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魇降临
夏日不会结尾
第五章 梦魇降临
一中的保安是个六十出头的教职工家属,平日里,进进出出的小崽子们一个个白白净净,对他“早上好”“再见”“明天见”。在他心里,这些都是祖国的花朵,民族的希望,前途璀璨的小可爱。
这会儿,校门口的喷泉台子上坐着一个实在“不堪入目”的年轻人。一条腿屈膝踩在台檐上,一条腿懒洋洋地搭在那,牛仔裤上不知道破了多少个洞,裤腰上还挂着三四条金属链,上身穿着个背心,连个袖子都没有,双臂上纹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牛鬼蛇神,炸天的头发还是黄色的,嘴角咬着一根烟,虽然没点,但已经是痞气十足。
保安来来回回在门口逡巡,眼睛却没从那人身上离开半刻。
江耳东用舌尖把烟拨到了虎牙下面,双手向后撑着台面,神情不屑地白了一眼门口的保安。隔着一扇大门,能看见校园内的国旗广场,一切都静悄悄的,陈劭跟他说,今天周考,考完放两天,然后就开学。
“叮铃铃···”
铃声结束没多久,就有学生鱼贯而出。江耳东跳下喷泉台,站在了校门口向里面巴望。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不是这学校的不让进,你往后站。”保安边说边用胳膊挡在江耳东前面。
江耳东看着一个个穿校服的小孩从他面前经过,就像看见平行时空里做了另一种选择、过着另一种人生的自己。
“问你呢,发什么呆,你到底干嘛的?”保安本以为江耳东看样子是个地痞流氓,怕惹出群体斗殴来,这会儿看情况又好像不是,便大着胆子推搡了江耳东一下。
江耳东被一推,回了神,轮廓分明的脸本就显得不近人情,横眼怒目地咬着后槽牙,“你干嘛。”
江耳东语气冷地厉害,保安心里打了鼓,但周围都是一中的学生,冲着身上这身制服他也不能打退堂鼓,“我问你呢,一看就是个小流氓,凑到学校门口干嘛!”
江耳东不怒反笑,“对,我就流氓,怎么着,流氓不能接人放学啊。”
放学的学生熙熙攘攘,这会扎堆在校门口,窃窃私语看热闹。
保安边摆手边嚷嚷,“散了散了,赶紧放学,别在这看热闹。”
江耳东还站在校门口,保安看围观人群一点没有散开的意思,下不来台,硬着头皮去扒拉江耳东。
“你要接人一边站着去,就你这样的站校门口有辱校风。”
保安的不依不饶一下子点了江耳东的火,上手就揪住了保安的衣领子,“你tm再说一遍,我tm侮辱谁了,我站这碍着你什么了!”
江耳东奔着一米九去的个头竟然生生把保安揪着双脚离了地,周围一下炸开了锅。江耳东看了一眼,终究是松了手,还没回过神,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哥!”
陈劭隔着老远就看见了江耳东,快速跟温恪和谢弛说了句“我先走了”,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哥,你真来了。”陈劭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却发现周围人都奇奇奇怪的看过来。
江耳东看着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陈劭,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身上是干干净净的校服,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来,咽了咽口水,“我,我。”话没说完整,转身就要走。
周围人七嘴八舌,陈劭猜出了个大概。
温恪和谢弛也走了过来。
谢弛身高不够,垫脚来凑,搭着陈劭问,“怎么了?”
温恪双手插兜站在那,什么也没说。
眼看江耳东要走,陈劭眼疾手快牢牢抓着江耳东的手腕,对着温恪和谢弛说,“这是我哥。他来看我。”
江耳东回身看着陈劭,心里竟然紧张起来。
谢弛忍不住打量了江耳东一遍,微不可见地把脑袋朝温恪靠了靠,低声说,“陈劭他哥挺与众不同啊。”
温恪踢了谢弛小腿肚子一脚,手从裤袋里拿出来,对着江耳东微微欠身,“你好。”
不光是江耳东,连陈劭都多看了温恪两眼。
江耳东带着些局促,“那个,我和他好久没见了,来看看。我请你们吃饭。”
谢弛被温恪踢了一脚,上了一课,从善如流,“哥怎么称呼?咱吃什么?”
陈劭却抢了声,同时说道,“不用请吃饭,哥,我们走吧。”
这下,陈劭看着谢弛,谢弛看着陈劭,好不尴尬。
江耳东笑着对谢弛说,“江耳东,江水的江,耳朵的耳,东方的东。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都可以。”
温恪看了一眼陈劭,对方正牢牢盯着江耳东,自打他这个“哥”出现,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对方。
温恪忽然觉得无趣,“不用了,你们聊吧。”抓着谢弛的书包带,抬腿就走,“新上市的pS4我让温季明买回来了,去我家。”
谢弛兴奋得手舞足蹈,“上学期玩那个刺客信条3,简直酷毙了好嘛,你今天心情这么好啊,你请玩游戏,我来叫外卖,想吃什么随便点!”
走出去百十米远,温恪才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了一眼,陈劭已经跟着江耳东上了摩托车。
明明两个人连姓都不一样,却好像在这个人山人海的世界里是一样的人。
谢弛顺着温恪的视线看过去,“你说,陈劭的哥为什么姓江,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但长得也不像啊,难道是表兄弟?”
温恪拿胳膊肘搡了谢弛一下,“操你的心。”
谢弛一脸揶揄,“嘁,我看你关心的也不比我少。”谢弛忽然停了脚步,瞪大眼睛对着温恪说“你说,陈劭不会是混社会,认的哥吧?他哥看起来可是···”
温恪朝着小林叔挥了挥手,一脸无语地看着谢弛“别以貌取人,更别以衣着打扮取人。走了。”
江耳东给陈劭带好头盔,扣好绳扣,“想吃什么?”
陈劭跨坐在车上,仰着下巴方便江耳东扣绳扣,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去吃小馄饨吧,好久没去了。”
江耳东手撑在陈劭身侧,笑的无奈,“不用给我省钱。你刚才不让我请你同学吃饭,你平时也这么抠门吗,你这样怎么交朋友?”
陈劭把书包卸下来抱在胸前,“我也没打算交朋友。”咬了咬下嘴唇,“你每次去滇州那么远,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我不想让别人花你钱。”
江耳东隔着头盔,从后脑勺上给陈劭来了一掌,“不想让别人花,那你呢,我回回给你打钱,你哪次花了?全都原封不动给我打回来,逢年过节还给我转钱。”
陈劭低着头没说话,江耳东都要放弃转身上车了,陈劭才幽幽开口,“你又不是我亲哥,你都离开福利院三年了,犯不着管我。”
江耳东自己也带上头盔,拿脑袋狠狠撞了陈劭一下,“你敢再说一遍我揍你。”
傍晚的馄饨店香气热气扑面而来,给红黄扎眼的招牌竟添了几分仙气。
“老板,两笼汤包,两碗馄饨,一盘肉炒、一盘蛋炒细面。”
点完餐的江耳东拧过身就看见一丝不苟擦桌子的陈劭,已经油光发亮的桌子被反复擦了好几遍,擦完,还抽了张纸,给江耳东的手机垫上。
“干嘛呢,几个月没见,得洁癖了?”江耳东的手机自打拆盒以后就没受过这么高的礼遇。
陈劭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了愣。这几天和温恪一起吃早饭,每次坐路边摊,温恪就要拿纸巾擦来擦去,擦完自己那边还不够,还要连他的一并擦了,然后再抽出两张纸巾给手机垫着,把手机头是头、脚是脚的放整齐,才能老老实实坐好。
“没,没什么,就擦擦。”陈劭把纸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江耳东也没追问,老生常谈地问起了学习,“学习怎么样?你上次说你进了重点班,跟得上吗?跟你说了别给我省钱,现在的学生都报补习班,该上你就上,我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把你送进大学,我觉得我可以。”
陈劭听着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熟悉的台词,懒得回答,“你的钱你攒好娶老婆吧,我用不着。”
江耳东不以为意,“哼,我才21,着什么急,更何况,我长这么帅,保不齐我娶一富婆,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呢。你就不行了,天天一张活死人脸,好听话也不会说,光会眼巴巴地等、小心翼翼地看,不多攒点钱,我看你一辈子打光棍。”
刚巧馄饨上桌,老板娘插了话,“谁说的,我们小劭有空就来帮我这个老婆子的忙,还给冷饮店的小孙子讲作业,这么好的小伙子不知道多招小姑娘喜欢的嘞,以后肯定娶个好老婆。”
江耳东调笑陈劭,“阿姨看上你了,你要不给她当上门女婿?”
阿姨下手不重,佯装打了江耳东一下,“你几个月不见人,连我是谁都记不得了是不是,我们家就一个儿子,当哪门子女婿,你就知道胡说八道。”
江耳东仔细一看才想起来这是陈劭去年从福利院搬出来住以后,他租的房子附近的馄饨店,不是以前福利院门口那家,笑的心虚。
江耳东嘴里塞了个包子,犹豫着说,“那个,院里的人最近没联系你吧?”
陈劭点了点头,“没。”
江耳东吸了口气,看着陈劭寸头的脑袋,心里生出些愧疚,“反正不会再回去了,你把头发留回来吧。这看着跟从监狱里出来的似的。”
陈劭看着江耳东一头黄毛,皱着眉,“搞成像你这样?我不要。”说着摇了摇头。
江耳东在桌子底下踢了陈劭一下,“我说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犯不着因为他跟自己过不去。”
陈劭本来打算糊弄过去,听到江耳东提起那个人,他还是本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劭被舅妈送进福利院的时候刚过10岁。以前跟着奶奶住在棉城,条件算不得多好,但也是吃穿干净。初到福利院的时候,小陈劭害怕的几天没睡觉。
海棠福利院的大门很漂亮,圆拱形的铁门上爬满了鲜花,奶白色的二层小楼是办公区和活动室,院里还有一个小型的塑胶操场,每次慈善团体来都会在这里拍照,照片体面又好看。
但没有一个来慰问的人往后院走,去看看那三栋水泥平房。
那里一共住着26个孩子,14个女孩,12个男孩,几乎都有明显残疾,有的是脑瘫,有的是聋哑人,有的坐轮椅。
周围社区的小孩经常会翻个墙来这里撒尿,也会恶作剧地拿着剪刀威胁要剪掉坐轮椅女孩的头发,还会逼小陈劭一遍一遍钻狗洞···江耳东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像陈劭的盖世英雄那样。
江耳东比陈劭大着3岁多,因为有多动症,被好几个收养家庭退回福利院,就在小陈劭被打的趴在地上哭的时候,江耳东从墙上跳下来,一脚把那个砖头砌的狗洞踹塌了。
从那天起,陈劭就跟着江耳东,一口一个哥。
江耳东也许是无聊,也许是收了小弟觉得威风,被一口一个哥叫的通体舒畅,不仅白天帮陈劭打架,教陈劭玩蝴蝶刀,还冬天给陈劭盖被子,夏天给陈劭扇扇子,活像养儿子。就连他自己的行为多动和情绪冲动也好了不少。
可一切,都毁在了14岁。
14岁,女孩不再是幼女,男孩不再是男童。
14岁,骨骼快速增长,生理发育也逐渐成熟。
14岁,有个魔鬼说,那是一股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独有的美妙。