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五子衿

火光冲天，红黄交映，浓烟滚滚，团团而上，围绕着山谷的山峰在火光映照之下如噬人的恶鬼，犬牙交错。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这宛如世外桃源的山谷却是再也不能像往日那般平静了。

谷里成片的木屋竹寨，正燃起着熊熊烈火，早已面目全非，木材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凄厉的尖叫声，女子孩童的哭喊声，伴随着夜风，越飘越远。

喀喇一声，一道人影从一座已经坍塌了的竹屋内冲天而起，身后火焰倒卷，火星四溅，宛如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般。人影落地后脚下不停，每一步跨出都足足有数十米远，片刻便出了谷，消失在了这茫茫的夜色之中。

一个连折两道弯的山洞内，月光从潮湿的洞壁上折射而入，泛起鱼鳞般的点点银光，幽闭诡秘。

女孩只有四五岁的年纪，穿着单薄的青布衫，圆圆的脸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奇的看了看山洞的四周，略带着些惊惧、疑惑，望着身前的微微喘息的中年男子，小手轻抚着男子的脸颊，道：“爹爹？你累了？我们在哪里？为什么带子衿来这里？家里怎么着火了？娘呢？妹妹呢？”

一连串的问题，男子一个也没有回答，只是猛然间将小女孩紧紧地搂住，越来越紧。

“爹爹！疼！”小女孩痛苦的呻吟，不住地扭动挣扎。忽然抱着她的双臂松了，小女孩有些害怕，瞧着男子噙着泪的双眼，疑道：“爹爹哭了？”

男子并没有去擦拭眼泪，只是脱下外袍将女孩全身裹住，双手抓着女孩娇弱的肩膀，正色道：“子衿，乖宝宝！记住爹说的话，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不论有什么声音你都不要出来！就算是爹叫你，娘亲叫你，你也不许出来！记住了吗？”小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男子深深地望了一眼小女孩，扭头就走，女孩登时惊叫道：“爹爹！你要去哪里？”

男子愕然顿步，反身一把将女孩又搂进怀里，一双虎目之中，热泪滚滚而下，他涩声道：“乖子衿，我的好孩子！你一定要记住爹说的话，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略显粗糙的大手，小心的摩挲着女孩稚嫩的脸颊，为她擦去眼角和脸颊上的泪水，亲吻着小女孩的额头，苦涩又甜蜜，小声道：“一定要记住爹说的话！好好的！”不等女孩的回答，起身大步离去。

女孩也当真乖巧，没再叫喊，蜷腿抱膝坐在地上，静静的等待，等待着她的爹爹来找她。

这一等就等了七天。

爹爹走的第一晚，没过多久，洞口就有隐隐的火光映射进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低声细语。女孩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发出任何的一丝声响。

渐渐火光不见了，人声也远了，小女孩心身俱疲，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偶尔会有人在山洞外叫她的名字，声音熟悉又陌生，甚至有几次她明明听到的就是爹爹和娘亲的声音，但是每次时间不久便又走了。她始终记得爹爹说的话，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敢出声，就连忍不住哭泣的时候，都双手捂着嘴，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

起先还好，越到后面越是又饥又渴，潮湿的山壁带着一些水汽，她已经将能够得着的地方都舔遍了。山壁间突起尖锐的地方，将她的嘴唇、舌头都划烂了。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要将她小小的身子融化掉一般，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七天的时候，小女孩已经精神恍惚了，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梦里，又好想一直留在梦里，因为梦里有娘亲和爹爹温暖的怀抱，有调皮的妹妹，还有娘亲做的好吃的。隐隐约约，外面又嘈杂了起来，小女孩从梦中惊醒，这一次来的人明显将说话的声音提高了许多。

“明明有人看到广汉带着那丫头来了这里，怎么可能就找不到了？一帮废物！”一个粗犷略显暴躁的声音喊道。

“大祭司息怒！小的们绕着山已经找了七天，确定没有一处遗漏，想必是广汉施了障眼法！”一个中年男子唯唯诺诺的道。

那大祭司哼了一声，又道：“障眼法？永江啊！你们第五家何时有了这一门绝技？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你倒是使出来我瞧瞧！”

那称作第五永江的男子连连说不，语气极为恭敬，又道：“大祭司明鉴！这些旁门左道为我九黎部、我第五家向来所不耻，小的又怎么会学？”顿了一顿，忙道：“一定是广汉家的婆娘！当初她来谷中的时候我便说她来路不明，应当尽早打发。但广汉却不同意，执意要将她留下，竟还与她结婚生子。那时他是家主，我不敢违抗。大祭司明鉴！若不是她，我们九黎的傀儡蛊术怎会外传？又怎会遭此大难！”

小女孩便是第五子衿，她听到外面的人说的正是自己的父母，登时清醒了许多，不自觉往洞口爬近了些，到了洞口第一道弯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阳光直射洞口，由潮湿的山壁间折射而入，点点如星光闪烁。

只听大祭司嘿嘿冷笑道：“你以为不耻的旁门左道，如今却困了你们整整七天！如今你是家主，你倒说说该如何破解？”

第五永江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大祭司登时喝道：“婆婆妈妈，如何有家主的样子！有话就说！”

第五永江连连称是，恭敬道：“九黎部千百年的祖训，不得同族相残，小的倒是心有一计，唯恐违背祖训，还请大祭司定夺！”

大祭司噢了一声，尚未说话，已经有其他人朗声道：“永江家主有什么好计策还不快快说了出来！咱们早些抓了那小丫头，不怕那贼婆娘不出来！”

第五永江仍是犹疑不说，大祭司不耐道：“广汉一家背祖忘义，早就该逐出家族部落了，你有什么计策赶紧说了出来！”

第五子衿年纪虽小，但家族、部落的观念早早就烙印在了心里，父亲第五广汉一直教导她们的也是以部落、家族为荣，绝不可做伤害部落、家族利益的任何事情。此刻听到外面的人竟说自己的父母背祖忘义，背叛了家族、部落，她万万不敢相信。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了进来，好似受尽了惨绝人寰的折磨。

第五子衿幼小的心灵猛地一颤：“那是爹爹的声音！爹爹怎么了？”泪水夺眶而出，却不敢出声。

“来啊！还有什么厉害的手段？尽管使出来！我是不会告诉你孩子在哪的！”第五广汉吼道：“你最好杀了我！”

“嘿嘿！”第五永江阴恻恻的笑道：“杀了你？那也太便宜你了！我要戳瞎你的眼睛！刺聋你的耳朵！割下你的鼻子！最后再切掉你的舌头！将你的皮一寸一寸的剥了，肉一块一块的割下来！让第五家、九黎部人人分食你的肉！我要你受尽痛苦才能死去！”第五永江越说声音越大，音调也越来越高亢，仿佛是夜枭嘶鸣，恶鬼索命。虽是艳阳高照，仍是凄厉诡异。

第五子衿的心脏砰砰乱跳，第五永江每说一句话，她便如感同身受，身上每一寸的肌肤，五官都在疼痛。想到爹爹要承受那样的痛苦，心如刀绞。

她想立刻跑出去抱紧爹爹，给他揉一揉伤口痛处，因为在她的心里，每次爹爹哪里疼痛的时候只要她的小手一揉便不会再痛了。强撑着想要站起来，脑海里却突然想起爹爹临走之时说的话“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出来！”当即不再动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但她终究才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耳听得父亲一声声的惨呼，声音也越来越无力，一时间担忧、恐惧、慌乱齐涌心头，再也忍耐不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跑出了山洞。

一时间强烈的太阳光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强忍着双眼刺痛，放眼看去，山洞外围着数十人，一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一滩的血迹，已经慢慢凝固，那正是她的父亲第五广汉，此时胸口已是血肉模糊。她嘶声尖叫着跑了过去，脚下一软便趴在了第五广汉的身上。

“爹爹！爹爹！你怎么啦？你醒醒！”第五子衿一边哭喊着一边摇晃着第五广汉的手臂。“乖宝宝！你......你不听爹爹的话！”第五广汉悠悠转醒，想要抬起手摸摸她的小脸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第五子衿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抽泣道：“对不起，爹爹！子衿好害怕！”

“好孩子！是爹爹.....不好，爹爹......没忍住.....好在......好在爹爹的手还在，眼睛还在！可以......可以再看看我的宝宝......宝宝乖乖的......好好的......”第五广汉喘息道，眼神中尽是不舍，又道：“可惜爹爹不能再保护我的子衿......不能看着宝宝长大了......我的宝宝......”突然手上一紧，登时没了动静。

第五子衿微微一愣，随即呼喊着摇晃着第五广汉的肩膀，可是不论她怎么叫喊怎么摇晃，第五广汉始终毫无动静。

第五子衿这时才发现爹爹的身子已经慢慢凉了，那在她印象中永远是热乎乎的大手，此刻却犹如冰块一般，没有一丝的温度。爹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紧锁的眉头，任她的小手怎么用力去抹也抹不平。

突然，第五子衿感觉肚子一阵绞痛，满腹的脏器都像是在翻滚，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在体内流转，再也难以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