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肘腋之患
芮尔这时却皱起眉头来：“如果有些战团留在这里，至少能挡一挡那些亡灵，也不会如此被动……那些亡灵的来历查不出来，斯维因的下落呢？”
“早就没影了。”
凯隐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从艾欧尼亚来是要复仇来的，但如今这个空壳子一般的国家显然并不能让他满意。大多数时候，他都抱着几分随意的心态，哪怕面对那些亡灵也是如此，真捅了什么篓子，或是让他觉得腻了，大不了一走了之，回到艾欧尼亚去。
艾欧尼亚才是他的家园，诺克萨斯啥也不是。
“杰里柯·斯维因号称智将，每一个小看他的人都会品尝到自大的恶果。如果有谁能解释现在的这一切，那一定是他了……”芮尔无声地吐了口气，忽地低喝一声：
“谁！”
夜风轻轻摇曳着树影，篝火的光芒在地面上投下了跳跃的光斑。少了那些民兵的打扰，夜色显出几分平和来，然而这平和立刻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芮尔的目光微微收紧，耳朵捕捉到那不安的声音，朝着一个方向看去，与此同时，凯隐已是钻进影子中，隐藏了起来。
树丛闪动，一男一女两个人穿梭而出。
打头那个是个武士打扮的成年男性，乱糟糟的黑发从他的脸庞边缘向后抛撒。一件织布披风掖在肩上，下摆被树枝拽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土和树叶。随着奔跑，披风隐约露出了他左肩上的金属护肩，腰间的长剑在月光下闪烁着黯淡的光泽，剑刃上沾染了几缕暗红的血迹。
后方那女性则穿着一件粗布衫，沾满泥点的袖子挽起来卷成了一大捆，相同质地的裤子已经被染成了土黄色。她银白的长发以凌乱的方式绑成一个简单的马尾，面上风尘仆仆，手中拖着一柄断刃的双手剑，刃面有着不少磨损和刮痕。她显然是到了眼前才发觉火光，也没预料到这里还有其他人，愣了两秒便冲着芮尔呼喊：“熄了火，离得越远越好！”
二人表情均是一般的忧虑且凝重，疲惫清晰地写在他们的脸上，身上衣衫并不规整，有许多处撕裂的痕迹，显然是遭遇过不少激烈的战斗。
见芮尔立着没有反应，那男性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竟然朝着这边挥了一剑。
霎时间，一阵强风毫无征兆地卷起，吹过树丛，吹得火星四溅，强烈的风压将篝火按灭。男人低声朝着女人说了些什么，芮尔没听清，藏在影子中的凯隐却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
那男人说的是艾欧尼亚语。
男人和女人出现没过去几秒，更后方的事物逐渐显现出具体的轮廓。
那是一队形态扭曲、皮肤呈现出死灰色的亡灵，它们的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幽光，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它们像是被某种无法驱散的黑暗所笼罩，步伐快而稳重，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芮尔这时才点点头：“原来是不想拖累我们。
“那就帮你们一把。”
她将重逾山峦的长枪狠狠插进土里，大地崩塌，裂痕如蛇群般游走，一整条金属矿脉从地底深处被抽了出来飞到空中，像是被丢入了黑钢熔炉般扭曲、发亮、形变。灰质的泥土簌簌地落下，发亮的铁水和极热的熔渣在芮尔身边环绕成一团旋涡。
她张口一叱，一场金属和热火的风暴席卷着，挡在沿途路径上那些枯萎树干都被打成了篓子，木屑残渣燃烧着被裹挟着，一道朝着那群奔来的亡灵剿去。
那队亡灵已经有了反应，但靠双脚哪里跑得出这像是天怒神罚一般的灭顶之灾？一个个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般瘪了下去，身形被撕扯成碎片，连逸散的黑气都没逃出去。
随后风暴停止了，熔渣落下来，一切重归寂静。
……
篝火又升起来了，四人围绕着坐了下来。藏在阴影中的凯隐现身时，两人没多少惊讶，或许是觉得凯隐刚才只藏在哪处，自己恰好没有看见，也可能是因为刚才芮尔给予的惊讶已经足够大。
那女子自述名为锐雯，那男子则叫亚索，只是他几乎不曾开口，一直保持着沉默，只由锐雯与芮尔两人交涉。从交谈中芮尔得知，锐雯刚从一处知名角斗场离开。
与角斗场扯上关系的那些，反正是些苦命人罢了，至于锐雯是主动脱离，还是逃出来的，芮尔并不在乎。
“一路上挺难熬的？”
“确实。运气不好，遭遇了不少亡灵，你们……知道他们的来历吗？”
“没有。它们就像蝗虫一样，杀了一批，还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锐雯默默点头。对于这些亡灵的存在，锐雯其实比眼前人还多些了解，至于了解，则全是从亚索口中得来的。
当时一队诺克萨斯贵族被伊莉丝带上暗影岛，想要献祭给蜘蛛之神。亚索便从他们的遗物中找到一张报纸，得知锐雯被当成逃兵抓捕、关入角斗场供那些贵族取乐的消息。
至于锐雯与亚索的关系，讲不出什么爱恨情仇，只能说造化弄人。战争中，锐雯被当成筹码牺牲，也意识到诺克萨斯的侵略本质，她寻上亚索的师父素马，请求他打碎自己的符文巨剑。崩碎的剑刃意外杀死了素马，也让亚索被诬蔑为弑师的凶手。后来真相被揭露，被通缉的亚索洗脱了罪名，寻上锐雯想要复仇，最后意识到她也只是战争的受害者，悟得真谛的武士同病相怜。
暗影岛一事落幕后，亚索与伊默等人分别，便前来诺克萨斯，所幸此时诺克萨斯正值多事之秋，亚索一个不懂得诺克萨斯语的艾欧尼亚人，竟然隐藏了下来，随后找到关押锐雯的那个角斗场，把她救了出来。
至于那些似乎一夜间占据诺克萨斯的怪物，亚索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与暗影岛上受破败之咒控制的亡灵相同类型的存在。只是破败之咒不是解除了吗？连破败之王佛耶戈也被伊默封印。是出了什么变故？
亚索无法可想，只能与锐雯一道逃离，两人一个外敌，一个逃犯，就算不被诺克萨斯政府追杀，遇上那些亡灵也不算好过。一路颠沛流离，最后遇上了芮尔和凯隐。
四人光是短暂的接触便已经知道，彼此都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正好你别管我，我也别管你，别去探究彼此的秘密，度过这一夜便分道扬镳。
芮尔与锐雯一边聊着，凯隐则是走向坐在一边的亚索，上下打量了这个浪人几眼，忽然操着艾欧尼亚语问道：“艾欧尼亚人？”
亚索本来心中暗生警惕，听到这熟悉的语言顿时微微一愣。
“你？”
见亚索因为自己这副样貌隐隐有些防备，这位刺客露出微笑：“我当然是艾欧尼亚人，在那片神奇的土地上，发生什么都不为过，不是吗？”
亚索再次审视着凯隐的全貌，摇头道：“你这副样貌，与艾欧尼亚的基调可不相称。”
话虽如此，在遥远的敌国听到熟悉的艾欧尼亚语，亚索还是心中一热，连日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些。
凯隐微笑道：“我有事情想问你，权当是回报我那位同伴对你们的帮助。”
挟恩图报，这才是正常，要是芮尔和凯隐救了他们却什么都不求，亚索反倒要催促锐雯早些离开他们了，他不信世间有完全是出于善意的帮助。
“我问你，你离开艾欧尼亚时，影流教派如何了？”
原来是影流的人。亚索恍然，影流的人会生出这副模样，倒也算合理。他还以为面前这青年要打听他们的身份，或者是已经认出了他们，要试探些御风剑术之类，更隐秘的东西。
影流教派的近况，这样在艾欧尼亚几乎是人尽皆知的消息，亚索说起来便没什么负担了。
他便挑了些记忆比较深刻的、关于均衡教派和影流教派之间的事说了，同时也大概推测出，凯隐是什么时候之前离开艾欧尼亚的。
啊，自己真是傻了，关心则乱。凯隐拍了拍自己额头，自己决心离开前，影流已经要和均衡合并，成为均衡的影子了，也正是那样能一眼望到头、又憋屈窝囊的日子，才让他忍不住要离开。
要是随便一个人都还能知道影流的消息，那这样的举动就没有意义了。
“我明白了。”凯隐于是点点头，没什么要问的了。
而亚索也不是话多的人。
于是沉默再次降临。
而另一边。
对于芮尔来说，她一直被当做个黑色玫瑰的杀人机器来培养，从未体验过这样，从未遇见过一个身份类似、没有任何压力、也不用顾忌后果的谈话对象，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可以畅所欲言。虽然年龄上差了将近十岁，芮尔和锐雯却聊得不错，不时还传来几声低笑。
终于，二女那边传来呼唤，邀请凯隐与亚索过去，四人再次坐在一起。
芮尔的目光从亚索和凯隐身上逐一扫过：“我便开门见山了。
“我们四个其实有个共同点，或者说共同的敌人，就是诺克萨斯的政府。你们两个都被诺克萨斯的军队抛弃，而他更是遭受侵略的直接受害者。至于我嘛，呵……”
芮尔冷笑了一下。锐雯在一旁，低声将她的话翻译给亚索听。
“……谁结下的仇找谁去报，我认可这样的道理，可惜诺克萨斯的军队消失了。而诺克萨斯的人民，没了他们的庇护，处境很不妙。
“我同情他们，所以，我想要改变现状。
“我们四人能在这里相遇也算缘分，并且我能看出来，各位都是有本事的。我想邀请各位，一同去探索不朽堡垒，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解开当前的疑惑，还有一切的秘密，都会在那里。”
她顿了顿，神色认真地看向亚索，“这位……亚索先生，我知道这样的邀请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希望你认真考虑。作为回报，在你们离开诺克萨斯时，我会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简直是疯了。”
亚索摇摇头，朝着锐雯问，“你答应她了？”
“我不忍心走。”锐雯低声回答，“我们逃亡时候，途经的那些聚落，你也看到了。每当我看到那些景象……我都会想起来在艾欧尼亚时……我努力不让自己被更多的恐怖回忆吞没。”
她轻轻地颤抖起来，“一场是亡灵对生者的战争，一场是出于野心的不义侵略……没有任何区别。战争只是一群上位者的政治游戏，却是平民的悲哀。”
“但我们该回艾欧尼亚，那里还有人在等你。收留你的亚撒和瓦莎，离开了诺克萨斯，一切争斗、一切你不愿意回忆起的记忆，都不会再缠上你。”
“但并不是我们否认，我们不去看，那些就不存在。你不也没有原谅自己……
“芮尔想调查死灵，你是最有经验的那个……帮帮她吧，就像你不远万里、前来救我一样。”
锐雯恳切地望着亚索，伸手握住他粗糙的、握着剑柄的那只手上。
……
“那里现在可是亡灵的大本营，你胆子是真大，也不怕有去无回……”
凯隐的话语被打断，听到一个充满了黑暗和憎恨的声音无端响起：“她是在蛊惑你！那里没有血与肉，没有鲜活的生命，不要去！”
凯隐撇撇嘴，选择性地将拉亚斯特无视。
不待凯隐拒绝，芮尔瞥了他一眼，“互惠互利。”她提醒道，这是他们先前的约定，她帮凯隐向诺克萨斯报复，凯隐则要帮她拯救那些在黑色玫瑰的学院中沦为实验品的孩子们。
凯隐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已经超过我们约定的范畴了，我没必要冒这个险。”
“那么，我就拿出些足够打动你的东西来。
“帝国的版图扩张了上千年，无数战利品都被源源不断地送进那座堡垒中，魔法、器物、秘典……你想要变强，那里适合你。”
“行吧。”
终于，他耸耸肩，“你知道的，我拒绝不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