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乌头碱

果然就像苏茂说的那样，急救车五分钟就将他们送到了县医院。下了车，苏茂二话不说就鞍前马后地帮着挂号，陪着看诊拍x光片。好在检查结果只是肌肉挫伤，并没有伤到骨骼和神经，开了些止痛的膏药。只是经过这么一忙活，转眼已经过了子夜。出了急诊大门，苏茂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又转头看了看身边三个疲惫的面孔，说今天晚了，他家的老屋现在空着，不如就过去顺便换个衣服，住上一宿，明早再回去。

张鲁一和李春开始还有心婉拒，说是找家旅馆住了得了。却终究架不住苏茂的热情，只能随了他的意跟着去了。

苏茂嘴里说的老屋似乎有些远，他们打了辆车还足足走了半小时才到。苏茂解释说老屋已经接近农村，不过他从小就出生生活在那儿，虽然那时候很穷，却是他充满记忆的地方。他工作几年后就在县城里买了房，把父母也接过去一起住享享福，也算尽个孝心，所以老屋也就一直闲置了，正好给张鲁一他们今晚落个脚。

苏茂家的老屋还是红砖建造的平房，外面有个土坯围成的小院，虽然有些破败却显得十分干净整洁，似乎有人经常回来打扫，甚至在墙角还开辟了一个小花坛，种了几排花。李春打开手机的电筒看了一下花，大概是已经过了花期，花朵都已经衰败枯萎，不过还是能看出曾经的紫蓝色，如果在花期应该很美。老屋是里外两间的结构，里面已经没什么家具，外屋只有一张破旧的帆布多人沙发，扶手已经被磨破，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海绵。里间也只有一张旧的双人床和一个斑驳掉漆的床头柜。与外屋不同的是，里屋的墙边堆了一卷pVc的塑料布和一些锯子榔头的工具。苏茂抱歉说老屋正准备装修，只能先委屈他们将就一晚。虽说环境是差了点，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辜负了苏茂的一片好意，张鲁一也就客气地表示了感谢。

苏茂笑着说反正也晚了，他干脆就跟父母打个电话说不回去了，毕竟难得遇到说话投机的朋友，再去弄几瓶酒，晚上跟张鲁一他们再一起聊聊。说着还没等张鲁一他们回答，他已经自顾自打起电话，转身出门去了。

半小时后，苏茂便已经拎着一打罐装啤酒和几件旧衣服回来了。在小院门口就碰见李春也晃晃悠悠也打外面过来。看到苏茂，李春就抱怨老屋没茅房，公厕也找不着，只能猫个旮旯解决问题。他李春自打长了毛就没在露天里撒过尿，遇到个大姑娘小媳妇的也就罢了，要是被个老太太看去，不就亏大发了。对于李春这种没脸没皮的抱怨，也只能讪笑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陪着李春进了屋子，苏茂说是问老邻居要的旧衣服，让张鲁一他们如果不要嫌弃就换上。随后拉开啤酒包装，分别抽出几罐啤酒打开递到每个人手里，自己也开了一罐，说是要不醉不归。李春却有些不买账，看着手里的啤酒，说是有酒没菜喝不下去。苏茂愣了一下，赶紧说自己考虑不周他立刻去买，说着转身出去。

不久，苏茂拎着几袋花生和小鱼干回来，李春这才满意地高喊一声走起，一口便灌下去。几人又聊了会儿闲篇，张鲁一与李春忽然说浑身有些乏力，似乎提不起精神。苏茂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微笑着放下手里的啤酒罐，缓缓地说：“时间差不多了，各位也该上路了。”

李春也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才凌晨三点，于是满眼疑惑地看着苏茂：“苏茂，你啥意思，天还没亮呢就赶人走了？”

苏茂也不说话，起身走到墙边将那卷塑料纸缓缓地铺开在地上，随后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把剔骨刀，用手指试了试锋利度，这才沉声说道：“我说的是黄泉路。你们不要怪我，怪只能怪你们自己得罪黄家寨。”

姬道玄脸色忽变，伸手握住剑柄，却被李春伸手止住：“哥们，是黄二腚要你来杀了我们吗？“

苏茂低头邪魅微笑着点头，李春说的不错，他正是接到黄二丁的指示，要他及时出手了结张鲁一他们为黄家寨善后。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替黄家寨擦屁股了，所以做起来也算熟门熟路。他从小家境贫寒，通过努力总算考上心仪的大学，希冀自己能够出人头地。可惜最终的结果却是现实碾压了理想，他最终只能回到了老家做了一名老师，拿着微薄的收入。黄二丁这种暴发户，原本也是不入他这个自诩文人的法眼的，却架不住黄家有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终究还是没经受住黄二丁豪掷千金的诱惑，加入了黄家寨。

但事情总有因果。黄二丁这种目不识丁的人自然不会为了充门面花着白花花的银子去养个闲人。所谓拿人钱财，就必要替人消灾，苏茂自然就承担起帮助黄家寨清理外围的工作。他往往先利用自己被人信任的教师身份削弱对方警惕性，趁对方不注意出手害人，再利用自己化学专业知识进行毁尸灭迹。他也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前些时候，因为黄家寨的族长意外换成了黄三才，他还庆幸自己得以解脱，从此不再受黄家寨的牵制。却在昨晚意外接到了黄二丁的电话，才知道黄家寨的天又翻回来了，他的命运不得不也经历了一个无奈的轮回。之前他遇到张鲁一他们是无意的偶然，而昨晚则是故意的必然，否则他也不会晚上没事就在县城里瞎转悠。

张鲁一因为受伤，只能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两人的对话，他有些不明白苏茂这样的人怎么就会为了黄二丁马首是瞻。不说他想不通，李春则是更加想不通。不过他如果知道正是他自以为精神控制了的黄木沟向黄二丁汇报了他们逃离的信息，或许他会更加想不通。他的盲目自信，自以为是地以为就此思想控制住了一个人的时候，却忘了这个世界最不稳定的因素恰恰就是人本身。因为人性是复杂的，黄木沟如此，黄二丁如此，眼前的苏茂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苏茂不再说话，继续用刀锋刮拭着指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屋子里一片可怕的死寂，偶尔听到风拂起地上的塑料纸发出“沙沙”的呻吟。

李春回头看了一眼张鲁一，两人相视一笑。随后李春转脸看向阴沉着脸的苏茂：“我说，你不是要杀了我们吗，怎么还不动手？”

苏茂抬腕又看了看表，脸上似乎露出些许疑惑。李春继续笑着：“我想你是在等我们乌头碱毒发，然后再处理尸体吧。”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注射器，丢在苏茂面前，“我看你就不用等了，我们喝的啤酒里没有乌头碱，暂时死不了。”

苏茂死死盯着地上的注射器，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一招他用过很多次，从没失手过，今天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其实他今天唯一的错误就是小看了眼前那个吊儿郎当的李春。李春侦察兵出身，早已训练出常人无法企及的洞察力。因为心里有鬼，苏茂这次与张鲁一他们见面，显出格外的殷勤，虽然他也是努力掩饰，终究还是没逃过李春的眼睛。“事出异常必有妖”，李春自然会多留了个心眼。到了苏茂的旧家，他便发现院子里种着的是草乌头，这种植物全株有毒，充满了乌头碱。乌头碱有剧毒，服用少量即可导致人心跳减慢直至丧命。侦察兵需要进行野外生存训练，对于甄别植物类别及毒性早已耳熟能详。这种草乌头大多都是野生，除了中药基地，很少有家庭种植。而且院子里的草乌头排列整齐，植株茂密，明显是有人进行过精心打理。

等苏茂提出要出门，李春便悄悄跟踪。刚开始一切似乎正常，苏茂到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走出便利店，苏茂忽然显得鬼鬼祟祟起来，躲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从兜里拿出一个棕色的试剂瓶，用针筒抽取了试剂瓶里的液体，然后分别注入其中三个啤酒罐中摇匀。做完这些他左右看了看，丢掉针筒，这才起身到各家讨衣服。趁着苏茂离开，李春捡起针筒，用鼻子嗅了嗅，并没有什么异味，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院子里的草乌头。这些草乌头提炼出来的乌头碱，就是无色无味的。

于是他也就将计就计，回到便利店买了三罐同样的啤酒，这才回了老屋。路上正巧遇到回来的苏茂。或许是苏茂心里有鬼，慌乱间并没有发现李春裤兜里鼓鼓囊囊塞了好几罐啤酒。进了屋，苏茂果然就将那几罐做过手脚的啤酒分发给他们。李春当然不会让他得逞，硬是将他支出去，这才将实情告诉张鲁一和姬道玄，并且将买来了啤酒换掉了那几罐做过手脚的，静等苏茂回来后谎称疲倦乏力。

在苏茂看抬腕看手表的那一刻，李春就已经基本确认，那针筒里的就是乌头碱。他之所以没有揭穿，只是等待苏茂自己露出马脚而已。

看着眼前生龙活虎的李春以及跃跃欲试的姬道玄，苏茂知道自己彻底败了，败得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他颤抖着的手再也拿不住剔骨刀，随即刀也滑落到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你们要杀了我吗？”他知道眼前这三位如果没有中毒，任何一个出手都够他喝一壶，而前面他猖狂及得瑟的表现，指不定会招来怎样的报复。

李春冷笑着：“我们对你是不是活着没兴趣，以后的事应该都归警察管了。”说完就用绳子将抖如筛糠的苏茂五花大绑起来。

发生了这种事情，张鲁一就有些心不定，留在这儿总是有些夜长梦多，于是又跟程紫琪通了个电话，告诉她他们再次遇到黄家寨刺杀的事情。程紫琪那里紧急将张鲁一他们前面的报案情况汇报上去，还在等上级的回复，所以到现在还没合过眼，又听到张鲁一被人刺杀的事情，也是吃了一惊。她能想象犯罪分子如何狠毒，却万万没想到会如此嚣张。不过她身在北京，对于远在山西的张鲁一一行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嘱咐他们万事小心，她这儿只要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他们。

挂了电话，张鲁一想着离开老屋，换一个地方隐藏，却被李春拦下。李春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黄二丁正等着苏茂刺杀成功的消息，所以只要没得到刺杀结果，也就不会出现下一步行动，这就意味着至少目前这个老屋还是安全的。

张鲁一想想有些道理，而且身边有姬道玄这样的高手在，他自然也没必要怕什么。看着天色还早，他再次确认了一下苏茂的确被绑得够结实，这才招呼姬道玄和李春继续睡会，想着等天亮把苏茂交给当地警方，他们便赶回北京。

闹腾了大半宿，他们也是疲累到了极点。人在疲劳的时候往往是最容易疏忽大意的时候，昏昏欲睡的他们竟然忘记收拾起苏茂掉在地上的剔骨刀。刚开始，苏茂还算老实，躺在地上不敢吭声，接着他看张鲁一他们各自发出鼾声，试着挪了挪身体，发现并没有惊醒他们，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吃力而缓慢地翻滚着身体，终于挪到剔骨刀的位置，用反绑的双手轻轻捡起剔骨刀。剔骨刀异常锋利，只是轻轻一剌，绳子便立刻断开。

挣脱了绳子的束缚，苏茂偷偷抬眼再看三人依旧保持着沉睡的姿势没有变化。这或许是个好机会，他冷笑着想，心里有些许得意。随即将剔骨刀紧紧握在手心，慢慢站起身来，向三人的方向悄悄移步过去。

忽然，他闻到一股好闻的类似于紫檀香的味道，这味道沁人心脾，让人有些飘飘欲仙。随即苏茂便觉得脚步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沉。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出现在眼前，他心里一惊，想高吼一声“是谁？”却发现哽在喉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努力睁开眼，也是无济于事，不久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张鲁一一觉醒来时，天色已大亮，看看手机已经是早晨九点多。他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平时睡眠质量极差，昨儿好像睡得特别沉，他想兴许是过于疲劳的缘故。起身发现姬道玄歪躺在椅子上，他觉得有些好笑，他认识姬道玄以来，就没见过这家伙躺着睡过觉，历来都是打坐的，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

看着姬道玄睡得熟，张鲁一不忍心吵醒他，蹑手蹑脚地转身下床，却一脚踩到一团软了吧唧的东西。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低头一看，却是李春俯身趴在地上，估计是晚上睡觉不老实，直接滚床下了。张鲁一觉着好笑，用脚推了几下李春，想推醒他回床上睡。没想到李春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推就是不醒。张鲁一无奈想着下床把李春给架上床，刚刚下床就觉得脑袋瓜子嗡的一下，脚一软，直接趴到了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张鲁一才恢复了些意识，从地上爬起，看见李春身边似乎有几个金属样的东西，捡起来才发现这是李春前面收集的几颗子弹，没想到这家伙还一直带在身上。

这时候，姬道玄也悠悠醒来，他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一个激灵跳起来低吼道：“不好。”

张鲁一倒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头疼得难受，他估计就想骂人了。姬道玄并没理会张鲁一，冷着脸走到李春身边，蹲下身用手指探了下李春的鼻息，又翻开眼皮查看了一会儿，顺手抄起一杯凉水就浇到李春脑袋上。

这会儿已过了立冬，山西的早晨还是有些凉。李春被凉水在这么一激，就跟触电一眼瞬间接从地上弹起，立刻就开始骂娘。没等他明白过味来，就看见姬道玄在一边点着头，确认道：“确为迷魂香。”

迷魂香？张鲁一只是在武侠小说中看到过，没想到现实中真的会有这种东西。李春还在气头上，还骂骂咧咧地要找姬道玄评理，姬道玄也不理他，直接到一边打坐去了。说了半天，就像打在棉花上，李春也觉得无趣，也就气咻咻地偃旗息鼓了。他转头就发现苏茂却不在屋里，前面因为慌乱他们竟然没有注意到，地上只有一把剔骨刀和一根有整齐端口的绳子。李春在屋里又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许是苏茂趁他们睡着了开溜，这样倒便宜这小子了。

张鲁一这时也发现苏茂的失踪，陷入沉思。他虽然对迷魂香这种东西不曾了解，但他相信姬道玄的判断。如果他们中的是迷魂香，必定是人为的，那么对他们释放迷香的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李春倒也直接，肯定地说是苏茂干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为了逃跑。张鲁一却不这么想，苏茂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毁尸，他们被迷晕的时候正好是他下手的良机，事实证明他们还好好地活着，苏茂是迷香的始作俑者的可能性不大。李春却咬定是苏茂那时候慌不择路，所以没来得及下手就开溜了。张鲁一也没反驳，毕竟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

不过有一个问题他们倒是有共识，就是留在这儿多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儿赶回北京。于是他们稍微拾掇了一下，便准备出门。

就在这个档口，大门忽然被人用力踹开，一下涌进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三人，高喊着：“举起手，不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