被填满带来的空虚。还是荤腥好吃。

她这人果然是穿了龙袍也不像皇帝,就只能接受这人间烟火。

食仙做的那些金馐玉馔虽然好吃得掉眉毛,却总感觉差了点什么。但那已经是难得造化了。打扫战场整理衣着,又调息片刻后近乡情怯的李月才感应着爱人的气息而去。此刻高高挂于九天之上的明月也随着心事重重的神女脚步移动。微风慢慢将乌云拨开。盈盈光束既照着帝王宫宇匾额也照着正指着匾额上的熟悉笔迹又哭又笑的断肠姮娥。

两心知,广寒宫。无声胜有声,道尽天上人间相思离愁。怎么偏偏是广寒宫?他分明不认得了。莫非是在忘情之前取的名字……李月就站在月升星移的寂寥之下望着那张匾额直到天明,直到殿门后安睡爱人起身的不同心跳才将她从痴迷中惊醒。

每一日对晟帝李慕白来说都是同一日,他活着只为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陛下,可需奴婢等入内?”

“不必。”

定国君王的早膳并不奢华,四五碟寻常包点豆卷小菜再配上鸡粥。用膳时偏厅中仅有两位高阶女官在其左右侍奉。布菜,动筷。不大的偏殿中仅有细微咀嚼吞咽声。用膳后女官伺候已自行更衣梳洗的君王净手含茶。銮驾已在外候了几刻钟。

金袍如凤羽般熠熠生辉,加之冠冕更衬得轿撵上正坐的帝王如玉质仙人般。此时朱墙后的朝日不过才露出丝丝边际。御驾所过之处,宫人内官皆鞠身垂目。于无声处便将帝威深重四字写得淋漓尽致。中正大殿,文武百官。朝会足足耗费一个半时辰。一国之事,千头万绪。

退朝后晟帝移驾勤政殿批阅奏章。遇有一二紧要棘手事务便着近臣往不远阁衙中通传几位丞相和学士大臣共同商议。午膳依旧精简,还赐了两道与心腹臣子。待政务毕,窗外只余几道夕阳残影。着急的知了声此起彼伏,宣告盛夏即将来临。帝王搁下朱笔静静远眺着天边已经笼罩上几分夜色的晚霞,仿佛是在享受着一日之中难得的恬淡时光。

“拟旨。”

“是,陛下。”

“城阳将卫昏聩无能,守境不力致使边民七十余户因乱惨遭横祸,且受奸道蛊惑私自勾结柳姓歹人。传鳞卫与司天鉴即刻率部前往城阳诛奸平乱。城阳将卫一干人等就地斩杀。没族男为兵卒,女眷充医奴。”

“是。”

两份圣旨各自发往鳞卫所和司天鉴时帝驾终于沐浴着明灭星影回到广寒宫。此时距晟帝早间起身盥洗已经了过去七个时辰。再到熄灯就寝又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明日,后日。日日如此。除每日所处理的政务有三两变动,其余毫无差别。

未免不受控制的凡心泄露踪迹,李月只敢跟在数丈开外的地方旁观着自她的爱人是如何英明神武治理着庞大帝国。原来,当皇帝的穆白是这样光芒万丈。可在慈溪馆的那些日子他却心甘情愿只站在她身后,眼中也只有她。即便他从一开始便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那时的他很累吧。

她真想跨过时间再抱一抱他。

近来御膳房中总是失窃,却怎么也查不到分毫蛛丝马迹。幸好那贼偷得不算太多又不曾现身伤人。但依旧吓得总管只以为是招惹到了什么妖邪。若非还记挂着自己的脑袋和乌纱帽,早去司天鉴求符纸而非上报了。

“闹贼?”

“是,陛下。说来也奇怪。这贼的胃口倒好的很。日日都爱大油大荤大滋补之物,竟也不觉着腻味。而且吃得干干净净,骨头残渣也不留。为了补它的空缺,御膳总管将他自己和宫人的份例都全挪过去了。”

“既是小贼又不曾伤人,便无需惊动内宫。让司天鉴在各处盯着,早些将它送走就是。”

“是,陛下。”

终于得空用上午膳的晟帝好整以暇挑了挑眉毛,挥手示意暗中的鳞卫退下。什么样的贼能偷到定国皇宫来?无人注意到此刻数丈之外的高树密枝中翠绿如扇的叶片无风摇动着,好似受到惊吓般。当天夜里司天鉴便抓住了贼。而且是当场抓获,妖赃俱获。看形状气息应当是只受了伤的杂毛狐狸,涕泗横流朝着诸位少使作揖求饶。最后被放过一命,由司天鉴压着远远丢到了宫外数十里的山林。此后,御膳房再无失窃。总管的脑袋也终于和提起来心一并回到了身上。

夏夜晚风清凉。摔在树林的野狐狸变回尊贵无双的神女模样后就地躺着看起了星星。即便不算昏迷,已经过去了八日。为何凤仪她们还为来接她回去。李月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心底不由自主升起几分非分念头。

天界是不是一时半会找不到才迟迟不来接她?而且天界的时间流速好像和凡间不同…当初疏枰说最迟半年便来接她,便真等到了快整整半年才来。久得让她快要以为在琉光岛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现在看来疏枰其实竟只月余便来了么?

皇宫之中司天鉴副使复命时晟帝才发现他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和不甘。当真是狐妖么?宫墙之上结界重重,不过一只法力低微的带伤狐妖如何能混进来?可偏偏就只是一只寻常狐妖而已。脱去朝服墨发玉簪的晟帝又变成了月下谪仙公子。长指轻抚紫萧,一曲又一曲。

但他不知这是异世才有的旋律。

“穆白,我想听曲子。”

“想听什么?”

“嗯…我哼出来,你吹一下试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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