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愿意
宽广的临松堂内,月白色的帷幔低垂,铜制的香炉内散发出鹅梨帐中香那清甜的香味。
宴席早已备好,该来的人也都来了。
程昭玉冠束发,穿了身月白的广袖直裾。他和刘姝一同跪坐在主位上。他们的左手边跪坐着太子刘渊,他头戴黑色的进贤冠,身穿玄色的广袖宽袍。他对面是长公主刘宵,她妆容华美,梳着高髻,斜插着步摇,穿了身秋香色团花纹的广袖曲裾。她的下首便是刘娴。
刘宵进入太尉府后,脸色一直冷冷的,她可不是来替谁庆贺生辰而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她却是不紧不慢地吃着菜肴,喝着美酒,没有急着发难。
刘渊目光沉沉地看着案上的玉碟玉碗,他那儒雅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将手中的玉杯放下,看向刘姝笑问道:“怀夕,太子妃送来的礼物你可喜欢?”
刘姝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她眉目含笑地看向刘渊说:“多谢阿兄阿嫂,我甚喜欢。”
刘渊看着刘姝那秀丽可亲的面容,他那双深沉的丹凤眼中也浮现出笑意,他含笑说:“这是太子妃亲自选的礼物,我当时一看便觉得你会喜欢。”
刘姝想着陈慈孕吐时那难受的模样,心中涌现出感激之情。“多谢阿嫂,她身体不适却还想着帮我选礼物。”
程昭听了这话看向刘姝手腕上露出半截的玉镯,他又凝眸看向她的侧脸问道:“我也亲自选了礼物,还亲手替公主戴上,公主为何不谢我?”
刘姝在众人的目光下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她边看向程昭的剑眉星目,边用左手抚摸着右手腕上的玉镯。她微红着脸勾唇道:“多谢太尉。”
程昭第一次觉得道谢的话是这般的动听,他望着她那温柔的眉眼勾唇笑了起来。
刘渊看着他们那融洽和美的模样把心头担忧的事放了下来,他说:“坊间传言你们夫妇二人感情不睦,闹着要和离,看来都是谣言。”
这些谣言刘渊是从鹿竹口中得知,那跪坐在他身后的鹿竹正在想着那谣言都传到了东宫,想来民间更是沸沸扬扬,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程昭和刘姝都面色如常,但两人的心境却是不同。程昭是一早就知晓了,今日在朝堂上还被何执和程礼指责了一番。他们的指责他倒没放在心上,让他在意的是那和离的谣言。而刘姝虽是如今才知晓却并不惊讶,她也不在意这谣言是与她有关,她反倒更关心刘宵的反应。
苏荷跪坐在刘姝身后,她听了刘渊的话首先想到的是春儿,她下意识的觉得是春儿把这事传出去的。
刘娴却有些惊讶,她未想到刘姝成亲不到一月就有这样的谣言。可她见她们毫不在意的样子,又觉得这样的谣言不可信。
刘宵听了刘渊的话嘲讽地笑了笑,她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甘醇的美酒。她将酒杯重重放在食案上,杯中的酒洒出来沾染在她的手指上。她身后跪坐着的婢女忙将绢帕递了上来。她伸手接过,边擦拭着手指,边说:“无风不起浪,想来这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她将绢帕扔在食案上,又看向程昭沉声问道:“太尉,你以为如何?”
程昭淡淡地笑了笑,说:“看来长公主是来兴师问罪的。”
刘宵拂了拂袖,典雅的脸上沉静似水,她冷冷道:“本公主自问并未得罪过太尉,不知太尉为何要造本公主的谣?”
面对刘宵的责难,刘姝心里一点也不担忧,这不是她造的谣该担忧的自然不是她。她端庄地跪坐在那里,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在期待能看到一场程昭主演的好戏。可谁知,程昭却要拉着她一起来演这场戏。
程昭朝刘宵歉疚地拱了拱手,他诚挚地说:“姑母恕罪,这都是我考虑不周的错。”他说着伸手拉住了刘姝的手腕,他看着她含情脉脉地说:“若非公主说要与我和离,还说姑母和离后也过得很好,我何至于忧虑得失了方寸。”
刘姝微皱着眉头,她边用力拽回自己的手腕,边恼道:“太尉之意是说这是我的过错!”
程昭怕弄疼刘姝便没用多大的力,由着她将手腕收了回去。他摩挲着手指,回味着刚才手下的细腻滑嫩说:“我的意思是说,公主不要再说和离的话了,免得殃及他人!”
他说完眼风扫了扫刘姝身后的苏荷,苏荷吓得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刘宵气得冷笑,她冷冷道:“感情你们夫妻俩是拿我做筏子,你们倒好了,我却成了全洛京的笑话。”
刘姝将双手交叠在身前,她收敛了心绪后向刘宵低头致歉。“姑母,对不住。事情虽因我而起,可太尉做的事我却是丝毫不晓。因而,您要问罪,只管问太尉就好。”
刘宵从一开始便没打算为难刘姝,她听了她的话饶有趣味地想,这夫妻俩倒是有趣,适才还和美恩爱,这会儿却是一个想拉人下水,一个又在那里极力撇清。
她又想到自己养面首的事迟早会传出去,如今传出去自己心里倒松了口气。她这样想着心里的气也就消了一些。
可想到自己平白无故地招惹了这无妄之灾心里又不大甘心,她微仰着下巴说:“太尉如此行事,姑母心里很不舒服。这样好了,你身后那个少年长得甚合我意,不如送予我,就当作是赔礼,这事你我也就两清了。”
在场的人除了刘宵和程昭外,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刘渊更是沉着脸道:“姑母,此事不妥!”
刘宵看向刘渊,她不以为然地说:“能有何不妥?什么名声体面,我如今再洁身自好,也是挽回不了了。还不如随心所欲,快活自在的好。”
刘渊知晓自己劝不住这个任性妄为惯了的姑母,他只能无奈地住了嘴垂下眼喝了一口酒。
而程昭则面色如常,他偏头看了看跪坐在自己身后的何善安,又转头看向刘宵说:“他并非我府上的奴仆,长公主不妨问问他的意思。”
何善安白皙俊秀的脸上神色复杂,他的心绪从惊讶变为欣喜又变为担忧。他听见刘宵让他过去,忙忐忑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食案前跪下,他俯身道:“小人何善安,见过长公主。”
刘宵看着他那年轻的腰身笑道:“善安,倒是个好名字。你可愿跟我回长公主府?”
何善安心中矛盾,他不想在太尉府中做个吃苦受累的奴仆,可又担心去长公主府传出去名声不好。
刘宵见何善安犹豫,便循循善诱道:“你不用担忧,去了我府中我自会善待你,保你衣食无忧,钱财不愁。”
何善安昨日挨了打,臀部还有些痛,他那样俯跪着就痛得更厉害了。他皱着眉想,去了长公主府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任打任罚。他便开口道:“回长公主,小人愿意。”
刘宵满意地笑了笑,抬眼看向程昭。
刘姝也正看着程昭,她的目光从他沉静的面容移到他旋转着扳指的手上,她一时猜不透他在思虑什么。
程昭很快停下手上的动作,他朝门外大声道:“季湘,去找何善骰来。”
候在门外的季湘闪身出来,她答应着,又大步下了石阶跑着离开了。
程昭坐在食案后,他看向刘宵淡淡地说:“何善骰是他兄长,更是我的人,这事还得问他一声。我不想因他与何善骰生了嫌隙。”
刘宵垂眼看着自己美丽的指甲,嘲讽道:“太尉这是思虑周全,还是瞻前顾后呢?”
而刘渊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觉得程昭似乎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刘娴心中也和他有类似的想法,觉得程昭和自己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很不一样。
此时离程昭最近的是刘姝,而她心里的看法也和他所想最接近。她不认为他那样做是因为情义,她觉得他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隐忧。
等到婢女将案上的酒馔饮食撤下,端上清茶时,何善骰才大步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地,向程昭拱手道:“太尉,属下不同意。”
那跪坐在长公主身后的何善安第一次在何善骰面前充满底气地说道:“兄长,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做主!”
何善骰心中气恼,恨不得踢他几脚,好让他清醒清醒。可这么多贵人在场,他也只好强忍着。他沉着脸道:“你能做什么主?你好歹读过几年书,难道连读书人的脸面和名声也不要了吗?”
何善安恼羞成怒道:“我为奴为仆,难道就有脸面和名声了吗?还请你不要再管我!”
何善骰伸出手来指向何善安,他正想开口骂他,却不想刘宵沉声道:“放肆,本公主面前也敢指手画脚!”
何善骰压着怒火,他拱手告罪道:“请长公主恕罪。”
何善安看着他兄长那卑躬屈膝的样子没来由的觉得解气,他也就更想去长公主府了。
“罢了。你弟弟既然做了决定,你又何必干扰?没得埋怨你阻了他的前程。”刘宵说着站起身来,她的婢女忙上前替她整理衣饰。堂上的众人也都慢慢地站起身来。她拂了拂袖,看向刘姝说:“我那苦命的侄女还在家中等我,便先告辞了。”她说着,又看向程昭,沉声道:“太尉害得她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如今又来恐吓她,吓得她泣泪涟涟,未免太过了!”
刘姝略想了想便明白刘宵口中那“苦命的侄女”是谢泠鸢,她有些好奇程昭是何时见过她,还把她吓哭了。
程昭目光沉沉地说:“长公主也知晓是我害她如此,可她不来找我却去找无辜的公主,这是何道理?”
刘姝对于程昭知道谢泠鸢来找过自己的事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当时那里有许多他的人。她未想到的是,他还因此去见过谢泠鸢。她不禁疑惑,他这样做有没有几分原因是为了自己呢?
刘宵一时语塞,她看了看刘姝又看了看程昭,意味不明地说:“你们夫妻倒是恩爱。”她又看向身后的何善安说:“善安,我们走吧。”何善安忙答应着跟了上去。
站在刘姝身后的苏荷看着何善安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她心想,长得这般好看,如何又这般愚蠢呢?这太尉得罪了长公主,他一个从太尉府中出去的人,长公主能有多喜欢?
她这样想着,又看向面露苦涩的何善骰,她不仅同情起来,觉得他这个兄长当得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