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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心疼

年关将近,洛京城中一派喜气,刘姝和程昭却动身去了青州。这是他们一早就商议妥的,今岁回青州齐郡过正旦,不过这倒是刘姝先提议的。

刘姝从未出过远门,一路上都兴致勃勃的。加之天气甚好,她一会儿坐坐马车,一会儿骑骑马,领略着各地的风土人情,整日里欢欢喜喜的。

程昭自然是陪着刘姝的,他和她一道坐马车,一道骑马,告诉她到了何处,此处有何趣事,有何景致。他陪着自己的爱人,倒把何善骰、骆伏二人扔在一旁。

不过那二人也并不寂寞,何善骰有苏荷陪着说笑谈天,而骆伏则被云丫缠着。骆伏冰冷似冬日,而云丫却如娇艳明媚的春日一般。冬日的冰雪虽寒冷,可到了春日总是会消融的。

而丹朱、如慧、和巧、阿喜四人,一路上也是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十二月二十八这日一行人到了齐郡。

齐郡是个厚重而沉静的地方,这里海产丰饶,且刺绣、纨素颇有盛名。时人常言:“齐郡世刺绣,恒女无不能。”又道:“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一行人到了程府门前,程昭率先下了马车,又扶着刘姝下了马车来。其余人等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一时之间,那沉静的府门前便热闹了起来。

府中管事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儿,他早已满脸含笑地带着奴仆迎下了阶来。他俯跪在地,磕头拜道:“小人游乐,拜见太尉,拜见公主!”

程昭望着白发苍苍的游乐笑了笑,弯腰将他扶了起来。游乐是这程府中他唯一挂念的人,也唯有他在父亲离世时给过他关怀。他望着他满布皱纹的脸,笑说:“游叔,前番来齐郡,听闻你家中出了事,如今可好了?”

游乐开怀地笑了笑,他的脸上似乎每一丝皱纹都带着笑意,他感激地说:“劳太尉挂念,那次地动,家中小儿受了伤,小人便归家了数日。如今已安然无恙。”

程昭点了点头,他又转头看向刘姝说:“公主,这便是我与你说过的游叔。”

刘姝早前便听程昭提起过游乐,那时已对他心有好感,如今一见,望着他那慈祥欢喜的面容更觉亲切。她点了点头,笑说:“游叔安好,这些时日便要劳烦你了。”

游乐忙低下头,笑道:“公主和善,小人愧不敢当。只是小人若有不得当处,还望公主多加宽宥。”

程昭看了看刘姝,向游乐笑说:“公主自然是和善的,游叔不必担忧。”他又看向她,轻声说:“公主,你我先去拜见父亲吧。”

刘姝点头答应,程昭牵起她的手走向府门。

游乐跟了上去,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二人的背影,心中既欣慰又感慨。他自小跟在程昭的父亲身边,见证了这座府邸的兴衰荣辱。如今他看着长大的小公子也已娶妻,想来九泉之下的家主也能安息了。

刘姝走上石阶,她瞧见那两扇古朴的大门上挂着两块桃木板,木板之上绘着凶神恶煞的像。她知晓那是上古时期专抓鬼怪的神荼和郁磊。这一风俗,意在驱鬼辟邪。

走进祠堂,灯火晃动,迎面放着许多牌位,一股森然之气袭来。

程昭和刘姝净过手后,跪在正中那刻写着“故显考程公讳修之灵位”的牌位前焚了香。

程昭面色肃穆,他俯身磕了一个头,直起腰沉声道:“父亲,不孝子程昭回来了。”

刘姝深深地看了程昭一眼后,也俯身磕了一个头。她直起腰看着牌位说:“父亲,我是程昭的新妇刘姝。有我在,您不必担忧他,我会看顾好他的。”

程昭原本肃穆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伸手拉住她的手,感激道:“多谢公主!”

刘姝望着他眼眸中晃动着的光芒,勾唇说:“你我夫妇一体,何必言谢!”

两人相视一笑,手拉着手站起身来。

一旁的游乐见此情景苍老的眼中噙满了泪水,他忙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带着他二人出了祠堂,往蔚然堂行去。

一行人转过一道墙角来,便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啼哭之声。

程昭、骆伏、何善骰、游乐并不感到惊讶,倒是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而刘姝只惊讶了片刻,程昭与她说过,他的母亲和妹妹是极爱啼哭之人。

越往前行,哭声便越清晰,刘姝听出这哭声之中还有孩童之音,便猜想应是程昭妹妹的孩子,她听闻她生养了三个儿郎。

而苏荷等人心中由最初的惊讶变为奇怪甚至有些气恼。公主和太尉归府,她们不来迎接也就罢了,还在这里嚎丧一般地啼哭,真是晦气。

行到蔚然堂前方的那丛犹有绿意的修竹旁,那哭声便越发清晰。

日光斜照,绿竹散发着幽光。

程昭被那幽光晃了眼,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握着刘姝的手也用了几分力。他看向她,在看到她脸上那安慰的笑容时,他的心又安定下来。他拉着她走进了蔚然堂。

游乐等人却并未上前,静候在那两丛修竹之间。

何善骰站在游乐身后,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笑说:“游叔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硬朗。”

游乐转过身来看向何善骰,他摸着自己发白的胡子,感慨道:“你小子也长得这般高大了。”他又看向一旁的骆伏,小声说:“你这孩子,脸还是这般冷。”

骆伏听了这话嘴唇嗫嚅了一下,可却什么也没说。后面的云丫却忍不住道:“他脸虽冷,可心却是热的。”

何善骰别有意味地拍了拍骆伏的肩膀,打趣说:“哟,如今也有为你说话的女娘了。”

众人抿着嘴笑了起来,骆伏和云丫却羞红了脸,垂下了头。

游乐摸着胡须开怀地笑了起来。他突然看到最后面比这些女娘高出半个头的阿喜,他不由多看了几眼,开口道:“这小郎瞧着倒有些眼熟。公子儿时养过一条白犬,也是眼睛透亮,模样讨喜。”

阿喜听见这话,只是抬眼笑了笑,很快又垂下了眼。站在他身旁的如巧却目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她心想,人怎么能和狗相提并论?

何善骰却惊讶地问道:“太尉还养过狗?”

游乐点了点头,伤感地说:“只是未养多久,夫人不喜欢,小公子就只能将它送走。”他说着转身看向蔚然堂,眼中尽是无奈之色。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一个做母亲的对儿子这般冷漠疏离。

蔚然堂内正中放着一张雕刻云纹的古朴软榻,榻后墙上以水墨绘着一幅山水游乐画,墙右下侧用博古端庄的隶书写着“程云斐”三字。只是画和字都有些模糊了,想来是多年前所作。软榻左右各放了四张矮座,两张矮座之间又放着一张木几。

程昭和刘姝脱了鞋走进室内,他们瞧见许氏和程清菡坐在软榻上相拥而泣,原本在两人之间的木几被推到了榻后。而程清菡那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儿郎由高到矮,依次坐在左侧的矮座上,他们瞧见有人进来倒是停下了哭泣,抽泣着用泪眼打量程昭刘姝。

程昭拉着刘姝在右侧的矮座上坐下。

婢女奉上两盏熬煮的热茶放在木几上,而后静悄悄地退了出来。

这时,那母女二人也不再哭泣了。许氏整理着仪容,端庄地坐在软榻上。而程清菡则站起身来,楚楚可怜地行礼道:“拜见阿兄,拜见阿嫂。”

刘姝在心内叹道:“好一朵出水芙蓉,娉娉婷婷,楚楚可怜。”

刘姝又暗想,她和她母亲并不相像,许是像她父亲。而太尉倒和他母亲眼眸相像,都是那般深邃的丹凤眼。

程昭神色淡淡地让程清菡起身。她起身后,走向他身侧的矮座优雅地坐下了。

许氏脸上已无泪痕,可凤眼之中却泪光点点。她带着一股怨气看向程昭,她原本想开口骂他,却碍于刘姝在便改口道:“你还知晓回来!你妹妹让那姓许的欺负了,你却不闻不问!那些姓许的混账,竟敢瞒着将那外室和那一对儿女迎进了府中,还上了族谱!当真是欺我程氏无儿郎!”她越说越觉得伤心,又哀哀戚戚地落下泪来。

那程清菡见她母亲如此,便也哭诉道:“那混账说,如今新皇登基阿兄失了权势,已不敢再嚣张。他辱骂了我一番,说他仕途不顺都是因我啼哭的缘故。他还动手推搡我的孩子,他简直……”

“闭嘴!”程昭将木几上的陶杯狠狠摔在地上。陶杯碎裂,杯中的茶水流溅,散发着淡淡的热气。而他已然被气得面色铁青。

刘姝已端着她的陶杯饮了一口茶,那茶水有些苦涩,她皱起了眉头。她听着程昭的呵斥声和杯子碎裂的声音,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陶杯。

一时之间,室内安静了片刻。程昭面目威严,厉声道:“公主在堂,岂容你等放肆!”他又猛地看向许氏,冷笑着说:“你常说我败坏了父亲的清誉,可我看你们母女二人也把程氏的门风败了个一干二净!”

许氏并不想自己的错处,她见程昭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对自己,已然恼羞成怒。她泪眼朦胧地指着他骂道:“你这孽障,不孝子!”她说着,也把木几上的陶杯摔在地上。

这时,那程清菡和对面那三个受了惊吓的孩子都一齐哭了起来。许氏见状,也垂下头痛哭起来。

一时之间,这室内便是一片哭泣之声。

那廊檐下恭候着的婢女见怪不怪神色如常。而修竹之间的苏荷等人听着那一片哭声却惊叹不已。

刘姝沉静着脸皱起了眉头,她心疼程昭。她将自己那杯漂浮着淡淡热气的茶水递给他,大声说:“程君川,热茶去火气,身体为重。”

程昭在这一片哭声中面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他接过刘姝手中的陶杯一饮而尽,可那些刚熄灭下去的火又在这一片哭声中复燃。他将陶杯重重放在几上,痛恨地闭上了眼。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不论遇上何事总能心平气和,可为何却偏偏败给了这母女俩?

刘姝望着这样的程昭心中也像堵了一口气一般难受,她伸出手覆盖住了他紧握成拳的手。他睁开眼来面露难堪地看向她。她从不曾见过他这般受伤的神色,她心中既伤心又气愤。她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来冷着脸走到门口,她高声吩咐道:“苏荷,你们来把那三个小郎君抱下去,小小年纪便学着妇人啼哭长大后有何作为?”

苏荷等人答应着走上前来。

刘姝转过身来,室内的哭声渐小,那五双泪眼朦胧的眼睛都盯着她。她却朝她们灿烂地笑了笑,端庄地走回程昭身边坐下了。

那五人被刘姝的笑容晃了眼,一时愣住忘记了哭泣。

许氏反应过来后,看向刘姝指责道:“你虽为公主却是我儿新妇,你怎敢在君姑面前放肆!”

刘姝双手交叠在身前,她面色肃静地说:“你既知我是公主,亦是新妇,却未用该有的礼数待我。你也就不要在我面前说我放肆了。”

许氏气得语塞,面色涨红,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苏荷、丹朱、云丫走进室内将那三个孩子哄着抱了出去。

刘姝看了看许氏,又看了看望向门外的程清菡,她冷声问道:“你们如此啼哭,可能解决问题?”她不等她们回答,冷哼了一声又说:“恐怕只会招人厌烦!”

许氏和程清菡闻言都气得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向刘姝。

而刘姝却歉意地看了一眼程昭,她毕竟是在对他的亲人无礼。他明白她的心思,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她回握住他,又看向程清菡问道:“此前,你与夫君说不愿和离,到今日这地步,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

程清菡泪眼朦胧地坐了回去,她垂泪说:“我如今愿意和离了。”

她又恳切地看向程昭,恳求道:“只求阿兄将这三个孩子留在我身边,随我姓程。至于那对奸夫淫妇,阿兄定要将他们狠狠地毒打一顿,以泄我心头之恨!”

不等程昭开口,刘姝却讥笑着说:“你倒是会难为人!夫君身为太尉,怎能知法犯法?你这不是陷他于不仁不义吗?”

已经坐在榻上的许氏,捏着拭泪的帕子,冷声道:“就他往日的做派,还有什么仁义可言?他父亲的名声清誉毁在他手中,他亲叔父都不愿再与他有牵连,搬出了程府。他父亲的亲朋旧友,还有谁愿与他来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夫君已然改邪归正,不再做违法乱纪之事!”刘姝面色沉静,她顿了顿又说:“名声清誉本是虚假的东西,不过用来诓骗世人罢了。在这世上,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夫人说的极是。”程昭笑了笑又看向许氏说:“我那叔父是清高之人,可他家大郎不久前却来洛京寻我,让我助他行商。我看他倒比他父亲通透。”

许氏没好气地说:“那程昀早被他父亲赶出了家门,他和你一样都是孽障,不孝子!”

程昭看着许氏那气恼的样子他却笑了,他说:“看来我们程氏家门不幸,专出孽障和不孝子!”他说着,便冷下了脸来,沉声道:“我说过,她的事我不再管!我此次回来是带公主游玩,若谁再让我们不顺心,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心狠手辣!”

刘姝望着这样霸气的程昭满意地笑了起来,她想,他天生就该如此纵情姿意,怎能受那般的委屈!

许氏和程清菡心中生出几分畏惧,坐在那里战战兢兢的。

程昭缓和了神色看向刘姝,柔声笑说道:“公主也累了,我们去歇息吧。”他说完,拉着她的手起身,带着她走出房门。

那三个孩子被苏荷何善骰等人逗得呵呵直笑,这才有了孩童的天真和欢乐。

众人见程昭刘姝出来便收敛起来。

程昭行到那三个孩童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沉声道:“长辈啼哭你们不劝说,反倒跟着哭,哪有儿郎的模样?”

刘姝见那三个孩童眼中有惧怕之意,她弯下腰摸了摸他们小小的脑袋,柔声笑说:“你们别怕,舅父也是忧心你们。若以后母亲和外祖母再哭,你们可要好言相劝,莫要再跟着啼哭了。”

那三个孩童对如此温柔的刘姝生出好感,他们都回道:“舅母,我们知晓了。”

刘姝听着这声“舅母”喜笑颜开,口内夸赞道:“都是好孩子!”

那三个孩子欢喜地笑了起来,众人也跟着笑了。

而那站在门口处的母女二人眼中仍旧泪光点点,她们望着斜阳下欢乐的情景,面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许氏也不是生来就如此啼哭,她是从她夫君去世后才以泪洗面。她好像除了哭就别无他法来缓解自己心中的悲痛。长此以往,她便养成了遇事就哭的性子。而程清菡则是自小见母亲哭她便跟着哭,也就养成了这般的性子。脾性难改,只怕她们一生都是如此了。

离开蔚然堂后,程昭向何善骰骆伏小声吩咐了几句。

次日,便传来了许府昨夜被一场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受伤者唯有程清菡的夫君许家大郎,他伤了头还昏迷不醒。

那许家本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这一场大火几乎将他们的家底烧光,几十上百口人站在废墟之中惶惶不安。无可奈何之下,许氏家主许大郎的父亲只能求到程府门上。

许氏和程清菡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她们哭哭啼啼的倒让对方答应了和离并让那三个孩子归了程氏。只是程清菡的嫁妆尽数赠予许家,其中包括三个铺面,两个田庄,还有她成婚时,程昭送予她的一栋宅院。

那许家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被逼无奈之下只能答应,有了这些铺面、田庄和宅院,家中百十来口人也能活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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